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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十年 16 ...

  •   十年 16

      人活久了以后,什么稀奇古怪都瞧见过,波澜不惊的犹如一潭死水。
      张日山看过天上的云卷云舒,庭前的花开花落。他听过海浪与礁石的碰撞,蒸气火车的鸣笛声。他闻过墓中封藏的腐朽之味,北平果木烤鸭刚出炉的香气。从日本人手中抢过三八式步枪,也曾近身搏斗烧人粮草。
      那些世人眼中所大感惊奇的,到了他这都不过是尔尔。可那些美好的景物,美味的食物,梁湾曾牵着他的手走遍大街小巷。似乎在梁湾的眼中,这世间有千百种的好,足矣抵过这世间曾带给她的伤害。
      而张日山的眼中,这世间的繁华却抵不过眼前的她。
      直到梁湾真的离开,他才体会到当日佛爷失去夫人的痛楚。那往后的余生,如同行尸走肉,毫无生机。这世间纵然有千千万万的好,但却已经没有了她。他的眼睛中所看的皆是灰暗,这灰暗陪着他度过往后数不清的年月,直到他终走到生命的尽头。

      他想起那年她追到吴山居,吵着要见张起灵,他问她为何。她却急急撇清她不为了喜欢,他自然知道所为何事。可看着她那般着急,他心下不知为何有些异样的情绪。他框她让她帮忙,逼着她背下古潼京的设计图,甚至引导着她去了那。
      她趴在茶几上睡着,他蹲下凑近想要将她抱起,可双手刚刚碰触又瞧她皱着眉头喃喃唤了他的名字。他将西装脱下披在她的身上,随后坐在一旁就这样盯着看了一夜。其实那时就已不同了,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她对他而言,已经不一样了。
      她从背后抱住他时,头顶在他的背脊上,抽泣地告白着。他僵直着身子,僵硬地转过身,就连要拒绝的话都咽在喉咙口。他思量着如何才不算伤害,如何才不让她流泪,他压抑着自己的情感,等真的到了那一天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他实在送走了太多的人,那些热闹的日子早已不复,从前替他收场的人统统归了黄泉。面对她,他选择落荒而逃。可真不敢面对的,却是自己。
      他们一同经历了古潼京下的生死,蛇柏的左右夹击,生死一线间她在石门那头的痛泣。逃过一劫的他终于选择好好面对自己,她却选择了落荒而逃。
      张日山想,从前总是她追在身后。如今换成自己,这样日后想起,梁湾也不会抱怨不公平了吧!可是他没想过相守的日子是这样的短,他再下古潼京的时候片刻失神险些丧命,可换得后来的那几年,他亦觉得足够了。
      可哪有什么足够,他得到了,便会想要更多。
      张日山觉得,自己活得像是二十来岁的少年,温宁多情嗔怒狂喜,再无佯装出来的不在意。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又是一年长白山覆上银装的冬日,梁湾也是在那个冬天里醒来。洞中温暖无风,张日山正靠在她身畔小憩,他闭着眼双手环胸,连呼吸都带着规律的节奏。这些年,他从未有过一日躺下休息,总是合衣靠在她身边。连睡觉都带着警觉,稍有声响便马上起身察看。
      梁湾侧着身看他,这样触手可及的距离,她只要稍稍抬手便能碰到他的脸。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碰碰他,告诉他她回来了,再也不走了。可她刚醒来,只觉全身都沉重得不行,连抬起手都感到费力。无言的泪水滑过她的鼻尖,滑过她的唇边,苦涩中夹杂着快要涌出的喜悦。
      “张日山……”
      朦朦胧胧中他听到了她在唤他,张日山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回过头。梁湾正流着泪笑着看向他,短短一瞬似有千万种情绪一同涌出,张日山分辨不出此刻他该如何,只是下意识地伸手将她纳入怀中,牢牢地环住她不愿再松手。
      “你骂我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暖暖过得很好,我没有不管她。湾湾,你终于愿意再回来看看我了,这次别那么快走。”
      梁湾伸手缓缓摸上他的背,眼泪汹涌地滴落在他的灰色毛衣上,她嗔笑了声:“张日山,你个王八蛋。你还想要我走到哪里去?”
      “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只是这次,这次陪我一会好吗?暖暖说她睡着的时候总能见到你,我不用每天都看到你,你高兴的时候回来就可以……”
      张日山的话断断续续,哑着嗓子哽咽地近乎哀求。梁湾松开手想要让他瞧瞧自己,可她越想推开他,张日山便更是紧紧将她圈在怀里。他以为她还是没回来,他以为这只是一场梦,就连梁湾自己都以为,这是一场美梦。
      “我不走,你抬头看看我,这不是梦。”梁湾伸手捧着他的脸,笑得温柔:“张日山,你老了。”
      张日山抬起头,眸中含着星星点点的泪光,有些恍惚地伸手触碰她的脸颊,是如此真切。他带着泪光对梁湾笑了起来,拉过她的手背放在唇边轻轻亲吻,随后大手一拉将她拉进怀中紧紧搂住。
      “是你睡太久了。”

      北平的四月,早晚还是寒凉。可对于暖暖来说,冬日已经与她告别,白日的暖阳里,她可以做许多喜欢的事。只是这些事,在旁人看来十分痛苦,可她却乐在其中。偶有一次撞见那些后辈们哭丧着脸来同小三爷告状,暖暖也曾有些纳闷地问小哥哥,是非对错。小哥哥忙着切菜,只是递上一杯热可可给她,毫无波澜地说了句,喜欢就去做。
      四月头的时候,带着解昀去什刹海玩耍,瞧见有只小狗掉了进去。暖暖脱了鞋扑通就栽进河里,解昀还不懂,急得在岸边大哭。没过多久瞧见他阿姐爬上了岸,怀里抱了只湿漉漉的狗崽,问他哭什么?他抹了泪迈着小短腿,话都说不利索指责她:“阿姐,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暖暖并不在意,将那小狗崽塞到了他手上,开始撩起衣服扭动着挤干水分。两个小人儿也不敢回去,就坐在岸边的长椅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了长辈们的坏话。那小狗崽也知眼前的小姑娘是它的救命恩人,乖乖地任解昀拉扯着耳朵和尾巴。
      待到一身衣裳干得差不多,暖暖才牵着解昀往回走,回去后便发了风寒。被小三爷勒令着不准跨出四合院,那只小狗崽最后被解昀带回家养,取了个挺怪异的名字叫粽子。暖暖钻在被窝里看那只小狗,那只小狗也抬头看她,她唤了声粽子,小家伙便欢快地挥动着尾巴。
      “罢了,粽子就粽子吧!谁不是个粽子呢!”
      暖暖这故作老成的语气被推门进来的吴邪给听见,他有些哭笑不得地将药端到桌上,暖暖便叫了起来:“小三爷,我们打个商量……”
      “不行。”吴邪干脆利落地回绝了她,将小丫头从被子里揪了出来:“屋子里这么暖和,你再捂下去又要热感冒了。快喝,这可是小哥亲自熬的。”
      “小三爷,你真的忍心看我喝这么苦的药吗?你可是所有人当中最疼爱暖暖的,一定不舍得我脸揪成包子吧!而且我是小朋友啊,小朋友不是应该喝小小的一碗吗?小哥哥每次都熬这么一大碗,暖暖的病还没好,先苦死了。小三爷你人这么好,真的要见死不救吗?”
      小丫头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闪一闪,看得吴邪有些忧愁,回过头对解昀道了声:“把门看好。”
      解昀得了令,飞快地奔到门边。吴邪回过头端起药,数落她:“你说说你这招坑了多少人,我和胖子都为你喝了一半吧,我看昨天黎簇和苏万来的时候你也坑他们了是不是?我说那两小子出来皱着脸,你这小丫头挺能的,还有谁说来听听。”
      “黑爷那天替我喝了大半碗,小三爷,男子汉大丈夫,你快点嘛,别被小哥哥发现了!”
      小丫头急急催促他,吴邪将碗送到嘴边正要喝,就听见有人敲了两下门。他端着碗回头看,小哥正倚在门畔不动声色地看向他俩。
      “小哥,你听我说!”吴邪急急将碗塞到暖暖手中,警告着她:“乖乖喝掉,我待会来检查。被你害惨了!”
      暖暖端着碗,望外看了看,唤来解昀:“快点,把这个倒那边的花瓶里。”
      “阿姐!你这样真的很不乖!”
      “小哭包,你行你把它喝了啊!”
      “我们一人一半。”
      “我不!”

      四月过了大半,大小姐又迎来了她的生辰。无非就是聚齐了在新月饭店,挨个送上些价值不菲的礼物。暖暖被束缚在四合院里小半月,好不容易放了风,一到新月饭店就满世界乱跑。一群新收的小听奴跟在她的身后,生怕有什么闪失。
      罗雀藏在暗处看着,没过多久声声慢也来了。端着新做的荷花酥去寻大小姐,没过多久又见她慌慌张张地来唤自己,罗雀从二楼跳了下来跟着声声慢去了后院。果不然,一个没看紧,大小姐已爬上了后院那棵金桂树。
      桂树低矮并没什么危险,只是那棵树自新月饭店创始便在了,如今也算得上棵古树。春日的新芽生了绿叶,罗雀定神瞧见那最高的枝丫上有个鸟窝,一群幼雏正叫个不停。而暖暖的手心中似乎捧了只小鸟,想必是掉落地上被她捡起的。
      解家的小少爷扯了扯他的长褂,罗雀让他乖乖待在原地。声声慢已在树下劝了一会,奈何大小姐并没有要下来的意思,急坏了树下的小听奴们。
      暖暖爬树颇有心得,大概源于她常翻四合院的墙。踩着稍细些地树干往上爬,一个没踩准眼看要跌下,罗雀一个飞跃刚要上树便被一颗浑白珍珠迎面袭来。他落在树下,手中抓着那颗珠子,瞧见暖暖已爬得更高了些,隐隐地藏在绿叶中。
      “你们不许上来,听到没有!我都说了我可以,小瞧人了是不是?”暖暖扬起手中的弹弓,颇有些得意。暖暖小心翼翼地将那小鸟送进了窝,高兴地看着那一窝毛都没长开的幼雏,回过头看向树下才意识到高得有些可怕。
      她扶着树坐在分枝上,晃着脚往前看,却正瞧着新月饭店另一副样貌。颇觉有趣,便不肯下来了。棍奴们想要上来,被她的弹珠一打一个准,一众人劝了许久大小姐就是不肯下来。
      那是不肯下来,是上树容易下树难啊。旁人她信不过,反正待会小哥哥会来,那就在这坐一会再下去。解昀站在廊下看着觉得不对劲,刚要转头去寻尹南风,便撞在了一个漂亮阿姨身上。她瞧见自己很是新奇,笑得眉眼弯弯相当好看,解昀呆呆得看向她有些怕生地往后躲,就听她问着身边的那个男人:“这就是小花和秀秀的儿子?好一副唇红齿白的模样,想必长大了一定跟小花一样。”
      “唇红齿白用在一个三岁的孩子上?”那个男人面上并未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一边抬头瞧着院子里,回过头却是满眼温柔地看向漂亮阿姨。
      “小家伙,你急急忙忙要去哪里?”漂亮阿姨蹲在他的跟前,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
      解昀刚想回答,就瞧见那个男人一个高跨跃出了台阶。他回过头,瞧见阿姐正拿着弹弓对着罗雀叔叔,那个男人飞身挡在了罗雀的面前,抬手便将那颗弹珠收进掌心。随后他开了口,对着树上的阿姐低声道了句:“暖暖,谁教得你这样?跟你罗雀叔叔道歉。”
      解昀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因为她阿姐真的同罗雀道歉,脸上却是带着灿烂的笑。这笑他再熟悉不过,无非是暖暖又想了什么整蛊那些长辈的法子。果然下一秒,他阿姐松了手直直地摔了下来,而那个男人站在树下牢牢地将她接个满怀。
      “爸爸!”暖暖开心地搂住他的脖子,往张日山的脸上亲了一口。
      “可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张日山拉过她的小手,伸手拍去灰,很是温柔地嘱咐。
      暖暖却并未听进去,只是瞧着廊下的梁湾,飞快地跑了过去。解昀站在中间还有些状况外,已被暖暖拎到了旁边。暖暖扑进了梁湾的怀里,含着泪光喊着:“湾湾,真的是你吗?我没有在做梦,对不对?”
      “是妈妈,暖暖,我的宝贝。妈妈回来了。”梁湾蹲在小女儿的跟前,将她搂在怀里,爱怜地亲吻着小丫头的眉心。张日山走了过来将暖暖一把抱起,大手轻轻拭去她的泪水,也亲了亲她的脸颊。
      远远地传来了尹南风的声音,她一身黑裙踩着高跟鞋从另一边走来:“哟!梁医生回来了啊!恭喜你们啊!不过这之前,老不死,过完生辰快把你闺女领走。不然我怕我会跟你讨要这些年的赔偿。”
      “南风,谢谢!”
      “谢来谢去,累不累啊!这都到点了,还不开饭,我们大小姐该去许愿吹蜡烛了!”吴邪为首带着一群人挤在了走廊上,看了一出久别重逢的好戏,更是欢快胡闹起来。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往前厅走去,暖暖被簇拥在人群之中,苏万正在献宝他今年送的生日礼物。暖暖探过脑袋,颇嫌弃地抗议:“苏万哥哥,哪有人生日送练习集的啊?”
      “这叫未雨绸缪嘛!”
      “我看是黑瞎子把你越教越傻了吧!”
      “嘿,倒霉催的,怎么说话呢?”
      “行了,我今天带了酒,好好喝一杯。”
      张日山牵起梁湾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缓缓跟了上去。

      南风吹过,满园春色,午后的暖阳洒在每个人的身上形成了好看的光影。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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