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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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骗人？”
夜半三更，青年和大娘都睡去了，空荡荡的过道里就只有他们二人相对，安静的夏夜，还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蝉鸣。
晏沂浑身上下的汗毛都要炸开了，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晏沂一直知道自己早慧，早慧给他带来了许多麻烦，但也让他在某些时候行事方便了许多。起码像这村子里的村夫村妇，绝不会想到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孩子能这么大胆清晰有条理地撒谎，骗过所有人。
可再聪明，他也只是个孩子，做不到毫无破绽。
联想他的血脉……不对，照这位仙师杀魔族那个干脆利落的劲，他要是知道了，估计就直接手起刀落，哪会这么好脾气蹲着跟他说话。
应该还有商量的余地。晏沂想到这里，身体放松了许多。
晏沂：“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巧，家破人亡后在江湖流落几年，见过不少人贩子。”古镜衡的目光在晏沂脸上毫不客气地梭巡，“长成你这样的，虽然我不喜欢，但听说不少达官贵人喜欢得很。”
“人贩子打你？光这几条伤痕，还有这只眼睛，起码打去了五千两。”古镜衡指指最重的皮肉开裂的伤，“这跟把银子往咸水海里丢有什么区别？”
“……”晏沂立即捂住了自己剩下的半边脸。他还小，长相又过于精致，几乎雌雄不分，穿上女童的裙子都毫不违和，的确是某些爱好特殊的人最喜欢的类型。
幸好他一身脏兮兮的，伤痕和脏污掩盖了容色，这一路上没受到什么觊觎。
在大娘家里半个月，吃得好穿得好，自然相貌也好了许多。肤色如雪一般，鼻梁高挺，露出的一只眼黑亮黑亮的，眼睫如一把小羽扇。
身体还是太过柴瘦，但这几分颜色已经足够惊人。
晏沂自知自己长相如何，不觉得自豪，反觉得麻烦。
不过在古镜衡眼里看不出惊艳恋慕之色，让他松了口气。
他沙哑地道：“你说想要收我为徒，原因呢？我根骨奇佳，是个修道天才？”
他自然不可能是修道天才，就算天赋异禀也该是修魔天才才对。
若他说是，那一定是撒谎。
古镜衡开口：“当然不是，你天赋太差了，差到极点。”
晏沂：“……”那到底为什么？
古镜衡一眼就知道这小孩儿在想什么，道：“你在外流浪这么久，这么小的年纪受了重伤都能逃出来，自然不会是娇气的。而且懂得掩饰自己，是个聪明的，起码能保住命。”
晏沂：“……”他怀疑修仙功法里有读心术，无论他想什么，这个人总是能准确猜到。
他一手撑在膝盖上，托着腮，懒散地道：
“我啊，跟门派里的掌门闹翻了，这次还偷偷把掌门儿子带出来，回去说不定就要被赶出派了。收个徒弟帮我打杂，要是有什么天灾人祸我死了，还能给我收尸。清明寒食，也能收点纸钱。”
“但我不能找个拖油瓶啊，他死了我都没死，岂不是很尴尬。”
古镜衡一直保持着蹲姿，说出口的话很荒唐，脸上却是一派认真。
晏沂抽了抽嘴角：“……好，那跟着一个被门派抛弃的人，我有什么好处？”
古镜衡缓缓伸出一只手指。
“第一，我不会打听你的任何过去。”
“以前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小小年纪聪明伶俐，心里藏着的秘密不少吧？我半点也不会打听。我的事你想知道无所谓，话本都出了七八版了，你喜欢我还能读给你听。”
晏沂动了动唇，想说话，被古镜衡直接堵住了：
“第二，我可以教你修行，天赋差也没事，起码你可以自保。”
“第三，我的吩咐以外，想做什么事随便你，只要你是占理的一方，作为师父，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你。无论是容貌惹来的麻烦或是其它，我都会帮你。”
古镜衡晃了晃三根手指：“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一定履行这三点。如何？若你还是不答应，就算了。”
晏沂眨了眨仅有的一只眼。
他总不可能一直藏在这个小村子里，晏家势力遍布四海，想找到他没那么难。但若是有个修真界的人在他身边，能减低嫌疑不说，关键时候，还能给那群渣滓找点小麻烦绊脚。
古镜衡自然没法从那只黑漆漆的眼里看出这小孩子在想什么，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半晌，晏沂点了点头：“好，那您以后就是我的师父了。”要拜师茶吗？
古镜衡勾起唇角，抬手，揉小孩子软软的发顶。
晏沂没躲，任他薅了个够。
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叫声师父来听听。”
“师父。”看来是不用奉茶了。
“乖。”古镜衡高兴得眼都眯了起来，眼睑的小痣在苍白的皮肤上极其显眼，平常睁眼就见不到。
古镜衡原本没什么收徒的打算，他脾气不好，也不耐烦教人，实在不是个好师父。
周应斐已经是他这辈子教的最耐心的学生，还是因为曾经掌门于他有恩，加上周应斐脾气出奇的温和，才维持了两人这么多年没翻脸。
不知道新的小徒弟性格如何呢。
不过为了让他保护他，也只能忍了吧？
古镜衡好歹也是个金丹修士，而且即将碎丹结婴，在一些小门派里就是顶梁柱的存在，想要护住一个人没那么难。除非晏沂惹上的是四大门派掌门，或是魔域之主一类的。
如果真是，他早该听说晏沂的大名了。
古镜衡想了想，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一颗丹药，直接塞进了晏沂嘴里。
“这个，算是师父给你的见面礼。”
“唔……”晏沂看都没看清，下意识地想吐出来。古镜衡一挑眉：“这么信不过我？毒不死你。”
晏沂含住了丹药，不想咽下也不敢吐出来。
不过他也没选择的余地，丹药很快化开，顺着他的喉咙往下，这下想吐都吐不出来了。
古镜衡站起来，道：“这是聚灵丹，你灵气匮乏，这个可以帮你洗经伐脉，是个好东西，吃不死，放心吧。”
他没说这玩意一千多灵石才一粒，连周应斐这样的掌门亲子都只在开拓经脉的时候吃过一次。
晏沂感觉四肢百骸都暖融融的，知道古镜衡没骗他，仰头道：“多谢师父。”
古镜衡摆了摆手：“没必要，你心里也不会真谢我。收你为徒是有条件的，十年之内，必须筑基。”
晏沂点头，道：“好。”
“你现在不懂，对于你的资质来说，十年内筑基有多难。”古镜衡道，“但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最好的资源，若是不能，就别怪你师父我丢下你不管了。”
晏沂没应，紧绷着那张精致的小脸，不知道想着什么。
居高临下地顺手摸摸小徒弟的头：“好了，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不早了，睡去吧。”用手点点自己的左眼，“等回到门派，帮你看看眼睛。只有一只也太丑了。”
言罢转身就要走。
晏沂听到眼睛，僵了一下。刚回神，古镜衡已经走出好远。
“等等！师、师父……”这个称呼叫出口，晏沂还有些别扭。
“嗯？”古镜衡停下脚步。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晏沂道。
说实话，他们的师徒关系在晏沂看来更像一场交易。晏沂从古镜衡这儿获得保护，他却不知道古镜衡能从他这儿得到什么。
这让他没来由地心慌，也有对自己身份的心虚。
他们见面还不过两个时辰，为什么古镜衡无缘无故地要教导他一个陌生人？还给他吃丹药？
他不懂，但他听说过，修真界的丹药有多珍贵。
古镜衡没有立即回答，晏沂在他身后捏紧了拳头。
他知道自己这么说有点不要脸，可他不信这世上有人会做没有回报的好事。
古镜衡没回头：“我不是说了么？找个人给我收尸。”
晏沂：“为什么偏偏是我？”
古镜衡一顿：“也许是看你顺眼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没给晏沂开口的余地。
收徒的原因，连他自己都说不好。
也许是家人都死了，朋友都散了，一个人上路实在是无聊。
怎么也得拉个垫背的，以后无论刀山火海，还是黄泉彼岸，都有人跟他说说话。
至于为什么是晏沂……古镜衡只能归功于他倒霉。身手不差、能自保、能吃苦、有求于他所以会忍他的脾气，完美符合古镜衡心目中垫背的形象。
古镜衡翻身上房顶，摸出书，就着朦胧的月光看了起来。
睡不了觉，实在是有点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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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沂回了大娘临时用薄木板给他隔出来的“房间”。
村庄的房子都大，不像京城那么寸土寸金，但装饰也相对简陋。隔着一木板，旁边就是大牛李元安的床，鼾声如雷。
晏沂对着模糊的铜镜，慢慢拆头上的绷带。
他的身份无论到哪儿，终究是个麻烦。不过在古镜衡身边，更麻烦就是了。——稍有不慎露出魔气，说不定就会被古镜衡当场斩杀。
但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
师徒吗……
等解决晏家之后，再找个机会甩掉好了。
铜镜里的男孩黑发如瀑垂落，一只眼漆黑如墨玉，另一只却是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色，比之前几个侵入村子的魔族双眼颜色都要纯粹。配上精致到无可挑剔的相貌，像是画里走出来祸害人间的妖精。
衬上这黑夜，更平添几分诡异。
绷带散落了一桌，其中有一片圆弧状的玳瑁，正正好可以遮住眼睛。
魔气四溢。不过晏沂早有准备，封禁符咒贴了四角，防止魔气泄露出这个房间。
人和魔不同，人的灵气所在是丹田，魔的力量，则全数聚在双眼上。
玳瑁有“海金”之称，乃海龟之精血，辟邪化煞，可以挡住魔气。如果没有这东西，晏沂早在半路上就该被抓住了。
晏沂拿起那片玳瑁，摩挲着有些锋利的边缘，指尖擦出一条血线。
有玳瑁遮挡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在凡人地方藏着还好，在修士身边藏着就有点不可能了。
他深吸一口气，边缘对准自己的左眼，稍稍用力。
魔族毁去眼睛，就像人族毁去丹田一样，魔气消散，再不会有修炼的可能。
自然……也就查不出魔气的存在了。
鲜血滴在桌上，滴在他的手上、衣衫上、地上，一滴一滴，连白皙的脸上都挂上了血珠。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正常魔族当然不会用这样自损的方法，不过他无所畏惧。
他可是怪物。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