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病秧》十万八千鲤

4、第 4 章

　　上午的光线黯淡，又是阴天，且他们还是在门廊的笼罩中，身处的环境可以说是昏暗了。
　　可巫十的双眼，在短暂的接触过光亮后，还是产生了轻微的刺痛感，眼睑内细细的一圈霞色，好似用笔勾出的红眼线。

　　他乖乖地让祁允俯身将他放回轮椅。
　　但在祁允要直起身时，他又拽住了垂在面前的领带，仰头说：“可以不要走吗？”
　　示弱的语气搭配泛红的眼圈，让人觉得可怜巴巴的。

　　查理说：“奎因有事要忙，有什么话，你可以对我说。”
　　连他这个和祁允一起长大的兄弟，几次试图挽留都没用。
　　更何况是一个刚见面就“持枪威胁”过他的人。

　　“就一会儿，说不定我们顺路。”巫十对祁允说完，转头看向查理。
　　应该说，他在看查理手中的档案袋，“把东西给我，我没有病，不需要和医生聊天。”

　　巫十认为自己没病，也抗拒所谓的治疗手段。
　　但在场其他四人，包括初次与他见面的祁允与查理二人，此刻的想法都出奇的一致。

　　——他需要接受心理干预手段。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坐下来一起吃顿饭，然后随便说点儿什么。”查理尽最大可能让巫十感受到自己的善意，他自觉面相和善，说话好听，又是个人才。
　　按道理来说，应该不会被当作坏人才对。
　　查理慢慢地朝他靠近：“不用紧张，只是普通的聊天。”

　　“午餐我来做。”祁允瞧见巫十揉眼睛的动作，又对查理说：“弄条冰毛巾，让他敷眼睛。”

　　直到祁允走进那扇门，查理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巫十趁机悄悄探出手，伸向查理手中的档案袋。

　　在他即将接触到牛皮纸边缘时，查理突然抽手，“想都别想！这份我就不给你了。”
　　里面的文件是伪造的，本是受人所托，查理实在无法拒绝那个人的请求。

　　如今见到巫十本人后，他认为根本没有必要冒风险。
　　查理信誓旦旦地说：“相信你自己，依我的经验来看，你完全能凭本事拿到一份真实的鉴定结果！”

　　等他们进入客厅后，祁允已经在厨房里忙碌了。
　　查理试图与巫十套近乎，但进门前他的那番话，早把巫十得罪死了，他是一点儿好脸色不给查理。

　　查理：“奎因的手艺非常好，在他搬出家之前，顿顿饭都是他做给我们吃。”
　　直到他提到祁允，巫十才把视线转投向他。

　　一见有成效，查理果断出卖兄弟，趁机抱怨：“不过他很久没做饭了，去年我去他的住处，他的厨房是空的，连燃气都没通！来华国后更过分了，这两个月他一直住在酒店。”

　　巫十偏过头，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扫视查理，“你真的是心理医生？”
　　查理拍胸脯保证：“相信我，我是专业的！”

　　巫十意味不明地哼出短促的笑声，用着叙述事实的语气说：“所以你是故意装作不知道你的兄弟讨厌做饭。”

　　查理怔住。
　　当局者迷，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雾气晕染了厨房的玻璃壁，祁允把门关得很严实，像是怕打扰到外面的人。
　　声音是隔绝了，但香味还是偷偷溢入了客厅。

　　巫十说：“你去告诉他，我讨厌红豆。”
　　并不是为了打发查理走，他对红豆类的制品带有生理性厌恶。
　　在祁家，他的养母易棠经常会做红豆年糕汤或红豆粥，还有一些红豆馅或豆沙的传统糕点，而他则会在易棠期待的目光中，一点点儿吃光那些甜腻的食物，然后再回到房间里全数吐出来。

　　喜欢红豆既不是巫十，也不是易棠。
　　那是祁天临与易棠的亲儿子曾经爱吃的，巫十只能被迫接受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喜好。

　　此刻飘入客厅的甜味，与他在祁家经常闻到的如出一辙。

　　查理在巫十命令的语气中回过神，他注意到巫十提及红豆时那种极度嫌恶的表情。
　　他试图打探出点儿什么：“是单纯不喜欢它的口味，还是，那对你来说代表某件事或物？”

　　巫十与之对视半晌，“那代表我会把在座其中一个人的脸摁进盛红豆粥的锅里。”

　　查理飞快起身：“OK，平静点儿，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吗？”
　　“没有。”巫十不假思索地回答。

　　岑缨解释起缘由，唏嘘道：“华国料理他吃得不比你多，他只能在家里吃饭，他家那菜谱我都会背了，就没变过，比高中食堂还离谱！身为一个在奉来住了十几年的人，没吃过螃蟹，除了他，你找不出第二个！”

　　提起祁家的一日三餐，刘太阳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刚进祁家工作的时，他还天真的以为，包吃是福利，不出一个月之后，那些菜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碰了！

　　查理进入厨房，轮到岑缨和巫十套近乎了。
　　这小子明显还在因被骗到这里来气着呢，从刚刚起就没搭理过岑缨。

　　岑缨一张嘴叭叭说了半天单口相声没得到一点儿回应。
　　她假装抹眼泪：“弟弟好没良心，用到我的时候一口一个岑缨姐，没用的时候当我是狗不理，还背着我把我的手机号给了陌生人。”

　　巫十莫名其妙地睨了她一眼。

　　岑缨加大力度：“我要改嫁，我这就去找厨房里的靓仔买顶绿帽送给你！”
　　巫十提起精神道：“今天能成吗？”

　　岑缨：“……！”
　　竟然开口了！？

　　巫十接着说：“你们两个好上以后，把他的衣服偷出来给我。”
　　“哈——？”岑缨目瞪狗呆，“小伙子，你不对劲。”

　　巫十正烦闷，残留在鼻腔中的冷香被空气稀释干净，那种塑料膜一般的沉闷感又回来了，无声无息地包裹住他。
　　视野中的图片、耳中的声音、身体的触感，正逐渐失真。
　　他无暇顾及岑缨正在说什么。

　　岑缨克制不住好奇：“所以……那个，陈到底是谁啊？”

　　她想了很久，印象里，巫十身边没有一个姓名中带有“陈”字一音的人。
　　准确的说，巫十几乎没有和除了她以外的人有过来往。

　　一方面是因为，易棠对他的控制从未有过松懈。
　　尤其是在人际交往把控严格，让其他人很难近距离接触到他。

　　另一方面……
　　鄙视链现实又残酷，可它的确存在。
　　存在于豪门世家圈子中。

　　没人愿意把精力花费在一只流浪猫身上，更何况还是一只随时有可能一命呜呼的病猫。
　　连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的都瞧不上养子这种玩意儿。

　　没有价值，所以没有结交的必要。
　　巫十在他们圈内如同一个隐形人，被所有人刻意忽略，连踩一脚的必要都没有。

　　**

　　厨房内。

　　查理踮着脚，悄悄从后方接近祁允。
　　他总有种心虚的感觉，仿佛真就如巫十所说，是自己故意装作不知情，逼迫兄弟做了很多年讨厌的事。

　　祁允站在刀板前，专注切菜，全程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有事？”他忽然开口。

　　查理让他吓了一跳，尴尬地笑了两声：“什么时候发现我进来的？”
　　他四处张望，看到了盛有红豆粥的汤锅，“你还真熬了红豆粥啊，那小朋……巫十先生的鼻子挺灵的！”

　　祁允放下菜刀，又问了一遍，“什么事？”

　　查理在仔细留意间发现，在厨房里的祁允比平时少了许多耐心，说话时的嗓音比正常情况下要低沉。

　　“巫十先生不……”厨子本就心情不佳，不喜欢红豆在这时说出来显然不合时宜，查理选择去骗，“他对红豆过敏。”

　　祁允：“知道了，我会煮其它的粥。”
　　查理记起家中最热闹的那场圣诞节，同样是祁允负责烹饪，吃不惯华国料理的姑妈跑进厨房让他重新做几道本土菜肴。
　　那时候祁允回应的语气也是像现在这样，轻描淡写地回了声“知道了”。

　　听起来好像一切正常，他不在意，也没放在心上。
　　可现在听来，又不是那么回事。

　　“不然这顿饭还是我来做吧！”查理掀开锅盖，被迎面扑来的热气熏得连连倒退。
　　祁允长叹出一口气，喉结上下攒动，“我一个人就行，你出去吧。”

　　查理抱着锅盖，站在原地。
　　他只会做生拌沙拉，确实帮不上忙。

　　查理抹去脸上凉下的水蒸气，犹豫很久，“奎因，你讨厌做饭吗？”

　　祁允骤然停下手头的动作，间隔几秒后，他“嗯”了一声。
　　接着，又补充道：“应该是吧。”
　　祁允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回答的并不是很确定。

　　查理笑得勉强：“我这兄弟当得也太失职了，还没第一次和你见面的人了解你。”

　　祁允下意识地看向客厅。
　　透过被雾气晕染的玻璃墙，勉强捕捉到轮椅上朦胧的影子。

　　祁允走向冰箱：“他还有其它的忌口吗？喜欢吃什么？你去问问。”

　　查理：“没有，我问过的。”
　　他发觉祁允对巫十挺感兴趣，于是把岑缨的话学来说给祁允听：“他的那位朋友说，巫十先生一直是在家吃饭，吃得很单一，长这么大连本地菜都没吃过。”

　　查理：你完全能凭本事拿到一份真实的鉴定结果！
巫十：你再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