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学霸攻略手册》停止作答

14、眠夏

　　谈眠夏对展停星很好。

　　也许是知道自己不会留下后代，谈眠夏的舐犊之情全都转嫁到展停星身上。对于弟弟，谈清秋的心情很复杂，她当然不支持谈眠夏去走一道比正常人都要窄得多的路，也无法理解谈眠夏的“改不了”。

　　男女之情是天性，这有什么“改不了”。

　　但谈清秋无法狠心放弃自己的弟弟，只想到谈眠夏以后孤独终老，所以禁止谈眠夏对展停星的挥霍式的溺爱。就好像今天展停星多花谈眠夏一分钱，谈眠夏老年就添一分难处似的。

　　展停星喜欢舅舅，却对于他的人生不甚理解，从幼时外公的暴怒，到后来得知谈眠夏的伴侣将他抛弃，对这种特殊的恋情隐约有些排斥。

　　再回想到几个小时之前那个意外的吻，展停星的羞耻膨胀成宇宙，每时每刻都在围绕着他。他躺在床上，想起谈眠夏，甩了甩头，万想不到自己也有今天。

　　少年心事总是诗，展停星从来没谈过恋爱，唯一的感情苗头也在前几天刚好枯死。一个吻就能在未经人事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对方是个同性，展停星主要不是开始怀春，而是沈牧初这樽大佛实在过于特殊，展停星脸皮就一张，真不知道以后如何相处。

　　再说也就个意外，自己真当回事地跑了，活像个被夺了贞洁的烈女，展停星真想把自己锤在地上打。

　　他挠了半夜的墙，翻来覆去，心潮澎湃，情绪涌动，涌到后半夜终于涌累了，合眼睡了。

　　沈牧初当晚回家回得挺迟，骑着车漫无目的地晃，没来由地心烦。展停星跑得跟后面有杀手追杀似的，沈牧初知道他直得很刚烈，心里又隐隐地不爽：

　　我就这么可怕？

　　他钻了半城的牛角尖，华灯初上的时候终于想起来回家。沈运庭的车不在，进了客厅，陈素支了个麻将桌和几个阿姨在搓麻。沈牧初一见这阵势，顿时不想进去了。

　　陈素显摆了半天新房的装修，波西米亚风格的沙发，璀璨的大吊灯，终于把最值得显摆的东西盼来。沈牧初来这里住的时候对他妈直言装修很一言难尽，跟暴发户似的。陈素反问你爸不就是暴发户？

　　也是，沈运庭之前一直倚靠家族，三十后半才真正算上发迹，可惜夫妻俩在这个阶段已经开始各自美丽，算得上是共苦过，甘倒是各甘各的。

　　沈牧初没对自个妈说不争当暴发户，从不辣眼的装修做起。他已初通话术，懂得不与女士争辩。

　　和陈素打麻将的这几个应该是在她在云城新结交的贵妇，陈素看到在门口的沈牧初，热情地朝自己儿子招手：“小初！到妈妈这里来！”

　　沈牧初一脸漠然。陈素平时和他说话跟沈牧初是半斤八两，沈运庭比较不善言辞，时常被陈素气疯。沈牧初小时候不会看人眼色说话，一半是因为先天这方面的基因缺失，另一半是因为师承陈素。

　　旁边几个花枝招展的阿姨也笑眯眯地看着陈素的帅儿子，一个捂着嘴惊诧道：“你儿子都这么大了啊？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其他几个纷纷附和道是啊是啊。

　　沈牧初心想认出个屁，沈牧初就没来过云城，陈素这新交的几个朋友一个都没见过。他心生厌烦，又不好让自己的亲妈太难做人，敷衍着点点头就上楼去了。

　　陈素不甚满意沈牧初的反应，但沈牧初的脾气她也清楚，这个儿子就没对谁笑脸相迎过，要他来陪客人简直是拿刀杀他，陈素放下双手打乱了麻将牌，颇为无奈地说：“这个年纪就爱装酷，以前多粘人呀。”

　　事实上沈牧初从来没对她或者沈运庭亲热过，在家闷声不吭，活像个寄宿的。

　　麻将桌上另一个接过话来：“对啊，我们家那个……”

　　楼下的麻将局接近半夜点才散，沈牧初把专门回教室拿的那本微积分图形解析拿出来放在桌上摊开，拿着笔坐在桌前愣了很久，回过神来烦躁地撸了一把脸，想沉下心看书又看不进去，就这么反复折腾到楼底下的麻将局散伙。陈素喊他要不要和阿姨们一起出去吃夜宵。

　　沈牧初当然不去，于是阿姨们就莺莺燕燕地从他家撤了出去，万物归为寂静。

　　沈牧初丢了笔，坐在椅子上往后仰去，舌头顶着口腔受伤的地方，钝钝地疼。他蹬着桌腿，椅子两只前腿离地，一个借力不对，连人带椅往后翻了过去。

　　他从地上爬起来，心里恨恨地冤枉无辜：

　　都他妈赖展停星！

　　无辜的展停星在周日迎接了自己最最喜爱的舅舅。谈眠夏长期在外，一年不一定回云城一次。展停星的外婆在去年也走了，谈眠夏重新出现也是因为参加母亲的葬礼。

　　谈眠夏从小就展露艺术天赋，是谈父最疼爱的小儿子，那个年代艺术生少得可怜，能学艺术的家里基本都是大户人家。谈家只是普通人家，谈清秋也在上学，供谈眠夏上学真的差点要砸锅卖铁，谈父对儿子几近是溺爱了。

　　谈眠夏大学接近毕业带着爱人回家出了柜，这一壮举直接把他的人生划分为两半，生离和死别。谈父认为这简直大逆不道，有违人伦，把他赶出家。再后来和父母相见除了在展家意外撞上，就是葬礼上了。

　　谈眠夏的前半生是家里的宠子，后半生只剩漂泊。但展停星每次见到他，他都一副清风度外的样子，好像从来没接近过翻天覆地的人生，展停星总怀疑在八几年的时候把男朋友带回家说要结婚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他这次来给展停星带了新手机，展停星简直高兴疯了，碍于谈清秋在场不好发作，谈清秋一边给谈眠夏夹菜一边骂他乱花钱，展复为谈眠夏来开了瓶酒，看着谈清秋的眼色拿杯子很小心地倒。

　　谈眠夏根本不在意给展停星花多少钱，他最喜欢展停星，展停星是谈清秋的儿子，他有姐姐身上的一切优点，包容，善良，和长得漂亮。

　　吃完饭后谈眠夏和展停星出去散步，这是谈眠夏每次来展家的保留节目。年轻的谈眠夏带着小停星去逛街，停在任何他目光所及的地方，展停星不用说要不要，谈眠夏就付了钱，直到一大一小拿不下了再回家。然后被姐姐骂到狗血淋头。

　　现在展停星已经快和谈眠夏一样高，展停星不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孩，他们走在云城的街道上，街上栽满了银杏，现在正值花期，银杏的花很不起眼，但在秋天的时候，也就是国庆前后这里会很漂亮，整条街都是金黄色的树叶。银杏的叶子比花更美。

　　“星星。”谈眠夏叫了他一声。

　　在展停星的印象中，谈眠夏一直很年轻，风度翩翩，有不同常人的气质和温柔的性格。

　　但是今天一见，展停星发现谈眠夏突然就老了。

　　不是外表的衰老，谈眠夏依然很年轻，但他以往身上的精神气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一把抽干，看起来怪累的。

　　展停星听说去年外婆去世后，谈眠夏和多年的伴侣分手，自从那以后一直独身。谈眠夏大概很受打击。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非要去喜欢同性呢？况且同性的爱情让他付出的代价太惨烈了，展停星心想。

　　“舅舅，你要不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展停星朝谈眠夏说道。谈眠夏愣了一下，随后笑了，他摇摇头道：“云城没有我的家。”

　　展停星看他的脸，没有什么悲伤的表情，道：“我和爸爸妈妈都是你的家人。”

　　谈眠夏和他慢慢地走：“是的……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我要感谢你的爸爸妈妈，还要感谢你，让我还有理由回到云城。”

　　展停星听了他的话，感觉很心酸：“那你的……你的男朋友呢？”他说男朋友的时候很别扭，好像还不能完全接受谈眠夏的恋情。

　　谈眠夏看展停星的样子，被他逗笑，又轻描淡写道：“他去结婚了。”

　　展停星心想，那你也回结婚吗？谈眠夏一下子就猜中他在想什么，继续说：“我不会结婚的。”

　　展停星听了沉默很久，才说道：“夏夏，这没必要。”

　　他很小的时候，那时候谈眠夏还是个大男生，他还没出柜，是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见到展停星的时候可以一把把他拎起来玩举高高。“舅舅”的发音对于刚会说话的展停星来说太难了，所以他那时候叫他“夏夏”。

　　谈眠夏还是很温柔，英俊的脸上有无奈的笑：“星星，你不理解。”

　　展停星心中有气，气谈眠夏的男朋友将他抛弃，气谈眠夏迷途不知返，但是他从来没对谈眠夏生过气，谈清秋和展复肯定懂得比自己都要多，但是他们没有和谈眠夏说过，展停星更没立场去教训长辈。

　　展复和谈清秋对于谈眠夏的行为必定是不认同的，但事已至此，他们对谈眠夏的要求只剩下“你开心就好”。

　　但谈眠夏现在开心吗？展停星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