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旧事》南山六月松

39、第三十九章

　　木色桌面上静静躺着一个本子，呈翻开状正向人展示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
　　这正是元知一直寻找的草稿本，摊开的两页上尽是她和王蒙越在吕沁课上讨论的东西。

　　赵可非常看不惯元知这沉默不语的样子，泄愤似的一掌拍在办公桌上，材质下乘的办公桌发出一声闷哼，仿佛在抗诉赵可的所作所为，“你别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我问你，这个本子是不是你的？”
　　“是。”元知点点头答了一字，
　　“这几页是你和谁写的？”赵可把手放在那两页纸上，

　　元知把头垂的更低了些，下巴快贴到锁骨上去，可就是死咬着不开口，
　　“呵，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赵可带着嘲讽的语气，“你除了和王蒙越传小纸条还能和谁传？班上有人愿意跟你玩儿吗？高一一年你连一个朋友都没交到，看你死气沉沉的样子！”

　　元知双手以微不可察的动作捏住裤缝边，动了一下头仍然保持缄默，
　　“人家王蒙越是理科实验班来的，以后是要去首都念书的，你倒好，自己上课搞小动作就算了，还带着王蒙越一起！我以为你来补课就说明你还知道上进，知道努力，谁知道你补了课一样没用，真不知道怎么还有你这样的人，就会浪费家长的钱。”赵可一口气教训完还觉得不解气，再一次把本子提起来指着上面的内容道，“你看看你写的什么，早恋！怎么？你觉得自己读书不行这条路走不通，要换条路了？一个女孩子知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的！”

　　短短的一席话，真是一句更比一句精辟，字字都像一把刀直直地戳元知的心窝子，戳完还要往伤口流血处吐几口唾沫，再踩上两脚才算完。

　　元知只觉胸口一阵刺痛，一股麻酥酥地热意直冲冲撞进眼睛里，霎时便涌出泪来，可她咬紧了牙关，愣是没发出哽咽的声音来，
　　“还哭！我哪句话说错了！”赵可不耐烦地端起杯子想喝口水，结果冷不丁被热水烫了下，“拿着你的本子出去，这次我不叫你家长来，下次再被我发现就没那么容易了。”

　　走出令人窒息的办公室，元知掉头就往另一侧的实验楼走去。 她坐在实验楼安全通道的台阶上，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哭出来。单薄的肩膀在昏黄的楼道灯照耀下时不时抽动，看起来甚是可怜。

　　“唔”元知胃部突然窜起一阵强烈的恶心，她赶紧捂着嘴跑到最近的洗手间里，干呕好几次也吐不出任何东西来，反倒是逼退了泪意，也算是另类的止哭手段了。

　　八点半，第一轮晚自习结束，作为走读生的王蒙越却没有离校的打算，因为元知仍然没有回教室。
　　“王蒙越？你怎么还没走啊？元知回来了吗？”何雨茱和张芸齐齐站在她桌侧问道，
　　王蒙越侧头看了一眼旁边那个空空无人的座位，摇摇头，
　　“可是刚才我看到赵老师都下班了…那她去哪儿了。”张芸道。

　　正在她们三人思考这个问题时，主人公元知回来了。她似乎是把头埋进过水中，脸上水渍未干，校服领子上也湿哒哒的，眼睛不肿，可仔细一看眼中红血丝严重，堪比熬夜两三天的夜猫子。

　　何雨茱和张芸看到元知时默契地散开，该干嘛干嘛去了，只留下一脸担忧的王蒙越，她赶紧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元知，问道，“元知，你怎么样？”
　　元知接过纸巾有条有理地折了两次才开始擦自己的脸，“没事，赵可捡到了我的草稿本。”
　　“草稿本？”王蒙越还没反应过来，“就，早上我们写的那个？”
　　“嗯。”
　　“她没为难你吧？”王蒙越边说边前后左右上下打量了元知一番，确认她没少块肉才稍稍放心，

　　元知看着王蒙越略显滑稽的动作心下一暖，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担心别人，要知道那个本子上所有在老师眼中离经叛道的内容都出于王蒙越之手，至于元知，不过是中规中矩罢了。
　　“没有，她没把我怎么样。你快回家吧，一会儿太晚了，路上不安全。”元知道，
　　“好，明天见。”王蒙越伸手揉了揉元知的头发，不理会她那幽怨的眼神背上书包走了。

　　正如同车总有燃料耗尽的一天一样，一个人也总会遇到力不从心、热情磨灭的状况，今天的元知就好巧不巧给遇上了。早上吃下的“兴奋丸”还未来得及在她体内发挥实力就被赵可的“刀子”一片一片地削没了。

　　晚自习过后的寝室楼总会热闹一番，吃夜宵的，讨论八卦的，嬉笑打闹的，总归是人气十足各成气候。但今夜的508寝室却显得格格不入，房门紧闭，静若无人。

　　元知此时坐在桌前正整理语文和英语的月考知识点和笔记，张芸和何雨茱则各自捧着一本《浮刻》看得津津有味，至于李凡，因为月考成绩不理想还躺在床上自闭，整个房间的气氛显得诡异而和谐。

　　何雨茱已经温习到第二部《浮刻》，这是小说系列中情节最为跌宕、人物性格最为鲜明的一本，也是她最喜欢的部分，可今天却怎么也看不进半个字，曾经吸引她的文字看在眼中干巴巴地，让人生不出阅读的欲望。

　　她偷偷往张芸的方向望去，这下可好，张芸跟她可不是一个状态吗？十分钟前张芸就看着这一页，现在她依然停留在这一页。
　　何雨茱暗自叹口气，用书做工具拍了拍张芸，然后在她迷茫懵懂的眼神注视下，指向元知。张芸为难地点头点紧接着又摇摇头，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元知接起电话。

　　元知按下接听键三步并作两步往阳台走去，“喂，杨舟。”
　　“元知，月考怎么样？昨两天我怕打扰你复习就没敢联系你。”
　　杨舟的声音就像是一双手，拔掉了元知用来堵眼泪的塞子，她一瞬间就红了眼，失了声，张张嘴半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元知？你在听吗？”杨舟问道，若不是林彬事先告诉他元知这次考得不错，他一定会下意识认为糟了，元知肯定没考好，

　　“嗯，在听。”元知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道，说完还使劲吸了下鼻子，后面的何雨茱和张芸一同侧身看过来，
　　“出什么事了？跟我说说？”乍一听这是请求，可再一听这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我…是不是挺没用的？一事无成，只会拖累别人，耽误别人。”鼻子上酸酸的劲儿又上来了，元知又吸了次鼻子，

　　“元知，是不是没人告诉过你你很有用？再说了，他说你没用你就没用了？你怎么这么好骗呢。其他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嘴长在他身上，我们管不着，我们也不需要在乎。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可是古人的名言，难道你不信吗？”杨舟用他一贯的讲道理语调，平缓而有力地说出这些话。

　　杨舟讲道理有用吗？有用，至少对元知而言，杨舟和道理总有一个有用。

　　“嗯，可是我……”元知迟疑道，
　　“先知而后行，已经知道了这个道理，做起来就不难。可以听别人的声音，但是你要记住千万不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杨舟也开始扮演“人生导师”这个角色，只不过他永远只有一个学生。

　　挂断电话，元知仍像个木桩子似的立在阳台上，
　　“元知！电话讲完了没啊，快来吃零食啦！”多日未捏着嗓子说话的张芸这会儿倒是把这项技能重新捡了回来，
　　“是啊元知，我们要吃完了哦！”何雨茱故意用力做出吧唧声仿佛真在嚼什么东西，
　　元知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揣进裤兜，答道，“来了来了！”

　　一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清晨元知顶着两个黑眼圈走进教室时，遇上了与她有着同款熊猫眼的王蒙越。
　　“呐，这个给你，”王蒙越把一张合上的纸放到元知桌上，“国庆放假前答应你的，昨天画好了。”说完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听到此，元知书包都未取下就将它拿起来，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六幅漫画，画风同上次赵可的老虎形象一致，但明显精细用心许多。

　　这是一个极其简短的故事，主人公是一只小棕熊，圆乎乎的脑袋配上胖嘟嘟的脸蛋，让人忍俊不禁，鼻子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平白添了几分书卷气，和元知神似。

　　第一幅图中伫立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树，树干上挂着几只熊，正嘲笑着因为不会爬树而坐在树下蒙着脸啜泣的小棕熊，其后三幅图小棕熊均在努力练习爬树，但无一例外的从上跌落下来，一次又一次受到无数的讽刺和谩骂，第五幅图小棕熊终于依靠自己爬到了大树最矮的那根枝干上，它试图向曾经嘲笑、对它不屑一顾的同族展示胜利成果，却依然受到不屑与轻视，最后小棕熊站在最高的树干上正向远处眺望，它见到了满片盛开的杜鹃花和蜿蜒绵长淌至天幕尽头的溪流，它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元知把这六幅漫画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才眨眨眼将不合时宜泛起的泪意压下去向王蒙越道谢。

　　王蒙越熬得两眼乌青、挂上黑眼圈的原因想是在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