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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替朕更衣 ...

  •   慕容胤在一阵猝不及防的剧痛中睁开眼睛,“嘶……头好疼啊。”

      他抬手按住痛如斧凿的头颅,许久才在难耐的晕眩中看清眼前的事物。

      “主子你睡醒啦?”

      他听到喊声,缓缓将目光移向从床尾急急奔到床头的稚儿,定定看了对方许久,才伸手在少年脸上掐了一把,“是啊,睡醒了。”

      少年吃痛,不满地瞧了他一眼,“睡醒就睡醒嘛,掐我作甚?”

      “小安子,你几岁了?”

      少年挺起胸脯,噘嘴抗议,“什么几岁?主子,过了年我就十岁了!”

      慕容胤想了想,过了年十岁,那他自己过了年就是十六岁了,前生一场大梦,醒得刚刚好。

      上辈子榆木脑袋,至死才懂那人的心,这辈子总算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急着去见裴三哥,忙不迭从床上坐起来,谁料,眼前忽一阵天旋地转,又狼狈地摔回了榻上,“嘶……”

      “主子!”小安子惊叫一声,赶忙上前查看。

      慕容胤捂着昏沉沉的额头,郁闷地问道,“朕……我这是怎么了?”

      少年摸摸他余热未去的额头,脸上露出担心的神情,“主子你烧还没退,方才熟睡时,可是做噩梦了,脸色差极了。”

      他忆起脑中纷纭的往事,禁不住长叹一声,“可不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我啊,睁眼的前一秒,还在给自己安排后事呢。”

      少年扶着他慢慢从床榻上坐起来,“呸呸呸,尽胡说八道,主子你真是烧糊涂了,做这种怪梦。”

      他撑着脑门子痴痴地笑,“我不光梦见坏事了,我还梦见好事了。”

      少年见他笑,也跟着笑起来,“梦见什么好事了?”

      “梦见我做皇帝了,做了整整二十年。”

      少年神情古怪地瞧了他一眼,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像哄孩子一般顺着他的话往下讲,“做皇帝的感觉怎么样?”

      他坦然摇头,“不太好。”真到了那个位子上,才知“孤家寡人”四字,究竟是哪般滋味。

      夫妻同床异梦,父子貌合神离,朝臣欺上瞒下,仆从各怀鬼胎,宵衣旰食,夙兴夜寐,却总有百姓衣不蔽体,广布恩泽,宽严相济,也架不住手下叛逆迭出,燕国的皇帝,是个出力不讨好的活计。

      这天下的皇帝,更是如此。

      少年乐坏了,“主子,你睡前可还跟我说,吃不到葡萄偏说葡萄酸的人最没劲了。”

      他抬手在少年的脑门上弹了个脑瓜蹦,“是啊,所以这辈子,这葡萄咱不吃了。”

      少年撇嘴,“不吃葡萄吃什么?主子你不是最爱吃葡萄吗?”

      “吃什么都行,你快去给我弄点吃的,饿得不行了,吃完还有事儿呢。”还得去裴家见故人,好好问问他,这辈子我不想做皇帝了,就陪你一辈子行不行。

      少年气闷地把屁股从床沿上挪开,“吃吃吃,你就知道吃,阿斐还不知是生是死呢!”

      慕容胤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脸彷徨地问道,“阿斐……是顾斐么?”

      小安子听着他的问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主子你真睡傻了?”

      慕容胤陷入沉默,上辈子顾斐是被他亲自赐死的,这个从小就在他身边的暗卫,一次次舍命护他,却又一次次地背叛他。

      那时他并不知道顾斐还有个弟弟,也不清楚那娃娃在顾家过得是怎样的日子,一边是恩主,一边是血亲,偏偏那个又犟又硬的傻子,从来不肯开口对他主子哪怕解释一句——他们说的那些事,我一件也没做过。

      他永远也忘不了顾斐临死前一脸解脱的神情,那之后无数个不眠之夜,他知道自己是后悔的,后悔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他,后悔曾说过的每一句伤人的气话,后悔没能多问一句,你到底有什么苦衷。

      真好啊,一梦黄粱,一切又能从头来过,景熙仍在,顾斐仍在,一切尚未发生,一切仍能挽回。

      他咽下喉中的哽咽,猛地抬起头来,“顾斐怎么了?”

      小安子被面前人突然严厉起来的神情唬了一跳,“主子你没事吧!阿斐叫顾家人带走这事你不知道吗?”

      慕容胤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为难,“你看我这脑子吧……要不你给我说道说道?”

      少年气得要哭,“主子你的良心不疼吗?前几日要不是你跟七皇子在学宫争嘴,阿斐怎么会……”

      他腾得从床上站起来,打眼四下一瞧,“这他娘的……不会是寒露宫吧?”

      小安子瞪圆了两眼,“你以为呢?还能是你梦里的金殿哪?”他瞧着对方难看的脸色,又赶忙出声宽慰,“陛下只是在气头上,待主子好了跟陛下认个错,咱们肯定就能回去了。”

      慕容胤口中倏尔爆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好,真是不能太好了!”

      小安子傻眼,“好什么呀?”

      他大刀阔斧坐回床上,“什么都好,简直没有不好的!”

      小安子气得差点儿把大腿都拍折,“好什么好!宗室今日铁定还要派人来问话,主子你可想好了怎么说?”

      慕容胤仰面往床上一躺,“有什么可想的,不就是老七行猎遇刺么?刺客就是顾斐,主使之人就是我。”

      “哎呦我的主子诶,都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说什么气话,你自己被贬进寒露宫就算了,阿斐你也不管了?”少年急红了眼。

      “管,怎么能不管,不仅得管,还得好好管管呢。”慕容胤抬起右手,掌心清晰的纹路还尚未被陈茧和伤痕打乱,仿佛一切都是梦境,又好像梦才刚刚开始。

      小安子拽着他的手,把他从床上拖起来,“管你还躺着不动!”

      他认命地坐起身,“轻点啊,乖乖,你主子我还病着呢。”

      “主子你只是风寒,再晚了阿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哭都来不及啦!”

      “怕什么,若是真如你所说,那就让整个顾家给他陪葬。”

      小安子叫背上呲溜溜冒起的寒意激出一个冷战,脸上呆呆的,听得又惊又怕,“你还是我主子吗?”

      慕容胤伸手又捏了捏他皮实鲜嫩的脸蛋,“如假包换,去,替我更衣。”

      少年白他一眼,“生个病怎么变得这么娇气,连衣服都不会穿了。”

      坐在床沿上的人掩面叹息,“白当了二十年皇帝,回来连个替我穿衣服的都没有了。”

      小安子三两下给他套上外衣,“春秋大梦可以醒醒了,我还梦见我当将军了呢!”

      慕容胤被人连拖带拽拉到殿门外,他瞧着殿外平整的雪地,“车撵呢?”

      少年闻听,愣了又愣才反应过来,怒瞟了他一眼,“主子你梦还没醒呢,都被贬到这儿来了,还想坐车撵?”

      他讪讪地摸摸鼻子,“没有车,弄匹马总可以吧,总不能……走着去?”

      燕都东伯巷顾府,两扇硕大的乌漆门巍峨气派,门脚两只抱鼓石比京中王侯之家还要高大许多。

      慕容胤瞧着近在眼前的深宅大院,找了块石头踢掉靴面上的残雪,唉声叹气抱怨身旁心急火燎的小鬼,“半点儿也不心疼你主子,深一脚,浅一脚,走这么些时候,可把我累死了。”

      小安子气鼓鼓地瞪着他,“主子你七老八十了吗,这才多远呐,你快别磨蹭了,阿斐还等着你救他呢!”

      慕容胤看着不远处的顾家大门,一脸犯难。

      顾家掌管皇室戍卫,他登上君位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尚且对顾家忌惮三分,如今倒好,又变回了从前那个破落皇子,别说要人,这大门……能进去么?

      小安子瞧他还不动作,急得在旁抓耳挠腮,“主子,我去叫门!”

      慕容胤伸手揪住对方的衣领子把人拽回来,“急甚么。”

      “顾家刑罚那么重,主子你就不担心阿斐么?”

      他当然担心,可担心更多时候只是一种全无用处的东西,他白了这小鬼一眼,揪着少年的衣裳没松,径直将人往巷子后头拖去。

      如果他没记错,巷子后头有条排水的暗沟,那条暗沟中间有一条岔道能直通府中暗牢。

      要说那应是十多年后,元佑年间的事情。

      顾家地牢里走脱了一个囚禁多年的犯人,这人原是京郊赤龙山上有名的飞贼,一身轻功出神入化,仗着武功高强,盗走皇陵重宝,犯下弥天大罪。

      因此人劫富济贫,乐善好施,深受百姓爱戴,父皇亲自下旨将此人捉拿后,为防惹出民怨,有损自己仁君的美名,便秘密将人囚在了顾府。

      这人说来也是有趣,寻着暗道走便走了,谁想心中不快,竟又几次三番回来,偷鸡摸狗,装神弄鬼,闹得顾家不得安宁,顾家人这才发现固若金汤的府邸,戍卫上竟还存有如此大的纰漏。

      慕容胤扒开地下的雪泥,搬开一块石板,小安子闻见扑面而来的一股子腥臭之气,赶忙捏着鼻子退出老远,“主子你做什么?”

      他拍掉手上的雪水,“幸而天冷,臭水冻成坚冰,省得淌过去了,走吧。”

      小安子犹犹豫豫不肯进,再瞧时,他主子已经走得没影了,他也忙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追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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