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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part 2 ...

  •   “你抓了我,他们就不敢动你,是因为怕牵涉到事局之外的人、泄露什么关键,说明你所在的门派暗隐于世,寻常皆以另外的面貌出现。这样的规则通常专攻于恶劣交易、情报买卖,同样也作为‘底线’限制门派弟子的作为,久之则变为‘自持忠义’的条令。”

      叶惊桐恍然大悟地敲了敲手掌,柔软的额发随之鼓动一番,好似下一刻就要破出小白花花来。

      椋吾一瘸一拐地走着,用时一晚编织出来的粗糙草鞋并不舒适,尽管已经尽可能将边角都塞到内里,模棱两可的制造还是擦得脚底的伤口万分不适。结不得痂的创口又渗出血来,堪堪地涂在鞋面上,红与绿混合出诡异的腥味。

      少年笑意爽朗,好似他的世界里永远只有惠风和煦的晴天。

      江南回不去的,很快扬州分舵的师兄弟们就会扩散出他的踪迹,脚下的路延绵得看不到尽头,而身后踩过的土壤却在双脚离开的瞬间开始崩毁,悬崖随着他的去向不断跟随,形同鬼魅。

      叶惊桐顿了顿,终于想到了关键:“所以你是丐帮弟子吧?丐帮义薄云天、遍布中原各地,你师兄担心将你逼得太急,反而对我不利!啊,真是好人。”

      椋吾听着胡乱又呆愣的夸赞,细着眼眸打量一圈,好笑地问道:“善恶的评判有什么固有标准吗?”

      叶惊桐认真地想了想:“忠、良、诚、义、情、爱,谓之‘善’;叛、戮、妒、欺、恨、贪,谓之‘恶’……”

      “诶,那我倒有个疑问啦。”

      少年终于磨破了一只鞋,支着树身将它脱了下来。泥泞的血迹黏在草叶上,椋吾满不在乎地晃了晃,像是有些遗憾它太早牺牲。这会子的阳光很好,暖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遗漏出细碎的斑驳。他的睫羽在低眸转笑间打下两片阴影,这双眼似是汇尽青原的生机。

      他跳了几回脚,扶着粗壮的树身蹲下来,随手抄起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就地开始挖坑。

      “有一名强盗,带着他的同伙屠戮了整个村庄,他将搜罗的财宝分割,按照出力程度分发给所有人。收获不多的人于是开始不满,最后一众发生争执。强盗遂为弥平争吵内乱,主动奉献出个人所得。然而这些分享并无消除彼此的争议,最终同室操戈,几乎灭亡。”

      叶惊桐眼看着他将沾血的残破草鞋丢进坑里,原原本本地填好土,甚至连野草也种得一模一样。

      “强盗满足了所有的‘善’,也触犯了极度的‘恶’。他究竟算是好人,还是恶人?”

      椋吾垂首敛目,不以为意地问他,边儿试探着拿脚趾戳戳满是碎石子的土地,尝试着轻轻地踩上去,终归还是无可奈何地缩了回来。

      叶惊桐懵然地立在原地,答案下意识地从喉咙里滚出来,又在舌尖打了个转,撞碎在牙关。

      椋吾背靠着树坐下来,尽可能将那只失了庇护的伤腿搁得远离地表。爽利地从腿上扯下一截,灵活撕成细条,扭成了十几股麻花。从头打了个结,开始编织简易的布鞋。

      他安乐自在地自问自答,几乎下一刻就要生出翅膀载着他飞往云端:“你看,你也迟疑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起点,起点决定了他们不同的习惯与认知。定论善恶的人总是带着自己的观念,将自己的理想灌输在不同的个体,这并不是盛世,而是霸权。”

      叶惊桐古怪地蹙眉,微抿的薄唇锁住了不可言喻的滋味,同时又酝酿着别样的情绪。许久,椋吾才将鞋子编完,那只玩意儿模样有些趣味,只是一个垫子上连着麻绳。这就足够了,比赤脚要好上许多。

      他随即便套上了,悠闲地晃了晃,有些不合尺寸,遂又合着脚调试了一番。此时,叶惊桐却忽地小声问道:“你到底遇到什么麻烦了?”

      椋吾浑身轻松地站起来,掸了掸长短不一的裤腿子,细瘦的腿藏在里边,此时露出了大截的淤青伤口。

      他神秘地闪着神光,露出一个恐吓的表情:“话多的孩子会头秃哦。”

      晴空万里太久了,人就开始慵懒懈怠,忘记雨日里的冰凉慌忙。

      沉闷的阴云在仿佛只是几丈外的头顶聚集,拖延越久,倾盆大雨来得越加猛烈。这却是无法规避的暴雨,于混乱的世道而言,这场灾劫带来的反而是短暂的清宁。至少带着烈火的箭雨会失去它的恶毒、装在机关里的弹药能够闭上它的野心。

      叶惊桐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占据东南西北的乌云,彼此摩擦时甚至闪过明暗的光华,就像金雀作茧自缚,又拼命地想要破出绝望,绽出丁点的曦火。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发觉身边人的行动越来越迟钝,身形晃晃悠悠,不似快意潇洒。

      他终于开始自我反省,似乎早该找个机会离开。傅老一定很担心,说不定山庄的叔叔伯伯已经气得砸罐子摔碗了。江南那边的人群一定混杂了很多黄灿灿的身影,逮人就问起有无小少爷的下落。也有可能,山庄的弟子已在附近方圆内搜寻了,很快就会接他离开。

      被绑架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与他幻象的惊悚危险截然不同。更似是两个理念不合的旅人相遇,又循着缘分一同行走。

      叶惊桐忽地听见一声闷响,转眼去看才知,少年直愣愣地扑进土里,连五官都埋进尘沙。他没能在小少爷的呼喊里爬起来,一动不动,连呼吸都看不出。

      叶惊桐迟疑着凑近他,将人翻了过来。

      “你……”

      伤口还是感染了。椋吾白净的面孔此时正晕染得通红,呼吸短促而微弱,比烧热要严重许多。他的意识已经迷迷糊糊,眼界也被生理泪水潮得乱七八糟。他有些可惜那日的酒,最后一坛“吊儿醉”。

      他躺在在坚硬冰冷的石地上,下面铺了一层布料,对于抵御湿冷仍是杯水车薪。万籁之声皆被狂躁的雨滴压进低贱的土壤,泥水成了最后的拙劣狂欢。事实上,这些杂乱皆没纳入椋吾的耳朵,来自头脑中沉闷的杂音,像海水灌满耳道,对于外界的所有音响都是决绝的排斥。

      椋吾眨巴着眼睛,这双眼眸在阴暗的地方彻底失去辨别能力,丁点的棱角都看不清。他的手往四周摸了许久,除了抓到一双绵软的鞋子与几包药料,就只有磕人的石头了。什么人都没有,那个心大的富家少爷也没了去向。

      大概是遇到了家里人,被提回去了吧。椋吾理所当然地翻了个身,背脊被压得生疼,估摸着已经印了片潮红。

      所有发生的大事小事,都不算太好。椋吾凝视着前方,大略这样能稍微让散乱的视线凝聚一些。他尝试站起来,然而疲乏感如潮汐汹涌澎湃,险险拍碎这厮精瘦的骨架,吞没在无边沉沦里。

      按照寻常的传记,这时候他的俘虏应该会带着温暖的食物回来,然后熬好浓浓的药汁,要是有蜜饯冲淡苦味就更好了。这厮肖想了那位天真到撞墙的小少爷傻乎乎地回来,不过可惜,半刻钟后,他只等来了失落的隼。

      天隼将翅膀扑腾得乱七八糟,沾了雨水的羽翼从他反应不及的脸面上拍过去,又拍回来。烧热让他觉得冷寒非常,不听话的鸟儿显然是雪上加霜。

      椋吾空洞着神光,竟是精准地拽住了天隼的爪子,将它拖到了地上,梦想破碎般地惋惜叹气:“怎么是你啊大白。我的烧鸡浓汤苦口良药呢……”

      天隼挣扎着叫唤几声,抖落了几片残缺的羽毛。

      “唉,我真的听不懂呀。改天我教你说人话好不好?”

      它又叫了几声,大约是在说“滚开”“休想”,椋吾不管这个,空着的另一只手也冲着脑袋撸上来,顺溜地划过脖颈。

      忽然,他的动作僵持了一下,失去光华的黑曜石微微转动,仍然捕捉不到明亮。他的手指落在隼的尾翼上,那里的羽毛折断了好大块。

      “你遇上他们了?真过分,竟然不知道爱护动物。”静滞了少顷,他又换上笑脸,“没有智谋就不要想着侵犯中原了,太听话的孩子也会秃头的。”

      少年平和的面上闪过奸计得逞的狡黠,随即又舒舒服服地靠到石壁上,搁起小腿儿颠得欢快,渐渐地哼出遥远的童谣:

      “宝宝抱着泥娃娃,走到山里去看花,娃娃哭了叫阿妈,枝头鸟儿笑哈哈。娃娃啊娃娃,不要再哭啦,有什么心事来跟我说呀……”

      “……”

      藏剑山庄与大唐官府有些生意买卖,叶家兄长误打误撞在药铺里揪住了想拿宝玉换药料的小弟,便提着他往官驿里扔。叶惊桐挣扎了好几回无用,只好偷偷翻墙去寻那名病患,顺道还摸走了兄长备用的鞋。

      叶惊桐打了个喷嚏,裹紧了傅老送来的轻裘。兄长脸色阴沉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想让这个没心眼的小子感知到他的愤怒,然后乖巧地说声“对不起我错了”。然而直到小少爷“吧唧吧唧”地说完了这几日的历程,愣是没听出丝毫的歉意。

      兄长一口气憋在胸腔里穿不出来,险些背过去。他翻了好大的白眼,终究还是没有真正口出恶言。

      “吃完了就回山庄去。”兄长压低声音,这样听起来才有些气势。

      叶惊桐噎了一下,说:“为何啊,分明还有三个月……”

      “三个月?再三天保不定你头都飞了。”兄长瞪着她,语气强势。

      叶惊桐道:“我又不同长歌门的文人打名剑大会,能有什么事。”

      兄长瞬时觉得心口一疼,被扎了刀子也不过如此。近乎崩溃的声音强附理智:“你是眼里没星砂半点,回纥贼子潜到东边来了,你还能跟着薇儿胡闹。”

      叶惊桐的眉目圆润,眼神干净,纯真一世也是情理之中的样子。他愣愣地看着兄长,咬了小半的点心稀碎在华贵的锦袍上。他自兄长苦闷的眼中看到了自己,而自己所见是一名满嘴“真理”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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