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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其三 ...

  •   无拘谷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模样。萧鸣此前的伤势已痊愈大半,坐在高处饮酒。他仍是那股不近人情的魔头做派,借着三分醉意,居高临下地打量俞不争——他是打死也没想到这小崽子居然还会回来,且是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

      两人乍一见面,俞不争便颤抖着声音逼问当年那一桩桩一件件。孰料,萧鸣只无奈地叹了口气便供认不讳,甚至连他这些年栽培俞不争的真意都和盘托出。语气神态甚至可称轻佻,全然不把这当做一回事。

      俞不争心如刀割,喘得险些背过气去。萧鸣撂下酒盏,一步步从高处走下,来到他的身边,掐起他的脸——

      这些年,魔头将这个动作做得无比熟练,三分威胁七分戏谑,而此刻也一如往日——俞不争耳中嗡鸣,只听得萧鸣低沉道:既已知晓,这里却要劳烦俞公子,陪萧某将这一场戏演到落幕了。

      俞不争没有听懂。

      于是萧鸣便慢条斯理说给他听,就像当年教习他武功心法那样,不厌其烦地解释起来:他要他继续心怀恨意,继续卧薪尝胆。直至该报仇的报了仇,该雪恨的雪了恨;直至无拘谷覆灭,祸害江湖的无拘谷主萧鸣伏诛;直至五乱消亡,天下清明,才算有始有终地完成这场荒谬的大计!

      俞不争怔怔抬起苍白的脸。他还是没有听懂,不,他听懂了字句,却无法理解其中含义。不不,他其实理解了,只是,只是……

      是什么呢?就像那一日,曾经仰慕的青年刀客黑衣染血,提刀出现在他的面前,脚下踩着父亲的头颅。

      突然间,一声凄绝的呜咽从喉中迸出。俞不争以袖掩面,半哭半笑,宛如疯了一般。好啊,好一出大戏。到头来,他竟然才是最大的笑话,最滑稽的丑角!

      他是经过怎样血淋淋的心路挣扎,才主动回到仇人身边的?倘若萧鸣果有苦衷,倘若俞家罪有应得,他莫非要为血仇申冤不成?是!他虽不敢承认,可心里正是隐隐下定了这般觉悟,才一步步走回无拘谷的!而为了这个觉悟,他已痛得几乎要把一颗心都剜出来、裂开来了。俞不争近乎癫狂地笑着流泪,弯下腰去咳出了一口血。原来这一切都是自作多情,最初的爱也好,后来的恨也罢,乃至此刻的觉悟和一颗滴着血的快要冰透了的心,于萧鸣而言都不重要。自号侠士的父亲骗了他,自称魔头的萧鸣也利用他。他被高高抛下,落进江湖里就化作一枚棋子,沉在虚假的爱恨和正邪里,固执地画地为牢多少年,蹉跎岁月,空耗心血。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寻寻觅觅,哭哭笑笑。

      一腔赤诚,半纸荒唐。

      于是俞不争朦胧间心想,他还是恨萧鸣的。萧鸣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魔头,此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些年残害的性命也不在少数,完全是个以杀止杀的疯子,期间祸害的无辜者也难以数清。这样一个人,恨他比爱他简单太多了。更何况,抛开什么正邪大义之类的空话,单论萧鸣对他的种种,难道不该恨吗?

      恨之一字浮上心头,便激得俞不争一个激灵,睁眼醒来。原来他不知何时发病昏过去了,此时正躺在床上。萧鸣竟守在床边,脸色难看得要命,见他醒了,欲言又止,终是默然转身拂袖而去。

      俞不争并不知晓,在他病重凶险之时,魔头那副冷酷如铁的心肠也曾动摇。俞不争只是不愿意让这一切就此终结。那或是因为不甘,或是因为心中仍存着“善恶当有报”的执念,或是因为事到如今已然说不清是爱是恨的私情。无论如何,他绝不肯让萧鸣就这样“求仁得仁”。

      于是,俞不争与萧鸣开始了无休止的对抗。俞不争想要拽住萧鸣,而萧鸣则要俞不争放手。他们争论,动手,互相伤害,往对方心里的软肉捅刀子。萧鸣嘲讽俞不争坚持的善恶观何其虚伪,俞不争就骂萧鸣这些年所行之事对不起萧红鸾——最后自然两败俱伤,深夜里还得看着同一轮月亮露出同样空洞麻木的目光。实在奇怪,明明是为了对方,可当他们抵死纠缠的时候,好似和最深的仇人也无甚两样。

      (这里插播一点之前随手码的片段)
      【【“你想那些人,或为伸张大义而来,或欲为亲友雪恨,总归都是一心替这江湖惩恶扬善。结果惩恶还没惩完,却得知那罪魁祸首竟不仅是个十成十的恶人,还变成五成的善人了。这一下子,要叫他们如何自处?”

      “这仇是报还是不报?若报,如何对得起我这多年的酸辛苦衷;若不报,父母亲朋又着实亡于我刀下,如何告慰亡灵?”

      “末了都似你一般,变得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说不得后半生都要囿于心魔之中。这样好么,嗯?”

      俞不争瞠目结舌,喉中像是塞满了冰块,一双眼睛死死瞪着那魔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鸣哼笑一声,又拎了酒坛,给自己满上一杯,幽幽道:“你再想,此时敢来犯我无拘谷者,无论是为大义还是为小义,都该赞一声好人,是也不是?”

      “要这些世间一顶一的大好人们,生受此等折磨,岂不是好人没好报,有悖于少堂主夙愿……”
      说到末尾,这人将鹰目斜斜一撩,戏谑地送出个反问的鼻音,“嗯?”

      “你,我……”
      俞不争浑身发抖,喘个不停。

      萧鸣吐出的每一句话,都如尖刀般刮在他五脏六腑,火烧火燎地痛罢了,又有冰冷的风空洞洞吹进来。
      他恨得要死。恨不能扑上去生生咬下这人一块肉,嚼烂了再啐到这魔头脸上,看此人是否还能如此漫不经心。

      旧疾又被激得发作,俞不争很快便急咳起来,消瘦手指死死攥着胸前衣襟,肩膀耸动如寒风中的枯枝。
      可那一双爬满血丝的眼睛,含着浓浓执念,仍是死死盯着萧鸣,似有千言万语不得出。

      萧鸣并不与他对视,只低眉弯唇,道:“少堂主不如遂了本座的意。只需萧鸣一死,恶人伏诛,善人快意,我亦求仁得仁,这不就皆大欢喜了?”

      俞不争身形一晃,张嘴就吐了一口鲜血在地上。

      “……”
      萧鸣眼底暗了暗,却若无其事地嗤笑一声,晃了晃手中酒盏。
      他慢条斯理地道:“哦,漏了你。”

      “你不欢喜。”

      借着醉意,这魔头又露出他那种惯用的轻蔑神色,轻轻道:“真可怜。真可怜啊……少堂主。被我这样一个人脱下阿鼻地狱……”

      “——够了。”
      突然,俞不争手撑心口,喘息着抬起头来。
      他脸色煞白煞白,冷汗淋漓,唇瓣都哆嗦着,喃喃道:“你住口,我不听你那些分辩。”

      “呵……萧鸣,魔头……说的冠冕堂皇,你只是不敢活罢?想要一死了之以求解脱么,你想得倒美。”

      “我恨你入骨,岂肯,岂肯……”

      终是忍耐不住,一滴泪突兀地自眼角滑落。
      他咬牙切齿,红着眼道:“……让你如愿以偿。”】】

      但争辩并没有用,双方各不退让,只能来硬的了。萧鸣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样下去不成,无论是为了俞不争还是为了自己的大计,都不能再拖下去了。无拘谷内多有奇人异事,在萧鸣的多放搜寻下,终于给他找到了合适的法子:一个能够封存他人记忆的秘法。

      想当年俞不争初来无拘谷时,年岁又小,武功心智皆不是萧鸣的对手,自然要被魔头玩弄于掌中。后来俞不争逐渐被魔头养大了,又在萧鸣的纵容下逐渐建立起自己的威信,两人的交手也变得有来有往。到了如今,俞不争破而后立,心计耐性更甚从前,隐隐有了与萧鸣势均力敌的架势。他们宛如陷入僵局的棋盘,今日你赢一子,明日我赢一子。只可惜,恰恰是这关键的一着轮到萧鸣失手:这失忆秘术的计划,竟被俞不争所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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