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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其二 ...

  •   另一边,少堂主俞不争听说萧鸣受邀来访,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悸动,又想既是父亲引他来访,当年之事必有隐情,遂更加欣慰。他连忙沐浴更衣,佩玉携剑,正欲去见昔年仰慕之人,却听得外头惨叫声、喊杀声响成一片。俞不争心惊肉跳,连忙夺门而出,却是一片血腥煞气扑面而来——

      顷刻间,温热鲜血溅了满脸,重物撞入胸前,叫清癯的少年踉跄两步跌坐于地。惶然低头,一具无头尸首横于自己身上,身形熟悉,衣饰熟悉,不是自己的亲身父亲俞白鸥又是何人!?

      俞不争凄声惨叫起来,抬眼却见三明堂早化作一片人间地狱,处处横尸,血水没了长廊。萧鸣黑衣猎猎,手擎长刀狂声大笑,那张俊逸容颜染了血,竟似修罗。身后,无拘谷的恶徒打破三明堂的大门,冲杀进来,见着俞家人便砍,所过之处断肢残肉飞溅,好不凶残。俞不争彻底崩溃,拔剑就要拼命,却被萧鸣三招两式制服,打晕在地。

      再醒来,他已身在无拘谷内。

      萧鸣屠尽了俞家上下老小,却独未杀他,而是在无拘谷的一片陡峭悬崖上修了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小屋,将俞不争关在此地。是夜月圆,萧鸣黑衣散发而来,称三明堂已灭,俞家满门皆死,言语间毫不掩饰其快意。俞不争浑浑噩噩了大半日,此刻见了血仇,恨之入骨,思及此前在父亲面前对此人的回护,更是痛悔交加。他早于袖中藏了瓷片,伺机与这魔头拼个死活。可惜萧鸣武功深厚,以他那三招两式,怎能得手?仅一招,瓷片落地,手腕被卸了骨,俞不争冷汗淋漓,硬是一声不吭,死死睨着萧鸣。后者却不动怒,只将俞不争讥讽一番,大笑负手离去。

      次日,萧鸣仍来,俞不争仍试图杀他,结果仍是失败。就这样几次三番,到了第五日,萧鸣奚落俞不争空费心机,声称再多算计,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都不值一提。俞不争冷冷不为所动,少年一身白衣,瘦弱如将欲融化的雪片。萧鸣又道:可记得当年你欲拜我为师?俞不争只当这魔头故意拿言语羞辱他,却听萧鸣低笑两声,幽幽道:怎样,若我授你武功,可敢修习否?

      接下来的事态,完全出乎俞不争的意料。萧鸣果真亲手替他洗经伐髓,教他武功心法,甚至带他出了这囚牢似的陡崖,引他挨次见过无拘谷里的“魔道中人”,颇有真把他当徒弟的架势。

      却原来,俞不争因祸得福,因其先天体虚被认为不宜习武,当年并未沾染萧无玉的邪功,方从萧鸣“屠刀”下逃了一命。萧鸣知晓这孩子素来心地纯善,与三明堂所行恶事无关,又见他骤遭惨变之后仍有不屈之意,便又起了别的心思:若能继续将错就错,利用俞不争对自己的仇恨,将其培养出来,在无拘谷内部养出一个“魔道内奸”,岂不是行事方便许多?

      可这又将生出一个问题。此次对三明堂动手之前,他依着自己的计划先一统了无拘谷,收服了一批亡命之徒。自己先是斩草不除根,而后反要栽培俞不争,这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在人前糊弄过去的。且萧鸣自认不善于玩弄言辞,若是弄巧成拙,坏了大事,如何是好?

      于是萧鸣冥思苦想,辗转反侧,最后总算给他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若论世上最莫名其妙、最无法捉摸、不讲道理也不必给出确切答案之物——不就是情之一字?

      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又恰好,俞不争容貌昳丽清俊,又又恰好,自己当年与他确有半师之缘。哎呀呀,这不便巧了么,索性当作自己对俞家公子生出了不轨之心便是!

      萧鸣前后思量几番,觉着这一说法看似荒唐,却最无破绽,遂有意与人前透露出些许意思。很快,无拘谷内就传出了风言风语,说俞不争乃是萧谷主掠来的金丝雀,闲来挑逗投食,只待那小郎君折了傲骨,便可将仇敌之子养做内室玩物。

      对于俞不争而言,这又是一桩奇耻大辱。可此时此刻,萧鸣已是无拘谷主,而他年少、体弱、力微,想要复仇不亚于痴人说梦。除了忍辱负重以外别无选择。就这样,神鬼莫测的无拘谷主身侧,多了个清冷寡言、满目仇恨的少年。

      日复一日,春来秋辞。萧鸣与俞不争这对理应不死不休的仇人,竟就以这样诡异的状态相伴了下去。萧鸣亲手教授俞不争武功,俞不争则隔三差五就穷尽各种伎俩试图杀死萧鸣,次次以失败告终。俞不争心性坚韧,纵使经受着这般磋磨,依旧坚信天理昭彰、善恶到头终有报。萧鸣每每见俞如此,本应如死水般的心境便是五味杂陈——他早已不信什么善恶因果,只图以杀止杀。举头三尺,何曾有过神明低眉?不过孤峰冷月,人心如鬼。

      既是心境挣扎,难免显露于口舌之上。萧俞两人之间,唇枪舌剑也数不清来往了多少回。论得最多的,还是所谓善恶。萧鸣嘲讽俞不争沦落至仇人榻上玩物,若是善恶有报,凭何至此?俞不争冷冷淡淡,称自己不过是卧薪尝胆。萧鸣便笑,展臂揽住那少年,以指点其心口,称:你是卧魔头的心;我是尝侠客的胆。
      (进行一个文名的点题)

      在俞不争看来,萧鸣此人着实奇怪得紧。他喜怒无常,性情冷酷,残忍得不近人情,可若是交往得深了,却又觉得此人似乎无欲无求,怎么也不像个魔头。哪怕是对待自己这个“玩物”,也止于一点无伤大雅的动手动脚和言语挑拨,并未真正做出什么过界之举。

      甚至有时,俞不争还会恍惚地生出点错觉,好像萧鸣是真的在用心来栽培他、关爱他似的。偶尔他见萧鸣独自月下独酌,默然摩挲着刀上挂着的旧穗子,眼底会闪过一瞬隐忍而痛苦的神色,仿佛心中藏有难以明言的千涛万浪。但那种异样感每每才生出来,都会很快被萧鸣新一轮的的残忍行径给掐灭了。

      而另一方面,俞不争也实在无心深究下去。因为此时,无拘谷早已开始四处攻伐。萧鸣按照自己的计划,先是吞并了北斗混魔宫,又开始对迎凤庭,即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下手。俞不争并不知晓当年真相,只当萧鸣发疯,为了一己欲望残害良善。他短时间内杀不了萧鸣,不得不委曲求全,想方设法地在其中周旋,希望死的人能少些,再少些。

      萧鸣便顺水推舟,逐渐将谷中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务交给俞不争去办。然而俞不争心思玲珑缜密,又是唯一在世的俞家后人,随着他逐渐接触外界,插手无拘谷与迎凤庭之间的纷争,那些埋葬于岁月深处的矛盾之处竟被他一点点探寻出来。俞不争心里又惊又疑,怎么也放不下。这些年,他在萧鸣的悉心教授下,武功早已大涨,心计也不同于往日少年,便开始瞒着萧鸣千方百计追查,将那些蛛丝马迹拼凑起来。

      但他还未来得及真正查出点什么,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就突兀地降临了——俞不争夜出暗探时,在谷口撞见了重伤归来的萧鸣,也不知这人白日里又是怎样一场拼杀,此时浑身浴血。俞不争躲避不及,还在心叫糟糕,却见萧鸣脱力昏倒在他面前。这一刻,俞不争浑身上下的血仿佛都凝固了。他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此刻灭族血仇就在眼前……动手吗?动手!

      夜色之中,俞不争一手揽着萧鸣冰冷的身躯,另一只手握着剑柄,浑身冒汗、牙齿发抖。只要一剑下去,一切均可了结,而那些挥之不去的疑云也不再有意义。他曾经设想过和萧鸣之间的千万种结局,从没想过会是这样。这样轻率,这样荒谬,抵不过经年苦恨,抹不去心头执念。俞不争痛苦无比地闭上了眼——长风萧萧,月色仍旧照着荒凉的无拘谷。俞不争没有动手,而是孤身离开了这个禁锢他数年的地方。

      或许俞不争自己也料想不到,获得自由之后,他开始疯了一样地探寻有关萧鸣的旧事。江湖上正要聚众讨伐无拘谷魔头,以“三义”中仅存的扶危楼为首,声势浩大,并四处寻找传言中的俞家遗孤。俞不争却置之不理。他找到了当年萧鸣于歹徒手中救下的少女,他擒住了迎凤庭的客卿长老;他独自深入孽眼,最后的最后,在一个雷雨之夜,他回到了荒废已久的三明堂……在破败的祠堂深处,他看到了那部邪功的残篇,以及父亲生前留下的自忏书。

      谁是善,谁是恶?谁是魔头,谁是侠客?云间电闪,倏然间天地上下一白。俞不争呆滞地跪在宗祠前,他对萧鸣的恨早已刻入骨血,孰料一朝天地颠倒,清浊混淆,到头来恶孽竟在俞家。此番真相,不亚于生生打碎他一身骨骼,抽尽他一身血脉!

      而在那样的剧痛之中,俞不争似乎又看到了年少初见时的萧鸣,那个一身磊落的青年刀客,曾是那样地令自己敬仰思慕。俞不争浑浑噩噩地走出去,被倾盆大雨淋了个透,脸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三日后,苍白如鬼的俞不争回到了无拘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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