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街道》莫吟诗

14、分离

　　“常渊，我走不动了……”

　　常渊皱着眉看她：“你才走了没两步。”

　　“我今天好累啊，我发烧了，走不动，要不然你背我吧。”林幼锦伸出手，做了个抱抱的手势。

　　“我知道你今天退烧了。”常渊缓缓道：“林幼锦，你怎么了？”

　　林幼锦的目光越过他，看向远方的将天地连城一线的高山：“你觉得，我能到那里去吗？”

　　常渊沉默了片刻，摇摇头。

　　“不知道，还是不能？”

　　林幼锦半晌得不到回应，她放下了手臂：“我知道，是不能。”

　　她忽然笑了笑：“我们在这条街道上转了多久了？为什么我觉得离那座山还是那么远呢？这里到处都是雾气，我每天练习枪法的树都是一样的，一开始我以为是巧合，系统里只会复制粘贴什么的，我一直不去想那个最可怕的可能性，现在你老实告诉我，我们是不是一直在原地打转？”

　　常渊顿了一下，垂下眼道：“你发现了？”

　　林幼锦有种突如其来的难过，她抚摸着日夜相伴的手枪，那银白色的枪身上鲜红的花纹如血，散发着孤独而肃杀的气息。

　　“这里终年都有雾气，我既看不清脚下，更加看不清未来。常渊，我怎么办？”

　　常渊俯下身，轻轻呼吸着林幼锦颈边的空气，林幼锦觉得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呼吸飘散了出来，被他悉数吸收了。

　　常渊慢慢道：“这是你的梦境，我也只是你梦境中的一部分，我无法给你指明方向，因为一切的决定，在于你自己。”

　　“我自己……”林幼锦仰起头，她想看看这寂静的街道上空的天空，却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灰色的雾气。

　　真的好累啊。

　　林幼锦闭上了眼睛。

　　“你最近脸色好了很多啊。”乔楠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然后替她盛了一小碗汤，“越来越漂亮了。”

　　“真的吗？”林幼锦笑了笑，“我就是脸色不好，也有种颓废的美感。”

　　乔楠大笑：“是，你什么时候都好看。”

　　顿了片刻，乔楠道：“幼锦，你变了好多。”

　　“哪里变了？变好看了？”林幼锦端正坐姿，叉起一块西瓜送进嘴里。

　　“好看是一方面，你变自信了。”乔楠将汤碗递还给她。

　　“嗯？”林幼锦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眼神躲躲闪闪，简直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可是现在，你看上去那么从容，我觉得并不是我的错觉，你的背脊都挺直了许多，有时候看上去像棵精神奕奕的白杨树。”

　　林幼锦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板，常渊从前总嫌弃她有些含胸驼背，强行要她调整姿态，之前还只是提醒，后来发现提醒简直多余，林幼锦能左耳进右耳出，于是他改变了策略，一旦林幼锦的背不直，他伸手就是一掌，第一次差点把林幼锦拍吐血，林幼锦怒吵了几次，无果，仍旧被拍到摔个马趴，只好渐渐改过来了。

　　“你那时候总是有些漫不经心的，好像除了你的梦，其他什么都不感兴趣，现在，你会听我说话了，我很开心。”

　　林幼锦低下头喝汤，浓郁的奶油味在嘴里蔓延，抿了抿嘴唇，她觉得自己没救了，因为她想给常渊带一碗。

　　乔楠见她不说话，换了个话题：“最近在做什么，你好久没有提到自己的梦了。”

　　“准备考试。”林幼锦冲他笑，“再过几天我就去培训了，一个月呢，回来就要上考场啦，这次，我一定把铁饭碗捧回来。”

　　乔楠的眼睛都弯起来了：“太好了幼锦，叔叔阿姨一定也很高兴吧！我相信你一定能行，毕竟是我乔楠看上的女人！”

　　林幼锦笑瞪他一眼：“滚吧你。”

　　晚饭后乔楠送她回家，时值冬日，车厢中却很温暖，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乔楠其实是个很有趣的人，脾气温和，笑起来还带着点未脱的少年气。

　　到了林幼锦家楼下，道过别后林幼锦下了车，乔楠却从另一边下了车，拐到林幼锦身边。

　　林幼锦有一点紧张：“你干嘛？”

　　“幼锦，你今天特别好看。”他的一双桃花眼中带着缱绻的笑意，微微俯下/身，抱住了林幼锦。

　　林幼锦顿了顿，却没有挣扎，乔楠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林幼锦入梦的时候还有些恍惚，险些被半途杀出的寇结抓上一爪，常渊劈开那只寇结，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差点把林幼锦戳个趔趄：“发什么呆！”

　　林幼锦抬头看他，常渊常年白净冷漠的脸上居然有一丝薄红，唇角的弧度几乎看不出来，但是林幼锦却觉得他似乎心情很好。

　　常渊见她看自己，居然弯起嘴角冲她笑了。

　　林幼锦觉得自己的心跳在疯狂飙升，只差一点就会跳出胸膛了。

　　忽然，常渊凑过来，在她脸上闻了闻，林幼锦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一点点期待。

　　可是常渊的唇角凝固住了，他的眼神迅速冷了下来。

　　“常渊……”

　　常渊直起身，整整比她高出一个头，冷冷地看着她。

　　“我……”林幼锦不知为什么有些紧张，仿佛这句话说出来他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常渊垂下眼睛，依旧不说话。

　　林幼锦咬牙：“我想了很久，还是该和你说一声。接下去我要准备考试，这场考试很重要，结束了我还要继续准备接下去的面试，顺利的话大概需要四个月，这段时间，我可能……不会来了。”

　　她是一口气说完的，好像生怕自己多耽搁一秒就会后悔。

　　常渊顿了顿，慢慢道：“如果不顺利呢？”

　　林幼锦勉强道：“你就不能给我点自信吗……”

　　“如果不顺利呢。”

　　林幼锦低下了头。

　　“是因为一个人？”

　　林幼锦顿了顿：“不，我只是……我只是……”

　　“你入梦的时间大幅度减少，训练心不在焉，三番五次被抓伤，都是因为他？”

　　“不是的。”林幼锦动动嘴唇，她看向那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忽然感到自己的无力，常渊如何能理解她作为一个人所受到的压力和束缚，如何能理解她因为短暂的生命而畏惧那些未知和不确定，如何能理解她身在其中不知方向的茫然。

　　她有些悲哀地理解了父母的话，她想，也许自己真的只是个普通人，注定了无法拥有常渊星空般的眼眸。

　　常渊淡淡道：“林幼锦，我还以为你能撑得更久一点的，废物终究只是废物，我太高估你了。”

　　林幼锦眼看着那黑色的斗篷在面前消失，空中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的纸片。她捡起一张，发现那是她很小时候的照片，她正揪着一本厚厚的书玩得起劲，照片上还有好多奶娃娃在她旁边爬着，她注意到一张粉雕玉琢的脸，殷红的唇，那奶娃娃一脸老成地端坐在旁边审视着她，眉目之中透着熟悉，竟然是常渊。

　　林幼锦一张一张地捡着照片，照片上不断有新的人进来，又有旧人消失，但是自始至终常渊都陪在她身边。他们渐渐长大，在家里，在校园，在旅途中，那些场景有的林幼锦还有些印象，她可以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常渊，可是这些照片大概从她五六岁开始记录到现在，常渊却一直都在，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内心深处希望常渊从小伴着她，所以脑子里开始出现了幻觉了，可是，可是，这太真实了，况且那些没有见过的场景呢？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常渊给她看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常渊。”她小声叫道。

　　街道恢复了寂静，安静地落针可闻，她又感受到了那个奇怪的视线，从暗沉沉的黎明中投射而来，她却不再害怕，内心深处更多的是困惑和悲凉。

　　后面几个月，她偶尔会控制不住自己入梦，常渊极少出现，再也没有说过话，他重新戴回了兜帽，甚至他的脸隐没到黑雾中，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

　　林幼锦已经记不清她手中的银枪什么时候消失，她漂亮的明黄色的裙子什么时候沾上了灰尘再也没有变得干净，她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她的梦消失了。

　　落榜那天她抱着手机在窗口坐了很久，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街道上传来商家的叫卖声、汽车的喇叭声、人们的议论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成一片，充斥着她的耳朵。

　　她的鼻子一酸，突然间，怀念起那街道的寂静。

　　她睡着的时候还会梦到那条街，可这次好像真的只是梦了，街道上出现了各式各样的人，像幽灵一样漂浮在街道上互相交谈、算计、叫骂，风声雨声落叶声，阳光明媚得仿佛永远没有灰暗，好几个人夸奖她手上那把破枪，当然，他们的夸奖属于所有人。

　　这条街道终于变成她想要的样子，不再寂静，不再荒芜，再也没有莫名其妙的野兽打扰，偶尔蹦出几只宠物，只要伸手去抚一抚，它们就会安静下来，人人脸上都带着微笑，甚至有一天，她好像模糊地看到叔叔在人群中，但是很快又消失了。

　　常渊再也没有出现。

　　于是这个世界就像是纸糊的，没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