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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王权 ...

  •   宁书鱼端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发呆。银杏告诉她,宁南锦已经安顿在了镇东边的冬华楼。

      那里安排的都是寒欢带来的人,虽说修为高不到哪里,可也不至于能任人宰割。若是出了事,寒欢必能察觉。

      而且是长轩亲自去接了她……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差漏。宁书鱼有些六神无主地想。

      她发现自己定不下神。

      有多少年没有过了呢……姐妹相聚一地而未起兵戈的和平日子?

      越想就越有些恍惚。

      是了。是有那么一段日子真切地存在过。她早已记不清亲生父母的模样,却如此鲜明地记得,曾经有过那么多春夏秋冬,与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携手走过。

      那段时日里,她无比地依赖那个女孩。

      而女孩为了她,学会如何处理伤口,如何安抚人心。

      她为她绑上鲜红的发绳,她一字一句教她喊出阿姐。

      她们相依为命。

      素裳的姑娘端坐着,循着铜镜,摸到发上一柄桃花。

      她还记得,那时她问她的阿姐,母亲发上金碧辉煌的簪子是什么做的。她已经乖乖留长了头发,能不能用那支漂亮的步摇试一试?

      姐姐拒绝了她,告诉她母亲会很生气。不过她想了想,努力地垫高脚尖,为她折下一只盛放的桃花。

      用货郎那里学到的法子,把少女柔顺的长发用一根桃枝簪起来。姐姐有些得意地告诉她,这是每个女孩都要进行的成人礼,她亲自为她主持了。

      以后,她就是大人了,可以和自己一起爬到最高的树上了。

      再后来。

      再后来,她们分离。

      再后来,玄衣的男人一把银刀腰斩她的父母,问她要不要去姐姐那里。

      她拒绝了。她讨厌男人身上的血腥味。

      跟那日抓走姐姐的阴森府邸一模一样,肮脏,可怖。

      她看见父母残破的躯体在地上蠕动,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吐出来。

      她厌恶这样的血腥味。这让她觉得极端又恶心,阴暗,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她不愿与它们为伍。

      后来她被寒欢收留,她才知道。那种东西,叫做“恶”。

      那就是夺走姐姐的东西。

      它夺走了那个为她主持冠礼的阿姐。不可饶恕。

      哪怕是阿姐自己,也不行。

      几年后,她真正地满了十八岁。老阁主亲手为她主持冠礼,她没有反对,也没有欣喜。冠礼结束后,她拔下那些曾经好奇、羡慕过的金碧辉煌。

      只走到庭院里,剪下一柄花枝。

      这让她觉得干净,觉得轻松。这已是她最后一点念想。

      即使后来,她与当年那个女孩,在战场上水火不容。

      银杏有些担忧地看看自家小姐,开口劝道:“不如小姐先睡会儿吧……外面大局有少阁主把控着。倒是小姐,明儿还要早起梳妆打扮呢。”

      “没事。”她揉着眉心拒绝:“我不累。”

      银杏站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抬头,看见铜镜里犹犹豫豫的鹅黄色身影:“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少女愣了愣,随即苦笑着道:“果真什么都瞒不过小姐。”

      “你在不安。”宁书鱼淡淡地道:“想在我面前藏心思,还是等你再长几百年。”

      “嗯,小姐的心思向来敏锐。”银杏微微摇着头笑道:“可我……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短暂地顿了顿,她又道:“也许我只想告诉小姐……我把小姐送的月石琴带来了。”

      “是吗。”宁书鱼无奈道:“我就知道会这样。”

      “小姐……”

      “正确的决定,不过有一点要记住。”她打断道:“低调一点,自保就好。敌不动,我们就不能动。”

      “嗯。”小丫头点头答应:“我会记得。”

      可是她还是牢牢的望着宁书鱼,不肯将视线移动半分。

      “我大概知道你想问什么。”宁书鱼叹道:“可……我也不知道啊。我看不见未来,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有点时候真是觉得不公平。”她有些难过地道:“为什么厉文舟那样的‘恶’可以拨动天下人的命运?如果当真存在创世的神明……他们又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们看不见尸横遍野吗……他们为何要助长邪恶的降临?!”

      “小姐……”银杏有些不安地游移了视线:“小姐……”

      “怎么了?”宁书鱼虚虚抚着面,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小姐真的很厉害,可以为了正道那么坚定。”银杏勉强的笑道:“像我就没出息……我……最近几天,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信念。”

      “我几乎要看不见老阁主说的正道,还有少阁主说的大局。”她自嘲着道:“我只能想到复仇,还有阿娘她们给我做的糖糕……我是不是很自私?”

      “不。不是的。”

      宁书鱼突然站起身子,快步走过去,抱住无措又悲伤的少女。她用最肯定的口吻告诉她,不是那样的。

      我……根本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坚强,那么伟大啊。

      只是一个失去了某个爱自己的人,所以盲目地敌对着什么的愚蠢女孩。

      我不确定我在思念着什么,所以我只能选择去仇恨什么。

      为什么姐姐她……就是不肯回到光下,回到她身边来?

      可到了最后,这些话,她到底没能说出来。只是安抚地轻拍怀中的少女,告诉她,不必害怕。

      总有一天,她将亲手为她们,斩出一条道路。

      无论以任何形式。

      忽的,窗台上的小纸鹤笨拙地左右摆了摆。无风,却差点就此掉出房外。

      银杏抬头,凝神,而后不着痕迹地擦了擦眼角,笑道:“少阁主要回来了。”

      “长轩?”宁书鱼却皱起了眉:“怎么这么快?”

      “毕竟是要去接那个女人啊,能有什么闲话好说的。”银杏撇嘴道:“话不投机,当然就回来陪小姐啊。”

      “傻丫头,哪里那么简单。”宁书鱼戳了戳小姑娘的额头:“好了,你先出去吧,长轩大概有些话要跟我单独谈谈。”

      “是。”银杏行个礼,干干脆脆地便走出去。

      她以为她会回头,但她没有。

      她什么都明白,但是选择了相信自己。

      深呼吸一口气,宁书鱼转过身看窗外。

      她绝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不多时,白衣少年的身影果然出现在窗口。他看起来有些急躁,眉头紧锁着,一个利落的旋身便翻进屋内。

      宁书鱼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于是她送上一杯茶水,示意他定神。

      可是少阁主拒绝了这杯茶,急着问她:“告诉我,我会成功吗?”

      可是姑娘没有回应。她只是有些担忧地扶住他的肩膀:“怎么了,长轩?”

      “书鱼,不必顾忌。”少年的眼底已经布下了细细的血丝:“告诉我你的想法。”

      “有些事,即便知道结果,也必须去做。”宁书鱼旋身坐回梳妆台前:“何况我并不知道。所以我不能干涉你的决定,这是你选择的道路。”

      “宁南锦说,厉文舟活不过百年。”顺风顺水的少阁主开始失态,无措,像任何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他们也许会拼死一搏。”

      “是吗。”

      即将新婚的姑娘执起一把桃木梳,精心打理如瀑长发。

      “不,也许不会。”即将新婚的少年焦急地来回踱步:“失去了厉文舟,暮杀楼必然要另谋他路……也许他们已经决定了下一任的楼主,也许……就是宁南锦……如果我能跟她达成共识……”

      “是吗。”

      她漫不经心地开口打断他:“长轩,早些回去睡会儿吧。明日还要早起,会很辛苦。”

      “辛苦……有什么可辛苦的。”他几乎觉得胸口的焦躁要化成洪水猛兽压死他自己:“寒欢……不,不止寒欢,修仙界两千岁以上的大能一个都没有来!我要拿什么去压制宁南锦?”

      “长轩!”

      白衣姑娘突然拔高了调子,声音却仍是不大。里面藏着的,是不怒自威。

      戚长轩下意识地回头看她,冷不防地便撞进一双金色的瞳孔里。那是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光是看着,就仿佛灵魂被撕扯了进去。

      “长轩,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你总是在说——也许,也许,也许。”平日总是与世无争的姑娘,如今看起来,却如同开国的女王。

      她站得笔直,瞳孔狠狠地收缩,璀璨的金色在其间大盛。王的威严从躯干深处渗出来,不容冒犯。

      “既然知道世事无常,那起码坚守自己选择的道路!”

      那片骇人的金色几乎要从瞳孔上爬下来,缠绕着她掷下的一字一句:“这是尊严,这是底线。”

      “光明之下必有阴影,记起你早就做好的觉悟。”如降世的神祗,如焚身的英雄,她居高临下:“既然决定要守护,那便不要在中途回首质疑。”

      静默片刻,盛大的金色慢慢黯下去。瞳孔恢复成温和湿润的黑色,她伸手捧住少年的脸:“船到桥头自然直。而我们只需要坚持到底。”

      他却像是总算喘过一口气一般,整个人精疲力尽地松懈下来。

      “不愧是‘王权’。”他坐下来,端起半凉的茶水一饮而尽:“谢谢你,书鱼。我都差点没被这气势压跪了……”

      “你该反思。”姑娘为他重取一杯温热的茶:“你是这里所有人的领袖,你不该自乱阵脚。”

      “我很抱歉,是我失态了。”少年自嘲地笑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我是如此无法接受败北。”

      “那就不要接受。”她安抚着道:“我们会跟随你,抗争到底。”

      “嗯。”

      年轻的领袖若有所思地应着,慢慢咽下一口热茶。

      饮至杯底,他把瓷盏放回去,站起来,神情肃穆。

      “书鱼,以我伴侣的身份,答应我一件事。”

      “若和谈失败……”

      可是姑娘伸出食指,点住他的唇。

      “嘘——”

      她轻声地阻止:“别说出口,也别做什么……保持住未定的命运,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形势。”

      她有些难过,摩挲着少年的脸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或者……我也不需要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的眼神坚定,字句铿锵:“你只需知道——”

      “这是末世的最后一把利剑。”美人轻抚上自己的眼睛,发上桃花盛极而不衰:“我,绝不负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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