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以绵延》离人心上秋

9、伤痕和牛肉粉丝汤

　　当绵延第一次去小吃店里吃牛肉粉丝汤的时候，她踮起脚都看不到点心店的灶台，陈玮自是会满足她的好奇心，把她抱起来好看真切师傅是如何烫粉丝，加牛肉片……
　　绵延看得很入神，可因为十分明白绵延应该完整的遗传了封柌的“优良基因”，陈玮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女儿在厨艺方面能有多大的发展空间。然而想抱她找座位坐下，却被绵延箍紧了脖子强行拉了回来。
　　“暖暖，这里热气重，我们回座位上等好不好？”陈玮拍了拍女儿的背安抚，想她是饿了才会如此心急。
　　“爸爸，这水是不是很烫？”绵延眼中的水色微荡起涟漪，皱眉继续说，“那些粉粉会不会痛？”
　　而绵延亲身感受到这汤水的热度时，她才明白，真的会痛。有些时候，人们成长不需要漫长的铺陈，只是一瞬间的事，只要，痛过一次就可以。

　　“哥哥，今天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我想吃粉丝汤和生煎了，我们晚饭吃好不好？”这天早上绵延习惯性地拉着以续的衣袖央求。
　　“好，那暖暖在店里喝杯豆浆等哥哥好不好？”以续笑了，绵延自己的零花钱都用来买发夹啊，漂亮笔，本子什么了，至于每次馋虫冒出来的时候，就会这么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哥哥下课要晚点，到时候看绵延背出几个单词，错一个可就少一只生煎包哦。”
　　“好，保证乖乖等哥哥。”绵延信誓旦旦的保证，眉梢微翘，已是一脸的幸福模样。
　　然而，当以续停好脚踏车走进小吃店的时候，店里的气氛明显不同往常。一群人簇拥在一起，怕又是发生了什么口角摩擦。以续无暇去好奇打量，四处搜寻绵延的身影，目光细细寻找了良久，仍不见绵延的身影，心中难免奇怪，绵延下课的时间应该不可能比自己还晚的。
　　“你这丫头怎么搞的，把你父母找来说清楚，他们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你们家到底还有没有家教了？”以续的耳边传来一个尖利刺耳的女声，让他的注意力不自觉又回到了那堆人群处。
　　以续心中有些了悟，绵延这丫头一定也是好奇，必然是挤进人堆里看热闹去了。
　　果然，刚探头凑近看了眼，就瞄到了绵延的小书包在桌旁的椅背上。
　　“怎么哑巴了？知道害怕了？刚才看你打人泼汤的时候，倒是一副凶相。”女人的声音再度想起，以续闻声望去，却见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子正拉着绵延的手臂不放。
　　“暖暖？怎么了？”以续立刻挤开人群冲过去，把绵延拉到了自己怀里。
　　“哥哥……”绵延抬手抱住了以续的腰，低低喊了一声。
　　“你是她哥哥？正好，你看看你妹妹都对我女儿干了些什么？看看这身衣服，再看看这手，你们大人呢？”那个女人见到以续自是不依不饶，反手拉住了他的袖管。
　　以续看见那个孩子白色的毛衣上一片油黄，咖喱斑驳的污渍间隐约挂着几根粉丝，难道这会是绵延干的？以续有些不敢相信，绵延虽然任性骄纵了些，还不至于到如此无理取闹的地步的。便低头询问绵延，“暖暖，是你做的？”
　　绵延不说话，只是轻点了下头，脑袋始终埋在胸前，看不出脸上的神情。
　　“怎么可以这样呢？还不快道歉。”以续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向对方认错，这要是在平时，绵延闯祸后认错讨好的速度之快，是根本就不需要他在旁边提点的。
　　可好一会儿，绵延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始终不肯开口。
　　“你看看，看看，就是这种没家教的样子，也怪不得人家要说。”女人一脸的不屑，撇嘴冷笑，话语间的挖苦讽刺意味令以续忍不住要皱眉。
　　“阿姨，是我妹妹不好，希望你能原谅她一次，她可能也是吓到了才会不肯认错，请你不要怪她了。”以续耐着性子替绵延道歉，明白闹大了，怕是要惊动了叔叔阿姨，甚至学校。
　　“你道歉就算了，这丫头的脸上有半点认错的样子吗？分明就是不服气。”女人似乎就是想把事情闹大，事态丝毫没有缓和的趋势。
　　“就是，我又没说错，就是拖油瓶。”那个被泼了一身的孩子本躲在她母亲身后，见有母亲撑腰，也忍不住跳出来插上一句。
　　“你还敢说？”绵延听了立刻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愤怒便又要冲了过去，好在以续在一旁即时拉住了她。
　　“就是拖油瓶，陈绵延最奇怪，哥哥姓陆你却姓陈，一定不是你爸爸妈妈生的。”那个孩子得意地笑了下，继续躲到了母亲的身后。
　　“你才没爸没妈，再敢说一次试试。”绵延怒吼一声，死命想要挣脱以续的手，却被以续牢牢握紧。
　　“请你们闭嘴。”以续的声线微沉了几分，这几个字虽然说得声线平稳，却不觉让周围的人忍不住跟着心沉了下，以为他接着也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却见以续只是握着绵延的手，良久后，肩头微微有些发颤，带着些自嘲的语气继续道，“我妹妹是家里的宝贝，你们不要胡乱猜测，要说奇怪，不过是有我这个拖油瓶而已。”
　　“我管你们谁是谁生的，反正就是不正常，我女儿说说不行？你就可以把汤泼过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烫伤，这到底谁负责？”那个女人明显不讲理，丝毫不顾两个孩子早被她弄得脸色苍白。
　　“这就是有家教的表现？我倒是第一次见识到。”以续抬眼直视那人，眼中最后一分忍让也消散殆尽，怎么可以允许别人如此的诋毁绵延？他没有想过，自己的出现，原来会给绵延的生活平添出如此多的闲言闲语。
　　“哟，倒教训起我来了？到底是有人生，没人养的……”之后的话更是污秽不堪，听得周围看热闹的人都不觉摇头。终于有人开始出声，“这么为难人家孩子干什么，何况是自己先多嘴的。”
　　“我爸爸妈妈就是哥哥的爸爸妈妈，哥哥就是我的亲哥哥，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哥哥？你这坏女人，我要报警。”绵延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喊着就走向门口的公用电话。
　　那个女人见局势不利于自己，便拉着女儿快速离开了。
　　“暖暖……”以续拉住了她，喘了几下后继续道，“我们回去了。”
　　绵延本不会如此轻易的甘心放过那两个人，但抬头见以续的面色很差却也只能顺从了几分。
　　来到门口，以续去取停靠在树边的脚踏车，他俯身去开锁，今天似乎用了很长时间，却不能顺利打开，绵延见他的指间颤动，有些难过，想哥哥一定也是伤心气急了的，从来没见哥哥有过如此严厉愤怒的眼神。
　　“哥哥，是我不好，我当时只是太气，才会那样的……”绵延委屈地解释，“早知道他们要这么说哥哥，我不会泼她的，都是我不好。”
　　“暖暖没错，这次暖暖没有闯祸，是哥哥……”以续抬起头，伸手想安抚地摸摸绵延的头，眼前却一抹黑，往一旁的树杆上靠去，他闭了闭眼，感受到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下来，马路上车水马龙的声音轻下去，在他耳中听来好像隔了层膜，是如此不清晰，只有不规则的心跳声，声声渐响。
　　“哥哥？”绵延眼见着哥哥的身形晃了下，有些站不稳，脸上的苍白颜色已经褪下，却开始泛着青，立时紧张起来。
　　“暖暖，我有些累了，我们走回去好不好？”以续又重重闭了几次眼后对绵延说，他不能冒险，以现在的身体状况要是还坚持载绵延，一定会不小心让她摔跤的。
　　“好，哥哥搭着暖暖的肩，我们慢慢走。”绵延知道他一定是有些不舒服了，心中焦急，怕他又要发烧，这样反反复复的，才好了几天，就被自己闯下的祸气成了这样。
　　这一路，绵延扶着以续走了很长时间，有几次，以续都忍不住弯腰停了好一会儿，在胸口来回揉了几下才继续迈开脚步，绵延的心跟着痛起来，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就是人言可畏，在这一片无聊至极的非议诋毁之中，人究竟可以坚持多久？如何可以宽容？要忍耐？不愤怒的话，要如何保护好自己不受伤害？保护好自己在意的那个人不受伤害？

　　好不容易，推开了房门，绵延忍不住补充了句，“哥哥，我们回到家里了。”
　　回家了，就再不会出现那样的伤害，安全温暖。
　　“我出了不少汗……先洗一下，过会儿……弄吃的好不好？”以续气息始终不稳，朝绵延笑了笑，就拿了些衣物进了浴室。
　　“哥哥，小心，有不舒服要叫我。”绵延心里不安，她分析地出，有些时候哥哥的笑意虽然好看不变，味道却是苦的，这些年，哥哥好像不怎么哭了，但他的笑容却越发的淡了。
　　随着浴室里响起了水声，绵延沿着墙壁靠蹲下来，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蜷缩在一角。家里没有人，她只想这么贴着浴室墙壁坐着，离哥哥近一些就好。
　　“暖暖……”门突然被轻轻打开了，以续的声音传过来，几乎同时，他的身体就这么沿着门槛滑坐到了地上。
　　“哥哥？”绵延惊得立刻跳起来扶抱住他，却见他的唇色已经成了暗紫色，脸色几近透明，“我叫救护车去好不好？”
　　“不用，扶我到床上躺一会儿。”以续努力将话语说得顺畅些，好多少消除绵延的心慌，但显然不起作用。
　　在绵延的扶持下，以续努力拉着门栏站了起来，睡趴在了床上。
　　绵延见他的身上还躺着水珠，衣服都来不及穿上就出来了，一定是难受极了，怕这么以续会着凉，就拿了块干毛巾给他擦拭起来。
　　以续撑起了身体，缓缓翻过身来，拉住绵延的手臂示意她不要继续了，“我就是一时有些缺氧，过会儿就好了。”
　　“天呢……”绵延倒吸了口气，本来流淌不止眼泪似乎也在脸上瞬间凝结了，“哥哥，你的身上为什么有这么长一条的……”
　　以续刚才心脏闷痛到几乎要窒息，才会迅速开了浴室的门，这一路他几乎忘了掩饰，忘了却遮盖胸前这有些可怕的伤痕。他一直不想绵延看到的，没想到隐瞒了这么些年，却在此时全然暴露出来。“我……”
　　“怎么会这样？很痛对不对？所以哥哥才会胸口不舒服对不对？”绵延恍然大悟般的自责，自己一直以为哥哥没什么大病的，可原来……“都是暖暖粗心。”
　　“不是暖暖的错，我生下来就这样的，心脏不太好，小时候就动过手术了，样子可怕了些，其实没什么的。”以续躺了会儿，气息渐平顺了些，连忙向绵延解释，“今天是我不小心闷到了，洗澡水太热了些吧。”
　　“哥哥，不要生气了，不可以再伤心的。”绵延拉过被子小心盖在他身上，又问了句，“怎么样可以舒服些？”
　　“没事的。”以续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绵延的脸颊，却不能把她逗乐，无奈地说，“枕头有些低了，把你的绵羊靠枕借我靠一下好不好？”
　　绵延立刻跑回自己的房间去拿来，给他垫在背后。
　　“有我这样的哥哥，暖暖很倒霉对不对？”以续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胸口，状似漫不经心的说，“今天还受了这样的委屈，我半点都没有个当哥哥的样子。”
　　“绵延喜欢以续哥哥，像不像哥哥都没关系。就像绵延喜欢爸爸，不是因为爸爸像爸爸，而是因为他原本就是绵延的爸爸。”绵延顿时觉得自己说得就像绕口令一般，也不知道以续能否听懂，“就是说，只要是哥哥，绵延就喜欢。”
　　绵延探手进了被子，轻轻点点地碰了碰以续身上长长的刀疤，其实这么些年，已经有些淡去了，一条白线周围的肉色很柔和，并不可怕，绵延摸了几下，咯咯笑了起来。
　　“暖暖，不要胡闹。”以续不好意思地把她的手使劲拽了出来，红着脸瞪她。
　　“摸得出来哎，有些凸起来的。”绵延笑着替他把被子盖严实，“不吓人的，哥哥暖暖不怕的，摸起来就好像根长粉丝一样。”
　　绵延的形容词一向奇怪，也很容易很吃的东西挂钩，看她这么说以续只有苦笑摇头的份。
　　“会痛对不对，那个时候，一定很痛对不对？”笑着笑着，泪花就在绵延的眼角绽放开来，一朵朵，伤心只是悄无声息的滑落，没有啜泣的声响。
　　“暖暖，你的手腕怎么会红了这么大一片？”以续为她擦眼泪，却才瞥见她手上竟然有烫伤。
　　“哦，没什么的，就是泼汤的时候，她反手一推，就溅了些在我的身上。”绵延不以为意，把头凑到以续的被子上抹干脸上残留的泪痕想要微笑，但用力抹了好几下，脸上的湿意却没有消失，所以她不能抬头，只是隔着被子小声低喃， “哥哥，好痛……牛肉粉丝汤最讨厌了，我们以后再也不吃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