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之水》天山童猫

8、赌约

　　发生了啥事？？

　　灌了一肚子海风的季术和琥折返回来，找到安泊时看到的就是这诡异场面：一直以来绕着峣打转的芦竟然死皮赖脸地跟着安泊，走三步就不厌其烦地说一句：“我要学越语！”

　　季术和琥面面相觑，顾不得咕咕乱叫的肚子，不约而同跑过去，一个抱住哥哥的腰，一个拦住芦，警惕地盯着她。

　　安泊正寻思如何“请走”这位锲而不舍的小姐，赶巧两个小孩儿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惊喜道：“回来了？海边怎么样？”

　　季术哪儿还记得刚才怎么人来疯，早被这位芦姑娘吓忘了。安泊摸摸他的脑袋，把圭给的杂菜饼分给他们。就在他照料小孩儿的时候，芦不甘被无视，提高声音又说道：“教我越语，只要你答应我，我立刻离开。”

　　安泊抬头端详她许久，郑重其事地问：“芦姑娘，我就问你一句，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你没见我跟了你这么久吗？”芦不耐烦地说，“你答应了？”

　　安泊伸手制止她，平静地说：“且慢，我有一个提议你先听听。我受大巫委托，这十天要专心教授圭，分不出神照顾你，你要是真心向学，那就先跟他们学吧。”说着，安泊指向抱着自己腰的季术。

　　季术当场石化，拼命摇头。琥嘿嘿一笑，按住季术拨浪鼓一样的脑袋，器宇轩昂地扬起下巴。芦像被踩中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指着这两个还没自己高的小鬼怒斥道：“你在诓我吧？凭什么圭能跟着你，而我只能跟着这俩小屁孩儿？？”

　　安泊义正辞严地说：“你觉得我敷衍你？就因为你看不起小孩？我告诉你，你可不见得比他们学得快，你若是这几天能掌握他们会的诗歌，我便亲自教学还向你磕头赔罪，如何？”

　　“好！这可是你说的，给我等着！”芦掷地有声，甩头而去，走出没几步，又一个急转弯跑回来，盯着那两个小孩儿道，“今天就开始！”

　　“我不。”季术一时惶急，脆生生拒绝她的要求，看到她要吃人的表情，连忙躲到安泊怀里。安泊沉下声道：“你怎么吓唬我弟弟？还想不想学了？”

　　芦的气焰矮了一截，她摸了摸脸颊，缓和表情问：“那何时能开始？”

　　安泊思索片刻，说道：“明日隅中，你来巷市找我们。”

　　“好，一言为定。”芦应下来，得意洋洋地翘起嘴角，“我等着看你给我跪地求饶。”

　　安泊温文尔雅地回答：“那就看你天分如何了。”

　　放下狠话、自认占到便宜的芦扬长而去，她一走，季术就探出头拽着他胳膊问：“泊哥，你干嘛答应她啊！万一她……你真的要给她下跪吗？”

　　琥学着峣的模样敲了下安泊的脑瓜，嫌弃道：“你傻不傻，安泊不是说了让你教，你放放水敷衍着来不就行了？”

　　季术怔忡片刻，蹙眉看向安泊：真的要这么做吗？

　　安泊莞尔，摸摸季术的脸颊说：“别担心，你就好好教，哥哥自有分寸。”

　　“好好教？安泊，你不怕她赢了之后趁机羞辱于你吗？”圭插了句嘴问，“还有，为何你让芦在巷市口等你？难道要在那儿开课？”

　　“大巫期望教习族人，这正是个好时机。”安泊朝琥招招手说，“琥，你跟街坊的那些小孩儿关系如何？”

　　琥诧异地说：“好得很，怎么了？”

　　安泊莞尔一笑，：“明天叫孩子们都过来，一起学。”

　　第二天用过朝食，芦细心装扮一番，以最佳面貌走出家门。

　　她信心满满，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放飞了思绪。她幻想自己语惊四座、让峣刮目相看，和峣手挽手南下赶集的模样，不由嘴角含笑一脸春意，脚步也轻飘起来。

　　“啪——”一盆水泼到路边，溅湿她的脚踝，她惊叫跳开，怒气冲冲地抬起头，却连罪魁祸首的影儿都没找到。她咬咬牙，抚平胸口自我宽慰了阵。

　　没事，一会儿到了巷市，就是她一鸣惊人之时！

　　芦重新扬起头，意气奋发地走进巷市，她闲来无事逛了几步，微微蹙起眉——

　　今儿怎么这么安静？席铺上空有等待交易的货物，却不见以物易物的人群。她左右张望，走过半条街才隐约听见声音。巷市里半数人都聚在交易畜牧的空地上，兀自围成一圈交头接耳，待价而沽的六畜圈在棚子里，无人问津。

　　芦忍不住上前问：“你们聚在这儿干什么？”

　　人们看到她也吓了一跳，局促地俄文：“芦、芦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问你们在干嘛，为何东西都不换了。”

　　有人指了指里头憨笑道：“在听孩子们学外头的诗哪，怪好听的，你……也是过来看热闹的？”

　　学诗？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芦的心里咯噔一响，忙不迭往里走。

　　人群中央，季术和琥正在教小儿念诗。琥是个半吊子，为防露怯只起了头，专注笼络人心。季术负责教学，他手捏着衣裳保持镇定，一张口，清透悦耳的声音吸引住人，不用琥耍花里胡哨的手段，小儿自然而然围拢过来，有样学样地念起来。

　　看到这幕，芦的脚步更快了几分，人未到声先至：“你们在干什么？”

　　稚嫩的声音戛然而止，小儿瞧见母夜叉似的芦，吓得四处逃窜。琥赶紧补救，总算把人留住了。他松了口气，扭头不甘示弱地喊道：“你干什么吓人，就你这模样谁敢娶你？”

　　芦被戳中痛处，憋了半晌硬生生压下怒气问：“为何你们在教这群小孩儿？不是说好……”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只教我一个人的吗？”

　　“我们可没说过只教你一个，”琥仗着有大巫首肯，摇头晃脑道：“而且大巫老早就说过，希望大家一块儿学。”

　　听到琥拿自己爹当挡箭牌，芦有气撒不出，她不甘心地指着这群小儿问：“难道你们要我跟他们一起学？”

　　琥满不在乎道：“不行吗？”

　　“这怎么行？！”芦急得跺脚，脸上泛出桃红，她堂堂大巫之女委屈向两个小孩学习已经够丢人的了，现在还多了一群小儿围观，她的脸往哪儿搁！她厉声道：“不行，你俩分开，一个人单独给我授课——”

　　说着，芦上前一步要拉季术的手，琥严严实实地把季术挡在身后，硬气地说：“你怎么又欺负人，你要么留下来一块儿学，要么现在就走。”

　　芦急得直跺脚：“你们这是存心让我难堪！”

　　琥板着脸老气横秋地教训道：“你少自以为是，你的特权都是大巫给的。要是大巫的位置上换了别人，你与待在这里的人可就没区别了！”

　　“你怎么敢咒我爹！”芦气急败坏，恨不得和琥打一架，她不想承认，琥说的一点没错，哪天她爹不担任大巫之职，属于她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这也是她强求于峣的初衷。

　　峣是城里最有前途的青年，隐隐有了首领之势，瓯人以他马首是瞻。若是能和他结为连理，那她就无后顾之忧，可惜，这些都是她一厢情愿。

　　琥挺起胸膛，理直气壮道：“我是帮你认清事实！若是不想学就麻溜地离开。”

　　“什么破诗词，我才不稀罕！”

　　两个小孩儿眼睛一亮，琥直接笑出了声：“那你跟季术哥哥的赌约是自动认输了？”

　　芦脚步一顿，咬唇思量起来：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要不要干脆反悔？也不是不行，可想到要面对安泊那含笑不语的表情，她就说、不、出、口！

　　不行，丢脸也不能丢到外人面前去！这口气必须争！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不快转过身来闷闷道：“拿张席子来——”

　　琥的笑容一僵，傻乎乎地问：“你要干嘛？”

　　她咬了咬牙，一字一顿道：“我、就、在、这、儿、学！”

　　大巫之女学习中原诗歌的消息不胫而走，因好奇而来的人不胜枚举。日中之后，街头巷尾都能听到一两句不同语调、音色的念唱：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有一搭没一搭的哼吟和着烟云袅袅飘扬到全城，不禁意间从峣家门前略过。沉迷学习的圭惊讶地抬起头来，呆愣片刻，他猛然回首，目光如炬地盯着安泊。

　　安泊正检视机关兽的部件，耳畔忽然没了圭的碎碎念，清净得叫人不习惯。他回过头，正撞上圭的目光，奇怪地问：“这么看我干什么？”

　　圭托腮感慨道：“当然是佩服你啊，大巫有心让族人参与教习，但这事谈何容易，没想到啊……今日就实现了。”

　　安泊听闻只是淡淡一笑，提醒道：“眼下瓯人对中原正是好奇之时，加上听说有芦参与才会如此热络，等过了这个劲头就难了，还是任重道远啊。”

　　“真到了那时也是我们该操心的。”圭像模像样地给他行了个大礼，“多谢你让瓯人迈出了这第一步。”

　　“客气什么，我不过也是报恩。”安泊抚摸着机关兽的脑袋，迟疑片刻后求道，“圭大哥，一会儿可否请你接季术他们回来？我想趁天正亮出一趟城。”

　　圭纳闷地问：“出城？这时候出城干嘛？”

　　安泊如实相告：“昨天峣没归来，只托人捎回话来说一切顺利，可我总觉得不放心，想去北面看看。”

　　圭听到这话哪儿还坐得住，连忙阻止：“你一个人出门？还是别了吧，就算没有东越干扰，这林子里的野兽可不是吃素的。”

　　“别担心，我有‘家养’的宝贝。”说着，安泊含笑拍了拍机关兽的脑袋。圭瞥了眼绿眸莹莹的机关兽，忍住哆嗦改口道：“你一个人还是太不安全了，要不我去跟異借些人来帮你？”

　　“不必，我一人方便探查。”安泊安慰道，“放心吧，我过去也一个人在山林里瞎转悠，不妨事。”说罢，他拍拍机关兽的脑袋，扣上圆盘旋动方钮，控制着机关兽站起身来。

　　圭侧着身子挪远了点，也跟着站起身来：“可是……”

　　安泊打断他的劝阻，保证道：“我去去就回，太阳下山前就回来。”

　　圭见说不动他，无奈地说：“那好吧，若是太阳下山前没见到你人影，我可是会叫異派人出去找你的。”

　　“多谢，那两个孩子就拜托了。”安泊朝圭拱了拱手，坐上机关兽的脊背飞驰而去。

　　圭忘尘兴叹，摸着脑门喃喃自语：老天保佑，但愿那俩孩子归来看到家里没人在的时候，不会也哭闹着要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