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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小巫见大巫 ...

  •   峣向二人阐明缘由,季术不安地抓紧安泊的手。安泊倒神色如常,宽慰道:“我们初来乍到,是该征得同意才是。”

      “我们真得留在这儿吗?”季术小小声询问,不安地挪了挪。

      “瓯人救我们于水火,于情于理是不是该报恩?”安泊托住他后脑勺暖声道,“放心,待哥哥报答了他们的恩情,就带你北上去见哥哥的师兄弟如何?”

      季术虽然有些认生,但还是乖乖听从安泊的吩咐。他自我安慰:报恩就报恩吧,总比让哥哥以身相许了好。

      峣听见二人提及离开的事,神情变得捉摸不定。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喊声:“家里有人吗?”

      通风报信而归的琥脸色一变,急忙跑出去,不一会儿垂着脑袋憋闷地跑回来,来者为两名年纪与峣相仿的青年,一人身形稍显单薄,鬓间饰有灰色翮羽,着素色短打,双臂缠绕藤状纹身一直延伸到侧脸,衔接上眼尾徒增妖冶。

      另一人是先前在江岸边打过照面的弓箭手,褐衣粗布,短发用黑红彩绳编成绑带箍住,方正的脸上缺乏表情。

      峣挑了挑眉,没想到来的是他们俩,他向安泊介绍:“这是圭,大巫弟子;这是異,方才在江岸边见过的。”

      安泊坦然朝二人见礼,举起手后停顿了片刻,挑起眼角悄声问:“我是男子的事……”

      峣略过他那水灵灵的神采,清了清嗓子道:“我会直说,不用拘束,他们都是我好友。”

      有了峣的保证,安泊吃了颗定心丸,撇开少女之姿拱手行礼道:“在下安泊,见过二位。”

      峣代为翻译,悠长的语音灵越跳动,似凤凰鸣矣,雍雍喈喈,一本正经的模样叫两位好友称奇,圭眯起狐狸眼,率先揶揄起来:“我听異说你对这中原少女一见钟情,我还以为他说笑来着,没想到啊没想到……峣你的眼光也是祖传的。”

      “闭嘴,”对他俩,峣丝毫不用留情面,“以后别再他面前胡言乱语,他是男的。”

      “什么?”

      “男的?”

      一向缺乏表情的異也惊了下,圭更是夸张地张开了嘴,笑得打颠儿:“那你岂不是……哈哈哈哈……”

      峣自知理亏,但不代表乐意任由人嘲笑,他踹了圭一脚,顿时阻断他的笑声。圭猛一吸气,没留神打了个嗝。表情控制更为到位的異不着痕迹地和圭拉开距离,一本正经道:“大巫派我们来接这二位。”

      “我明白,这就随你们过去。”

      “芦在大巫面前可没少编排。”圭止住笑嗝,提点道,“尤其是他那机关兽。”

      峣沉默片刻道:“一会儿自见分晓。”他转身简单传达了下二人的使命,安泊好似没注意到刚才圭嘲笑峣的模样,接口道:“能否等我把机关兽清理下?”

      那头机关兽……满身是血的模样确实骇人,不用那二人点头,峣代为同意,随即和安泊一道走出堂屋,打水将机关兽擦拭干净。

      異是见过那形似活物的机关兽,离近了瞧还是让人惴惴不安。圭的脸上好奇多过恐惧,不过单瞧他离开八丈远的模样就知胆子也没大到哪儿去,这二人尚且如此,更别提城里其他瓯人了,不以为是鬼魅作祟才怪。

      收拾好机关兽,安泊旋动方钮,机括运作格格作响,琥、異和圭不约而同后退半步到一步不止,季术见状不自禁挺起胸膛,他虽胆小,但机关兽他是不怕的。

      安泊不知他心中所想,拉过他整理好衣冠道:“好,出发。”

      众人走出家门,一干围观者做鸟兽散,少女窈窕难得一见,可那脊背闪耀古怪光泽、自动行走的巨兽更可怕,美色诚可贵,性命更重要。想到自己如此胆怯,众人不由对峣越发刮目相看。

      安泊向善,对四周探头探脑的人一概报以微笑,峣见状,心头突突冒酸气,他不动声色站在安泊身旁,替他挡去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圭仗着安泊听不懂瓯语,推了推異的胳膊挤眉弄眼道:“你瞧瞧,都说是男的了,峣对他还是一副呵护备至的模样,你说他是不是怕我们跟他抢,故意诓我们呐?”

      “你以为峣是你么?满嘴不着调。”異白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继续和他拉开距离。

      一路上,安泊也没闲着,他从琥的名字问到城中种种,峣十分耐心,事无巨细皆一一道来,听着他越发顺畅的发音,安泊不住问道:“你怎会通晓越语?”

      “我曾随队赴南闵置换货物学过一些,还有……我娘并非瓯人。”

      这真真叫安泊惊诧,他不由靠近了问:“你娘从中原而来?”

      峣颔首,平静地道出缘由:“我娘同我说,她从一个叫齐国的地方逃出来,颠沛流离来到瓯地被我爹救下,然后……他们便成亲了。”

      说到这儿,峣不自觉清了清嗓子,这故事换个主角就是他和安泊初遇的写照,可惜阴错阳差,他一见钟情的不是姑娘,运气比老爹差了那么一些。

      安泊没想到这层巧合,接着问:“那你的语言是跟娘亲学的了?”

      峣点头,回忆道:“我娘在我小时候时常唱中原的歌谣给我听,我爹不在家时,也几乎都用齐语跟我沟通,怕我遗忘。”

      安泊有些困惑,为何峣大哥的娘亲不乐意在她丈夫面前说家乡话呢?他欲言又止,眼巴巴地看着峣。

      峣读懂他的表情,解释道:“我娘来自中原,那里远比瓯地富庶繁荣,我爹虽从不过问,但无时无刻不再担心她会离家而去,我娘知道我爹心中郁结,从不在他面前说齐语。”

      安泊恍然大悟,原来这对夫妻皆是为对方设想,难能可贵。他联想起自己双亲,情绪低落了片刻,重新振作道:“既是如此,为何琥……”

      峣的眼神稍暗,哑着嗓子说:“我娘生琥的时候难产死了,我怕我爹触景生情便不再说齐语,琥也就没机会接触。”

      “原来如此……”

      “我爹前些年也去世了,如今就剩我和琥相依为命。”

      ”在下也是……”安泊脱口而出,抬头看向峣,心生同病相怜的味道。他暗暗想:自己对本是陌路的峣如此信任,莫不是也有这层缘由在里头?

      二人气氛莫名融洽,看在旁人眼里妥妥就是暧昧。可偏偏安泊自认表明真身无所介怀,只觉和峣相见恨晚。季术看到这幕,不知怎的心头七上八下,不太安分。

      几人一路向北,停在了祭台前。祭台乃城中最高建筑,共九级。高台上青烟袅袅,散发出熏草香味。

      ——是蓍草。安泊熟悉这个味道,全赖季术困于东越时养成了靠筮卜解压的习惯。他看向季术,果不其然看到弟弟眼巴巴地望着高台。他好笑地拍了拍弟弟的小脑门,不待他们拾阶而上,一个得意洋洋的女声踩着点响起:“呵,躲啊,我倒要瞧瞧,你带着这个外人能躲到哪儿去!”

      安泊眨了眨眼,这不是进城就遇到的少女吗,对峣情有独钟的那个。他仰头看峣,无声询问:她在说什么?

      峣拿出哄小孩儿的语气轻声道:“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听不懂也无妨。”

      那必须不是什么好话。安泊摸摸方钮,默默装傻。不等峣回应,圭抢先一步挡住芦,笑眯眯道:“芦请留步,大巫正等着见这二人。”

      芦冷哼一声,讥诮地抬高下巴:“我当然知道,外来人,你听好了,我父亲一定会把你赶出去的!”

      她话音刚落,四周忽然狂风大作,一大口凉风灌进芦的嘴里,惹得她连连打嗝,一句狠话也撂不下来,与此同时,冷冽强风吹来黑云,层层叠叠盖住瓯城上空,天色骤沉,隐约间,闷雷滚滚。

      天生异象让几人脸色骤变,芦打着嗝骂咧了几句,转身落荒而逃。圭和異不约而同看向安泊,好似他就是这异象出现的缘由。季术也抓牢哥哥的手,埋下脸去。

      安泊眨了眨眼,无辜又无奈。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这么看着他……好在,峣的神色如常。

      峣拍了胡思乱想的琥一下,抬头看向四周。不知不觉间,祭台外多出好些人影,神色各异地注视着安泊。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即刻吩咐安泊:“别在这儿逗留,上台见大巫。”

      安泊依言奔上台阶,转动方钮控制机关兽,大猫亦步亦趋紧随其后,毫无阻滞地踏上台阶,这一幕落在黑云密布的背景下,徒增恐惧。瓯人不住祈祷,但求大巫制住此等怪物。

      看到那两对兄弟走上台阶,圭和異踌躇片刻,咬牙追了上去。

      九级台阶上,刚刚匆匆举行过仪式,石台正中央,黑灰色的草木灰凝而不散,在这狂风四起的状况下由显诡异。而视线正前方,大巫席地而坐,纤长的白色翮羽箍在鬓角两侧,随头摆动自有舞韵。摇曳翮羽下的脸庞写尽沧桑,大巫抬起手,露出被熏黑的指腹指向安泊,声如洪钟道:“你身旁带的是何物?”

      凶悍的声音被骤然刮过的狂风吹得支离破碎,安泊不卑不亢,拨动手上圆盘方钮轻巧一转,大猫应声摇头摆尾,向大巫屈膝行礼。

      “此乃机关兽,墨家所制。”

      大巫的手指轻颤,双眼瞪如铜铃,质问道:“你敢说这不是邪物!”

      “不是,此乃磁力所驱,借物之本性创造而得,何来妖邪。”风好似站在安泊这边,待他回答时静如处子,不压他声音丝毫,“若大巫不信,大可静观。”

      说罢,安泊盘腿坐下,卸下手腕上的控制盘,转手拆起自己的机关兽来。

      在场众人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果决,目瞪口呆间,机关兽就被剖开了腹部,里头机巧尽览无余。大巫等人瞪着那眼花缭乱的零件,压根看不出所以然。安泊明白这点,当下指着机关兽里头解说起来:“大巫请看,此物皆是木石所制,此乃中枢,犹如人心,以磁为力,传达四处,这些机括控制四肢,让机关行走自如;这些乃是暗格,藏以兵器,待磁力传到这处,口衔处自然张开,顺势而出——”

      “可否演示一遍?”隔着老远,本来面露谨慎的大巫依然改变姿态,伸长脖子朝他这边张望,甚至情不自禁说出要求。峣将大巫的话转达给安泊,安泊一喜,旋即笑道:“自然可以,不知我可否走得近些?”

      大巫不失威严,板着脸点点头。

      看到这幕,峣的心放下一半,大巫的戒心不似方才重,这是好事,只是这天怎么回事?他仰望天空,黑云压城凝聚不散,若有似无的雷声还在敲打人的神经。

      若是这天色持续下去,就算是大巫首肯,剩下那些瓯人怕还是会心有疑虑。

      他心怀忧虑,随安泊一道站在距离大巫一步之遥的地方。安泊毫无顾忌地让敞开腹部的机关兽缓慢踱步到大巫面前,一边驱使一边不厌其烦地讲解,大巫脸上惧色渐轻,兴趣渐起,跃跃欲试地伸出手。

      安泊没有忌讳,把控制盘送到他手里教他操作,蹲在另一边遥遥等待的人听不清他们的交谈,只能看到机关兽突如其来的几下不协调的抽搐,随后动作才变得协调起来,只是慢如龟爬。

      季术心急如焚,四周又都是听不懂他说话的人,他来回踱步,止不住凑到琥的身边。琥看了他眼,仗着人高揉揉他的脑袋,瓮声瓮气地说:“放心,你哥不会有事,我哥会保护他的!”

      季术听不懂他的话,但莫名感觉到安慰。

      回过头,祭台那头的安泊结束讲解,开始装回自己的机关兽。大巫敛着表情看他动作,早已放下心中防备。方才种种不过是试探,若是安泊畏首畏尾或者张扬跋扈,他必将人赶出城去,但安泊表现可圈可点,而整齐摞在他面前的蓍草,推演出他许久不敢深思的愿景。

      他合了合眼,长叹一声道:“我愿信你,只是我得为瓯人负责。”

      峣微微蹙眉,将此话原封不动传达给安泊。安泊停下动作,不解地看向峣。峣迟疑片刻,补充道:“这天色突变,怕是没法说服瓯人。”

      安泊哭笑不得,只觉天意弄人。突起的妖风早已销声匿迹,唯独黑云迟迟不散。安泊自认不是妖邪,他仰脸看天,声音朗朗道:“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受保定兮,不负尔恩。”

      陌生的语言回响在祭台上空,切字凿凿,声定人心。琢磨间,忽变的天色转露新颜。乌黑蔽日的云层悄然拨开,划出绚丽锦光,或红或紫,瑞禄之色。

      心带疑窦的瓯人豁然开朗,莫非那带着巨兽的中原少女不是什么邪物,而是天将遐福,那巨兽就是明证!瓯人奔走相告,感觉自己触到了真相。

      这结果绝对是芦想不到的。

      大巫也愣在原地,看着站在前方容颜舒皎的少女喃喃道:“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可是不对啊,这分明是个女子啊。”

      峣听见大巫满腹狐疑的碎碎念,面色僵硬地纠正:“他是男的。”

      “……男的?”大巫惊得推掉了面前的蓍草,结巴起来,“怎、怎么……可芦说,你要娶她为妻的啊!”

      “那时我以为他是女子。”峣破罐子破摔道,“您想笑就笑吧。”

      大巫望着峣面无表情的脸,怎可能笑得出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小巫见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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