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声再见》花花欧尼

6、第 6 章

　　第六章

　　何在年少时候是个混子。通俗点，就是小流氓。
　　应该是基因不同的缘故，他跟何方天生性格就不同。前边也说过，何方从小就是个乖娃娃，不惹事不生非嘴巴还甜，说个话八方周全，做事也细心周道，三四岁的时候就知道在父母问“更爱爸爸还是更爱妈妈”这种问题时回答“都爱”，在落了水先救谁的问题下哭鼻子，说会像美人鱼一样去跟老巫婆许愿，用自己的生命换爸妈活着。
　　瞅瞅这情商，完全就是天生的技能，天赋，是是何在一辈子学不来的东西。
　　在这样的性格下，何方自然从小到大都是人群里那个最受大人们和其他小朋友喜爱的孩子，自然而然，也是非常符合逻辑的——所以何在不喜欢他。
　　很正常，对于那时的何在来说。
　　考虑到的何在上学的问题，那时何方爸妈已经把随乡下爷爷奶奶长到七岁的何在接到了城里来跟他们一起住了，且已经在一起住了三四年。何在一直把何方爸妈叫爸妈，以为自己是何方的双胞胎哥哥，只是爸妈工作不方便带两个孩子所以他才跟爷爷奶奶一起长大——也不怪他误会，他五岁第一次看到何方时就觉得自己是在照镜子，看见何方叫爸妈，他当然也就跟着叫，也没一个大人拦着说不该。
　　“爸爸”。“妈妈”。
　　第一次叫时非常兴奋，毕竟是第一次。也是太兴奋，他当时完全没怎么关注他叫了爸妈后其他人怎么反应的，加上那会儿年纪太小，后来也记不起了。
　　由于从小跟着爷爷奶奶在乡里放养，何在一直是个“头疼分子”，调皮捣蛋，熊得要命，上树踩水跟小朋友干架，还贼喜欢有事没事招惹小女孩儿，没少气二老。后来跟何方爸妈进城，当然也一时半会儿改不了熊，没少给何方爸妈整糟心事儿，五年级都还没上，就已经成为全校著名扛把子被老师约谈无数次家长了。
　　按道理讲就这情况，就算是亲生的双胞胎，估计都会偏心到家了。但何方爸妈没有，对他一如既往，一如既往到连何方这种乖小孩心里都有点不平衡了。
　　“你们偏心！”小小的何方在因为自己没考好回来被父母多说了两句，两眼含泪地对自家爸妈吼，“为什么哥哥没考好你们就不说他，他才考八十分你们还夸他学习进步了，我考了九十三，你们说我！”
　　何爸说：“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为什么要跟哥哥比，学习是自己的事情，要和自己比，哥哥这次就是比上次进步了，而你比上次退步了……”
　　“上次退步了，你们也没说他呀！”小何方非常愤怒，迁怒地瞪了一眼旁边看戏的何在，“他退步了你们就鼓励他，我退步了就批评我，你们就是偏心哥哥，还不敢承认！”
　　“哥哥从小没有跟我们一起生活，跟爷爷奶奶在一起待在乡下，没享受过你的玩具没去过游乐场，他怎么从来没有抱怨过我们偏心你？人家有当哥哥的胸怀，你也要有当弟弟的气度。”
　　何在那时听了这话心里还美滋滋的，哪个小孩儿不希望父母夸自己呀，跟着在旁边装模作样摆哥哥架子：“就是，我都没说爸妈偏心你呢，而且爸妈也没说你什么啊，就叫你好好学习，你声音那么大干什么？老师都说了，不能这样吼爸爸妈妈，这样不孝顺知道吗？”
　　“要你管！”
　　那是何方从小到大难得一次“任性叛逆”，也是难得一次明确表露他对何在的不满。最后，也是难得一次挨了他爹的揍，揍得哭爹喊娘也不认错。
　　贼犟。
　　也是因此，何在一直觉得父母是真的在“弥补”他偏心他，也是真的爱他。他属于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类型，知道父母偏心自己后，自然更是不得了了。
　　闯祸，爸妈收拾烂摊子。
　　闯祸，何方背锅。
　　闯祸，他挨揍，何方连坐。
　　那段日子可以说是他快乐的童年中最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最幸福美好的一段时光。美好到那时他不过十一岁，就会在晚上睡不着时“特地”叫醒睡死的何方，跟差点被气哭的他说：“弟弟，我们下辈子还投胎在一起吧？爸爸妈妈也一起，我们还当一家人，怎么样？”
　　小何方瞌睡哭了，边哭边骂他：“我才不要跟你一起，我想睡觉，你都不让我睡觉，我才不让你当我哥哥！你去给鬼当哥哥吧！我下辈子没有哥！我要给爸妈当独生子！”
　　独生子。
　　真给他说中了。

　　后来，当那个没养过他几天的、长得跟他爸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说“何方是独生子，你也是独生子”的时候，何在是一点儿没反应过来。
　　“但是我们是双胞胎啊？”何在拉着何方的手，挠挠头，问何方，“是吧弟弟？”
　　“双胞胎？”男人神色有些奇妙。
　　何方比何在懂很多，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爸爸的弟弟后，问：“你是爸爸的弟弟，那就是我们的叔父了，是吗？”
　　何在也跟着叫：“叔父好。”
　　那个被他称作叔父的人盯着他瞧好一会儿，忽然大笑了起来，又转身朝急匆匆刚跑上楼梯赶到家门口的何方爸妈看去，对着他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边笑边指着何在。
　　何在觉得他笑得很恐怖，拉着何方往后退了一步，有点怯地远远朝何方爸妈喊：“爸爸！妈妈！”
　　何睿瑜笑完了，说：“何睿亮你挺行啊，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儿子变成你儿子了，这么心善啊？那当初怎么……”
　　时间太久远，何在已经不记得他后边又说了什么。
　　他对那天的全部记忆就停留在那个恐怖的笑，还有那几句挡都挡不住就往他耳朵里钻的，他当时听不懂却全都记下来了并且记了一辈子的话。
　　“何在小朋友，爸爸的哥哥应该叫大伯，大伯的老婆要叫伯母，明白吗？”
　　“我？”
　　“你要叫我爸爸，没有为什么，生你的不是他们，而是我跟你妈妈……你妈妈？你妈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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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也不奇怪，他后来放纵堕落，把自己混成了个小流氓。
　　更不奇怪，作为一个出名的校园小流氓，去做一些非主流时期脑壳坏掉的霸凌事件。那个时候一心想当□□老大的他打过不少群架，骂过不少人，那些人里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并没有几个，而那个叫“舒肤佳”的娘炮胖子，就是为数不多的人中让他记忆深刻的。
　　作为老大，他一般不亲自动手打人，可这个叫“舒肤佳”的，被他亲手打过。
　　没别的原因。

　　【我喜欢你。】那个爱翘兰花指的小胖子低着头对他说。

　　“二位慢走。”一餐饭结束，服务生送他们到门口，还给俩人一人准备了一个纪念品盲盒。
　　据说里面是一些女孩子很喜欢的陶瓷玩偶什么的。
　　“你要回了吗？”陆先闻递给他一颗在收费柜台拿的口香糖，给自己也剥了个，嚼进嘴里。
　　由于之前用餐时的谈话比较尴尬，话题又极为劲爆，何在一时半会儿还没怎么缓过神来。
　　“呃？呃，嗯，嗯，准备……”何在提着袋子晃了下，“准备回了，对，要回了。”他开了车来的，停在不远处的收费停车场里，“我开车了，在那边，陆局长想怎么回？”
　　陆先闻看了他一眼，手揣在西裤兜里：“你确定想知道我想怎么回？”
　　何在：“………”
　　用餐过程中被明示了全程的何在，不确定，不想确定，也不想知道。他只是惯性生意人的客套，求别当真。
　　陆先闻看出他沉默里的不情愿，也不介意他如此明显的拒绝，抬头看了下阴沉的有些泛潮的天，提腕看了看手表：“我家也不远，离这儿两公里，你送我回家吧。”一滴水滴刚巧掉在他手表上，他笑道，“下雨了，不太方便。”

　　这天的雨来得很急，很夸张。
　　头一天的天气预报说的是小雨，下下来就不是那回事儿了。

　　秋行山不喜欢雨天，很不喜欢。一到雨天他就会腿疼，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当年出事就是在雨天。
　　那天下着暴雨，他遵守交通规则等红灯过马路，何在在远处跟着他，两人距离五十来米。何在一直是个不要脸皮的人，没什么自尊心，被他骂了无数次也照样死皮赖脸，嘴上说什么做朋友，干的却是流氓的事。他很厌烦这种没什么素质修养的流氓，尤其是还长了一张跟何方非常相似的脸。
　　何在穿着类似何方平时最喜欢的日系浅色棉麻格子衬衣，拿着伞来他舞室外等他，他差点认错了人。回过神后，他骂了何在，冒着暴雨离开。
　　他分明看见斑马线对面的灯变绿了。
　　他迫不及待地朝路对面冲去，生怕后面那个跟屁虫再次跟上来。
　　并不是他的责任，他也没有违反任何交通规则，如果硬要说有错，那就是他不该冲得太快或者说没有冲得更快，只要再慢一秒或快一秒……只要……
　　“砰————”
　　“行山！！！！！！”

　　轰隆隆隆隆。
　　秋行山满头大汗地从噩梦里醒来。窗外的雨很大，稀里哗啦，窗子玻璃被砸得噼啪作响，声音很大。
　　轰隆隆隆隆隆轰隆隆隆隆，轰隆隆轰隆隆隆隆隆。连着几串雷炸在头顶。
　　他下意识朝身侧床边摸去。
　　只摸到冷冰冰的床被。

　　轰轰轰————
　　他条件反射紧闭上眼，手不自觉地抖，气都快忘记喘，他大喊：“何在！何在！”
　　没人应他。
　　他又喊了两声，还是没人。他抖着手抓起手机，看见上面22:43分的时间字样，忽地又一口大气接着一口大气地出，在下一次惊雷响起时，一把将手机砸向闪烁白光的窗边。
　　手机霎时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