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声再见》花花欧尼

4、第 4 章

　　第四章

　　“爱人”两个字从嘴里说出的时候，何在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爱人。
　　“哥……”何方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着浓郁的担心，“哥，你……”
　　何在看着这张跟他相似至极的脸，头一次在心里产生了可耻的嫉恨。
　　他想，为什么同样一张脸里却装了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个灵魂和两份命运呢？
　　“何方，今晚的事，你就当没听见吧。”

　　由于晚上都喝了点酒，虽然不多，但也不能开车，于是何在早早便叫了司机过来。这会儿时间不早了，他家跟何方住的酒店距离很远，方向相反，于是就没有送何方，给他叫了个车。
　　离开前何方一直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但何在脸上兴趣缺缺不想交流的神情过于明显，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送何方离开后，何在坐上了自己的车的副驾驶位。刚刚在外面被风吹了两股，头有些疼。
　　“老板，喝多了？”
　　何在揉了揉太阳穴：“没，回吧。”
　　司机又问：“回哪？”
　　问完发现问了个废话，这时间了，除了回家还能回哪？连忙要改口，不想副驾驶座上的人传来两声笑。
　　“问得好，回哪……”
　　回家？
　　那是家吗？一个完全按照另一个人的需求弄出来的住处，一个空荡荡的，没有爱的壳子，可以被称为家吗？难道就因为里面有一个他爱着的但不爱他的人？
　　可是要那里不是他的家，还有哪里是呢？还有哪里呢。
　　车已经开出停车场，驶上了大路。
　　何在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车流，闪烁的霓虹灯，或停或行的人。不知怎么，他想到半个月前他去医院做胃镜的那天。
　　“你能陪我去做个胃镜吗？医生要喝麻药，得有人陪才行。”
　　“你胃怎么了？”
　　“没怎么，就定期做个体检，你要不要陪不陪我去？”
　　这一年以来，秋行山对他好了不少，脾气也好了很多，不太像以前一样他做什么都冷言冷语的，还常常会听他说说废话，闲唠几句。虽然常常是他说秋行山听着，不过这也足以让他高兴万分，要知道以前秋行山可是最烦他说话，只要说的不是他爱听的那些阳春白雪高雅情致，听不到几句就要让他闭嘴，哪儿会像现在，有时竟然还能大发慈悲关心他几句。
　　秋行山这样的改变真是让他着实在心里甜蜜的许久，也不禁“得寸进尺”。
　　“陪我去吧，医生说喝了麻药可能会头晕，没人陪着挺危险的，万一过个马路不小心给车撞了……是吧？”
　　秋行山看得出来是不太想答应的，但拗不过他一直叨叨，还是应了。
　　他高兴得前半夜没怎么睡着，于是第二天起晚了。他前半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睡眠一直很浅的秋行山也被他翻得后半夜才睡，所以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时，秋行山还睡得不省人事。
　　因为做胃镜不能吃饭，一般都是早上做，他约的是早上十点，九点半就得到院，他们起来地有点晚了，八点四十还在床上。
　　“宝贝儿，宝贝儿。”
　　还睡着的秋行山被摇得冒火，张嘴就是一句经典的秋行山语录：“你是不是有病？”
　　“我得做胃镜了，你不是说陪我去医院？”
　　“你自己去。”
　　“哎，说好的。”
　　秋行山不耐烦地把被子往头上一蒙：“你叫司机陪着。”
　　“但是我就想你陪我……”他不依不饶地去扯被子，“宝贝儿宝贝儿”地叫个不停。
　　最后给秋行山闹腾烦了，被子一拉，露出张烦躁无比的脸：“你烦不烦，多大点事？你以为我没做过胃镜？”
　　于是，他就自己去做了胃镜。
　　其实去医院的一路上他都挺不高兴的，被放了鸽子是一方面，秋行山那张不耐烦的臭脸是主要原因。他心想以前秋行山刚截肢完没人照顾他的时候，可是他推掉所有工作不辞辛苦白天黑夜地给扶上扶下，端茶倒水，之后这些年里，哪一次他秋行山去医院不是他陪着？怎么到他这，让陪做个胃镜都能给他甩脸？瞌睡有那么重要？
　　事实证明，瞌睡就是挺重要的。秋行山没陪他去，他在心里把秋行山抱怨了一百遍，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一句“好吧，那你好好睡”。
　　生气也没有气很久，进了胃镜室后就只剩难受了。
　　而检查完毕，当“胃癌”两个字从医生口里说出口，就更谈不上什么气不气的了，他只记得自己当时第一时间的想法——
　　【还好。】还好。
　　还好……秋行山没来。
　　车开向别墅区，快要进小区门了。何在的房子就是小区门口左手边那一栋，远远地就看见整栋别墅已经熄了灯，黑黢黢的。
　　车打起了转向灯，准备过杆。何在突然说：“老黄，送我去办公室吧，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要紧的事没弄完。”

　　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凑合了一整夜，做了一连串梦醒来，天才刚蒙蒙亮。看了看手机，除了头一夜何方发来的“到酒店了”，私人手机里空白的什么也没有。
　　打开工作手机，倒是有很多工作上的信息和未接电话。
　　大概是知道自己这条小命没多久可活了，他最近工作也不太像以前那么着急了。处理得了事就处理，急不来的事也不急，反正这接下来一两个月怎么也能把事弄完了，顶多就是个早半月或者晚半月的事情。
　　有时甲方催得厉害了，他一句话就堵回去：“晚几天怎么了？能死人吗？”
　　他一个被医生预言不治疗的话生命余额在半年左右的人，他都不急。
　　处理了一会儿邮件信息，卡着八点开始挨着回电话，回到九点的样子，他有些胃疼，给自己点了个外卖粥，吃到一半想起了秋行山，本来今天不想理他的，可是看着手机半晌还是给他也点了个。
　　算了。都要死了，还计较这个。
　　不过确实有点贱。这点得认。
　　吃完早点，他把办公室打扫了一番，给何方打了个电话问了中午飞机的时间。
　　“十二点十分？那吃饭是不是……落地了吃？行吧，我等会儿……”他看看时间，九点半，“我十点半到你酒店下面，送你们去机场……好，好。”
　　挂了电话，犹豫片刻，他还是拨了秋行山的手机号。
　　“喂。”

　　车开到小区时，秋行山已经等在了门口。他像往常一样下车去扶秋行山上车，然后回到驾驶座。
　　一路无语。
　　秋行山没有问他头一夜去了哪里，他也没质问秋行山瞒着所有人的留学计划。他没心情说话，秋行山那个哑巴自然也不会说。
　　算上接秋行山的时间，十点半，车刚好停在了何方他们酒店外。
　　说是送，其实从酒店去机场也就二十分钟的样子。
　　“大白！秋叔叔！”小爱一上车就趴到前面两个座位中间，非要给何在秋行山一人一个亲亲。
　　“mua~！”
　　何在擦了擦口水，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头：“看你以后大了还好不好意思亲？”
　　小爱甩着两个马尾摇头：“大了就不好意思啦！所以现在要亲好多好多！”
　　“哟，就这脸皮，还知道大了不好意思？”
　　“当然啦，男女别……别……”
　　“男女有别。”何方跟美佳放好行李上车来，“早上好哥……山哥。”
　　大概是昨晚的事还记在心里，何方看到秋行山时言行一下子不大自然。他从小就跟何在这个人精不一样，是个老实孩子，从不会撒谎，秋行山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对了，目光落在何方那双有些闪躲疲倦的眼上。
　　“大哥，山哥，麻烦你们送我们了。”美佳也用不大标准的普通话打招呼。
　　“应该的。”何在让他们系上安全带，“见一次少一次嘛。”
　　何方没忍住看了眼中央镜，刚好跟一直观察着他的秋行山对上眼。
　　他心里有事儿，对上眼的瞬间便下意识避开了，干笑：“哥你说什么呢，咱多的是见面的机会呢，房子是卖了，之后回来可就住你家了，到时候可别嫌烦……”
　　“你没睡好？”一直没说话的秋行山忽然开口。
　　“啊？”何方愣了下，回过神，发现是秋行山在问他，“我，我吗？”
　　“酒店不好？”
　　“啊……没有没有，挺好的，四星呢。”
　　“你眼睛水肿了。”
　　何方连忙摸眼睛：“我？我吗？”他摸不出来，转头用日语问美佳自己眼睛是不是肿了。
　　美佳捂着嘴柔柔地笑：“他昨晚睡不着看电影，一个人哭。”
　　何在眉毛一动，开动了车：“是吗何方？”
　　“美佳！”
　　“我都听见爸爸哭啦，爸爸，爱哭鬼。”
　　一时间车里欢笑声起。
　　只有秋行山时不时看看中央镜，看看后面的三人，又用眼角瞥向开车的何在。他看见何在一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手不引人注意地搜着胃的位置，但脸上却是笑着，跟后面的几人时不时搭话。

　　很快，车就到了机场。何方一家不准备磨蹭，取票后就打算直接过安检了。
　　秋行山这次拄着拐杖下了车，像往常出门那样，戴了口罩和帽子。
　　“那我们就走了，这次麻烦哥了……”何方说了几句客套话，被何在骂了煽情之后笑起来， “你这人就一点也不懂，土，这时候不煽情什么时候煽？离别就该煽情，这样分开后才能想念，是吧山哥？”
　　秋行山跟他握了握手：“一路平安。”
　　何方握着他的手拍了拍：“谢谢山哥，我哥……我哥也拜托你照顾了。”
　　何在跟秋行山均是一愣。
　　“怎么都这表情？我说错了？”
　　何在下意识看了眼秋行山，照顾？秋行山照顾他？
　　察觉他的目光，秋行山也回过头，两人对视了两秒。
　　秋行山垂下眼：“他会照顾好自己的，用不上我。”
　　本来就是一句客套话，秋行山这么回，让气氛一下尴尬起来。
　　这么说就对了。这才是秋行山。何在说：“你山哥说得没错，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他都是我照顾出来的，瞧瞧这大块头，我还能把自己亏待了？”
　　俩人都这么打马虎眼，何方也不好再说什么。昨晚何在已经对他和那个胖子刘上封了口，他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行吧，那你们都好好照顾自己，我们走了，再会。”
　　反复再见了几次，一家人总算进了安检队伍。
　　何在一直在人群外看着他们消失在安检口，这才转过头，刚想叫秋行山回，却看见他认认真真看着何方一家消失的安检口方向，拄着拐杖一动不动地立着。那眼神，那样子，简直像要把那人烙进心底，永远牢记。
　　再对比一下他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
　　啧。
　　“连人家眼睛水肿了都发现了，那有没有发现我昨晚没回家？”何在问。
　　秋行山看也不看他，拄着拐杖往回走：“回不回家是你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