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窑白瓷少女像》妖都某腐

9、玖

　　自山东道回来已有半年，江琦的生意越来越好，平康窑又扩大了规模。江琦根据之前的设想，改建了窑炉的结构和装烧技术，用火膛移位的方法提高烧成率。他想着还能再改进的，只暂时先不忙去试验。
　　这半年，平康窑出的瓷器已经卖到了山东道多个县去，根据器型作画，花鸟鱼虫、人物掌故、神话传说、龙凤麒麟、佛教图纹皆可入画。有些高门大户修宅子，也跟他家订瓷砖片。
　　如今平康窑瓷器的款识也渐渐为业内所知，乃是一只浴火的凤凰。
　　徐娩彤虽不直接经营客栈了，要她待在后宅做深闺妇人却也是难。况她也说了要一起把平康窑经营好，便把窑里的许多杂事接过手来，好让江琦专心研究手上的技艺。半年来夫妻分工合作，正是如鱼得水。
　　徐娩彤至今仍未有孕，旁人开始有些议论，江琦却毫不介意。他很喜欢如今的生活，上有岳父岳母关爱，下有事业可以拼搏，最重要的是娇妻在怀，心心相印，甜甜蜜蜜。有孩子当然好，但孩子也是需要缘分的，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就在他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美好下去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来临。
　　来人一见到徐娩彤，就急着要下跪，把人吓一跳。那人自称是山东道一个小镇的平民，因有土匪围了城，扬言攻下城后必屠城，他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特来请徐娩彤救人。
　　这说来奇怪，如今又不是战乱年代，土匪能围城必是积累了不小的战力，虽然同情，但她一个妇人如何能阻止这样强势的土匪屠城？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徐娩彤。她打开细看，信是她在山东道的一个熟人写的，信中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也没有请求她一定相帮的话，想来也是不愿她太过为难。
　　原来徐娩彤对那土匪头子还曾有过“救命之恩”。她细想，几年前好像是救过一个人，但他那时还不是土匪，她也只是看他疾病缠身、贫困潦倒，给了他几碗饭吃，帮他延请大夫治病而已。那人好了之后就走了，后来竟是当了土匪，还坐了第一把交椅。
　　信中写道，那人之所以落魄如斯，全拜被围之城中贪官所致，而他到处求助，竟没有一人伸出援手，甚至他一家老小都丧命于此。所以他围城、屠城是为了报复。
　　江琦一直默默坐着，不管是那人请求，还是师妹看信、思索，他都不发一言，尽管心里极度不安。等师妹抬起头来看向他时，他转过脸去对着送信的人，“虽然救过他一命，但此等意欲屠城的凶狠之徒，如何肯听人几句话便放下屠刀？这等大事应该去找官府解决，不该来找一个女人出头。”
　　那人着急地解释，“那土匪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纠合了一大批人，官府也派了人去，现在两班人马正对峙。官府的大人不想打，想跟土匪谈判招安，但是土匪根本不给谈判的机会。请尊夫人过去，只需要她跟土匪头子传达官府有意谈判的意思。”
　　和平年代，土匪再强最多也就据守一处做山大王，围城这种事，最终肯定是敌不过朝廷大军的，下场必定离不开一个死字，受招安未必不是个出路。只是看此人行径，是个有血性的，哪里这么容易服软。
　　那人看了看江琦脸色，又道：“之所以来找尊夫人，也是听说那土匪头子极敬重尊夫人，还为尊夫人立了长生牌位。小人来此送信，官府的大人也是知道的。”
　　江琦眉头皱得紧紧，嘴角抿紧，拳头紧握，似乎下一刻就要打人了。他不想去看师妹的表情，他知道师妹想做什么。她总是具有冒险精神的，当年就敢孤身一人出去闯荡，如今也敢赤手空拳闯贼窟。她始终憧憬行侠仗义的事，那些游侠话本都被她好好收藏在箱子里——甚至还有几本是他亲自送的！
　　就在压抑的气氛愈加沉重的时候，江琦倏地站了起来，朝门口大喊了一声“送客”，然后毫不停顿拉起妻子的手就往后院走。
　　进了房间，江琦放开妻子，一把栓好门，然后坐在凳子上垂着头，一语不发。
　　“阿奇哥……”徐娩彤靠近他，才开了口，他突然就暴起了。
　　“你又要抛下我一个人！我不许！你已经是我娘子了，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不能这么对我！”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重话，却是带着深深的惶恐。话说完就捂住心口，心疾又犯了。
　　徐娩彤是听弟弟说过江琦有心疾的毛病，却是第一次见他犯痛，一时手足无措，只能赶紧在他胸口揉搓，口里重复说道：“你不要激动，我不会抛下你的。”
　　过了许久，江琦慢慢平复下来，觉得自己太失态了，一边努力调整粗重的呼吸，一边想着怎么说服她不要去跟土匪见面。
　　却听她温声说道：“我让你痛苦了那么些年，你心里其实也恨着我吧。”
　　江琦顿时惊慌起来，脸色煞白，呼吸更乱，不住颤动的双手紧紧拽住了衣角。他甚至在想要不要假装心疾又犯了。
　　徐娩彤眼神愈加温柔，仿佛怕吓到他一般，缓缓把人搂住了。“我不会离开你的，你是我夫君，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江琦也抱紧了她，把头埋在妻子的肩窝里，闷闷地说：“你嫁了我，我不恨你。”
　　徐娩彤笑了，把手放到他的头上摸了两把。
　　“这件事对我来说只是说几句话的事，就算不成，我相信那人也不会伤害我，但是对于被卷入的许多无辜的人来说，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区别了。我那五年里也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现在又得到你这样的爱护，上天对我真是太过厚爱了。这好生之德我也想要回馈一二。此番义不容辞，须得走一趟，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江琦呆呆地，是了，他还可以同她一起去呀！他真傻，竟只执着于她要离开，想不起来陪她去闯刀山火海。只因他太喜欢这个地方，从没有兴起离开的念头，在他的计划里，便是会跟妻子一直在这里安静美好地生活，直至终老，一起被埋入这片土地。
　　江琦反应过来，欣喜地抱紧了妻子，“愿意，我愿意！”
　　“这事还是有危险性的，或许我们再也回不来了。”徐娩彤又道。
　　江琦正色，“愿与娘子，生死相随。”
　　她翘起嘴角，“生同衾、死同穴。”
　　江琦只觉心尖颤动，难以言说。
　　——她永远不会离开我。
　　之前他那样缺乏安全感，既不敢把人牢牢拴住，也不敢有丝毫松懈，每天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太过放纵自己。这一夜，红纱帐暖，被翻红浪，色香满溢，□□不断，他终于真正将自己完全投入，尽情释放自己的欲望，第一次得到彻底的满足。
　　至此，二人方真正同心同德。
　　在前往山东道的马车上，她将他的手按自己的肚腹上，“我有预感，孩子的缘分要来了，就在昨晚。”又忍不住脸一红，显是想起昨晚一些激烈的片段。
　　他则惊喜地看着她，一种责任感在心里汹涌而起。

　　斗转星移，当年小小的瓷都定淮平康窑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唯有传说留存。
　　当地的博物馆展出一尊少女等身白瓷塑像，是定淮第一大窑遗址出土的见证文物，如今依然完好无损，洁白如玉，让人对古人的技艺叹为观止。传闻这是平康窑第一任窑主为自己心爱之人所造的塑像。有人根据少女年纪认为塑像制于婚前，有人则根据底座所刻“爱妻彤彤”的字样，认为塑像制于婚后，却谁也没有确凿证据。
　　一些制瓷的老匠人们常来此观瞻膜拜，然后却没有人能复制少女像的神韵。流转过千年时光，少女依然鲜活，在博物馆的玻璃柜中静静微笑。
　　时光荏苒，人事皆已消逝无痕，唯留此物，见证你我爱情。

　　是谁唱：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