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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人歸來 ...

  •   話說康熙十九年(1),其陪祖母巡幸五台山,驚見寺廟前有一女嬰,問廟裡中人,皆不知女嬰從何而來,且僧院不收女弟子,僧人見了孤女有感為難;孝莊覺得與己有緣,於是收養,康熙同意。孝莊見其長得水靈可愛,便留在身邊親自扶養,取名桑柔。

      日子久了,孝莊視桑柔為親孫無異,甚至比眾多孫子來得親近。

      一來,她宮中無勢,孝莊是憐她孤苦;二來,亦是這孤苦在宮中是異數,孝莊不用忌憚其母妃會有母憑子貴,持寵生驕,才令她被捧在手心。而且桑柔精巧聰慧,甚得人歡心。康熙對其身世憐憫,覺得其與自己相似,即皆無父母恩澤可報,惟祖母情,漸漸連康熙對其亦是視如己出,更破格冊封為固倫公主。

      但年前孝莊過身,說是因便是果,她出走八年,如今歸來只覺一切如夢。

      她回到宮中,不知該往何處,只覺形跡陌生,來回數遍,終站於小橋,微微垂首,輕風拂髮飄揚,只見其玉手倚欄,陽光綺肩;雙目含露,唇裹紅桃,掛在臉蛋兒似笑非笑;柳眉輕顰,似嗔似嬌;體態纖弱,猶如晨曦白蘭;他不覺看痴。

      她聽人走近,方才抬首,看了那人長相,認得是故人,上前喜道:“四哥哥?”她一時喜極忘形,拉他手袖;卻見他眼光迷惑。她嫣然一笑,露出一對梨窩,道:“多年不見,四哥哥已把我忘了不成?枉費我與你書信多年,看來是白書了。”

      胤禛聽後,愣住半晌,想喚他“四哥哥”並無他人,驀忽憶及兒時相識。看她肌白如霜,臉頰嫩紅;說話時音柔婉細,杏眼兒萬千柔情,舉手間透露絲絲媚態。胤禛只覺心兒突突往上撞,似是疑非地問道:“桑柔麼?”見得她緩緩頷首,只笑不語,時含笑低頭,時側頭看他,神情往往帶住幾分羞澀,又幾分愁緒,似有無數女兒家心事;胤禛與她並肩而行,只覺緊張萬分。

      他回過神來,以咳掩失態,問:“甚麼時候回宮?怎麼在信上全無提及?”

      桑柔笑說:“想給你們些驚喜罷了,我回來已是兩天,只是知阿哥們功課繁重,不敢打擾。”

      胤禛笑住點頭,想自己碰巧有事,這兩天沒留神宮事上。忽見她身旁沒個奴才,奇問:“妳的奴婢呢?怎麼留妳一個在這?”

      她接道:“我讓她們退下,反正我無事,要她們待在我身旁,我不喜歡身旁一堆人在打轉。”

      胤禛一聽,有點無可奈何:“妳剛回來,不可胡鬧,我送妳回去。看妳,身為公主披頭散髮,扁方都往哪去了?妳啊,若是讓旁人看見又是一頓責罰了。”

      她聽後,笑若杜鵑綺麗:“我是在行宮隨意打扮習慣了,戴不慣扁方。”

      胤禛難得笑說:“妳還是胡鬧得令人頭疼,宮裡有宮裡的規矩,豈可說戴不習慣就不戴?”正說話間,見桑柔行走嬌喘連連,不覺調慢腳步,忽聽她說話帶了傷愁:“我走了八年,祖母竟老了許多,幸好胤祹陪在祖母身邊。”

      胤禛放慢腳步,見她留戀宮內春色,默默陪在她跟旁。他從小就心疼這個娃娃,自小與她同床共枕,形影不離;想起幼時種種,不禁喜露微笑,再抬頭看她站於自己身旁,不禁嘆曰:童年不識春情,怎料得八年一別已成麗人。

      他心裡兒七上八落,想他這年還年少無知,只道是是重逢之情。他不忍見其愁容,輕撫其首,笑說:“妳回來祖母更是歡喜。”

      她見胤禛眼中憐愛,想起打從小時,眾皇子中她與胤禛最為親近。走了八年,也只與胤禛通信,她心中明白胤禛是對自己好,不欲其擔憂即收起愁眉。不覺留神了胤禛臉容,見其雙目炯炯如明鏡,面如寒冬冷如霜,容顏雖剛,卻見着幾分柔情,神態逍遙,卻又帶着幾分離愁悵惘,只覺看得人魂也同去。拉住其衣袖,故意笑說:“四哥哥愈發愈俊俏,不知又迷倒了幾家格格?”

      胤禛不知她心事,笑說:“回來便胡說八道。”她但笑不語,輕挽胤禛臂彎,胤禛側頭看,見她笑靨在陽光下朦朦朧朧,一切如夢如幻。二人默默走經御花園,忽聽:“喲!好一對郎情妾意。”

      胤禛聽其聲音,不禁皺眉說:“十三,小心你的舌頭。”果然,樹後轉出一個人影,便是胤祥。胤祥嬉皮笑臉說:“四哥,你也真沒意思,原來有這麼一個知己也不與弟弟介紹介紹?”他說完,眼光才緩緩落在桑柔身上,一時間覺得有點眼熟。

      胤禛見十三出神看住桑柔,不覺好笑,說:“你眼睜大點,看清她是誰沒有?你的寶貝辮子,可被她差點燒掉。”

      胤祥思索良久,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問道:“桑柔?妳回來了?”

      桑柔瞪他,道:“我不可以回來麼?怎麼?你再不合上嘴巴,看我這次不把你燒成光頭。”

      胤祥退開幾步,心有餘悸,摸住那長辮子道:“妳休想再來燒我頭髮,現在我已長大,不會任由妳欺負了,再說那時我是讓著妳。”

      桑柔聽後皺眉,顯得甚是不耐,譏笑道:“要不現在看看到底是誰讓著誰了?”雖說胤祥比她少六歲,照理,她該疼愛這弟弟。但胤祥說話時總是帶住羞澀,她初時見胤祥可愛,其長相如敏妃娘娘(3),看他生氣時整個小頭臚漲個通紅,剎是可愛,於是以後一見面就惹他生氣,後來竟變了欺負。日子漸久,她與胤祥說話時,總是一副惡相。

      胤祥再退開幾步,卻靠近胤禛身旁,拉住胤禛道:“妳可別鬧了…四哥。”

      桑柔本想多說幾句戲言,但想來無用,只道:“我不與你一起,四哥哥我們走。”說完便拉住胤禛就走,胤祥從後跑來,也是拉住胤禛道:“我也是找四哥的,四哥去哪,我去哪。”桑柔瞪了他一眼,胤禛夾在中間,不覺失笑。

      她突然一個箭步往假山後跑去。胤禛隨即跟在後,生怕她何閃失。胤祥在後看得清楚,頓足會兒也就跟上,他心裡詫異萬分,胤禛雖是生來活潑,但因長在深宮,這份活潑不知不覺便被這紫禁城消磨個精光,加上胤禛生母德妃誕下十四後,胤禛更是沈靜,對所有人都不冷不熱,除了自己,胤禛與眾阿哥總是有份疏離感。也許是十三忘了,這八年間,他還是頭會兒見胤禛如此緊張一個人。

      桑柔熟練在假山打轉,見她七轉八拐,好不容易是停下腳步,喜道:“四哥哥,快看!還在呢!”胤禛見假山上有幾十道劃痕,那劃痕由低漸高,胤禛笑說:“妳今日不來,我怕要忘了這些。”

      桑柔微笑住,伸手了手指頭,指尖沿著這些劃痕游走,笑說:“這是四哥哥的。”她看一看胤禛,又看看那幾道劃痕,笑說:“四哥哥也有過小不點時候。”

      胤禛笑說:“妳敢笑我,妳看看隔壁比我矮的劃痕是誰?不就是妳自己嗎?”她笑而不語,卻笑得若即若離、令胤禛感到陌生。這個以前會在他懷內哭泣,幼年時又不知共枕過多少晚上,如今竟褪變成亭亭玉立的麗人。這樣的一個她站於自己跟前,他竟有衝動上前把她摟住抱住,真是瘋了。

      她手流連劃痕,撫了數遍,似要劃在心裡頭。只見她默默撫了數十遍,這才回過頭,對二人說:“我累了,陪我回去可好?”胤禛笑著點頭;胤祥納悶,但覺不好說話,也就隨胤禛走去。

      胤祥見二人坐在廳子,聊至天色漸轉,自己坐在旁邊,倒是一句也插不上,閒極無聊,便說:“不早了,四哥要回去了吧?莫要嫂嫂等用膳才好。”

      桑柔把眼睛瞪大,奇問:“嫂嫂?”

      胤祥點頭,啃著身旁瓜子,想桑柔該是回宮不久,對宮事全無概念,便解釋道:“四哥納了嫡福晉,是內大臣費揚古之女。”

      她聽了這話,呆在椅上好一會兒,直到胤禛喚了幾次,才回神愕然相視。

      她笑得牽強,語氣淡而無味,只消說:“既然如此,四哥哥別呆在這兒了,快回去吧。”

      胤禛走近身旁,撫其額覺冰涼,便問:“怎麼了?是今天在橋上著了涼不是?要不使人喚太醫看看?”

      她推其手,笑說:“我沒事,你們快快回去,時候當真不早,晚回去了,莫要受罰才好。”

      胤禛看住桑柔,見她已把頭別過,言語間似有不妥,欲再上前一步,卻被胤祥拉回去,說:“四哥,桑柔說的是,還是改天再來。”說時,又來了幾個太監吹二人回去,胤禛沒了辦法,只好跟他們走去。

      隔日,她往請安,回來時閒往花園,忽被喊住,回過頭見那人,但覺那人雙目如玉溫潤,面相柔和,嘴裡含住笑意,乃是八阿哥胤禩。只見胤禩帶住胤唐、胤俄(2),來到身旁,胤禩見她亦是驚喜,笑說:“不想昔日小泥孩,竟作了花仙子。”

      桑柔把臉轉開,背住他說:“你再笑話我,我真要生氣了。”

      胤禩見她愁容,上前俯耳輕問:“怎麼?一大早便緊皺眉頭,是有人已給氣你受了麼?”

      她啐聲,道:“哪有人給氣我受?就是你少來氣我,我已是萬分感謝。”

      胤禩見她有氣,故意轉到她身前,笑說:“是從四哥那受了氣吧?該是回來後聽說他納了嫡福晉,心裡難受才是實話。我與妳從小相識,妳心裡歡喜誰,討厭誰,連妳心裡想的事兒,妳也不用打算瞞我。”

      桑柔瞪他,氣說:“我不要聽你說話,就你這人,專愛多管閒事,你再說我便找人把你舌頭剪了!”

      胤禩不語,卻在她身前打轉,直叫桑柔氣得跺腳,道:“真是冤家,皇宮裡就你愛來鬧我,快走快走,少來纏我。”

      胤唐在旁看她,嗔時雙頰通紅,杏眼兒含怒顯媚態,身形纖瘦惹人憐。感歎詩詞歌賦常道女子美如仙,不信世間女子真出眾,如今倒是在眼前。見她生氣亦是如此好看,心中不禁想鬧她一鬧,因笑說:“妳這副模樣還真像個媳婦兒,不如我去求皇阿瑪把妳許作八哥。四哥納了,八哥未娶,我看妳與八哥登對得很,反正也是自家兄弟,妳沒有吃虧。”

      桑柔一聽,只覺皇宮裡都把自己與胤禛看作一對,無奈又尷尬,羞得搥打胤唐,說:“連你也欺負我!”胤唐笑笑,任她打鬧,只見她柔弱搓拳揮來,卻傳來一陣香,便抓住她手,問:“妳香囊用的是何種香?不似宮中香料。”

      桑柔手抽回雙手,被問得莫名奇妙,便說:“你看我那有香囊?”

      胤俄看她腰間,果真不見其物,說:“這香不錯。”又說,“四哥身上也有這香。”

      桑柔瞪她一眼,說:“胤俄,你與胤唐同個鼻孔呼氣。”

      胤俄笑說:“冤枉啊,我是誠心讚賞,卻被妳冷言相對,我閉嘴便是。”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鬧得開心,忽聽有人從後,說:“剛剛誰要老十閉嘴?”

      豈知桑柔聽了,竟是雙腿一軟。胤禩手快把她扶住。見她臉唇青白,三人嚇得不輕,桑柔見那人步近,躲到胤禩身後,雙手爪住胤禩後背,把那朝服都抓得皺巴巴。

      胤礽走近,三兄弟行了禮,胤礽見三人圍住,笑道:“從老遠就聽到你們的嬉鬧聲了,怎麼啊?是誰在身後?”

      胤禩見胤礽雙眼盯住身後,知道沒辦法,要讓桑柔出來;桑柔不肯,胤唐在旁勸說,驚見桑柔抓得十指骨頭泛白,渾身打顫;正想辦法如何讓桑柔開脫,向胤俄使了眼色,胤俄亦無他法,他附耳向桑柔說:“宮規不可不行,不然吃虧是妳。”

      胤唐在另一頭也替桑柔緊張,說:“快些行禮,他好歹是太子。”

      二人左右扶住桑柔,見她似是使了全力方道:“桑柔見過太子。”

      胤礽一見,愕然轉為冷視,嘲弄笑道:“我道是誰如此珍貴,要三個阿哥陪伴。不想,原來是妳。怎麼?回來也不使人通知?在妳心中還有我這個太子麼?八年了…本太子可想妳了。”他上前,桑柔一看急得退後數步。

      胤禩不著邊站於胤礽前,把二人隔開,說:“太子,桑柔剛回來,不知在途中感染風寒不是,莫教傳染太子才好。”

      胤礽失笑心想,胤禩這小子又要來管事,見桑柔握住胤禩看得有氣,便道:“哦?病了?既然如此,本太子親自帶她到太醫處便是。”

      胤俄打了眼色,胤唐扶住桑柔,說:“不用太子費心,臣弟帶桑柔到太醫處看看,就不陪太子了,請太子恕罪。”說完,不等太子反應,胤唐便帶桑柔走去。

      二人走到無人處,胤唐雖知胤禩自有辦法應付太子,但仍感不安,便問桑柔:“可以自己回去麼?”見桑柔臉有難色,回頭看見迎面婢女走近,招到身旁,說:“我要你送公主回去,若公主有何閃失,小心頸上人頭,知道嗎?”婢女們一聽關乎性命,嚇得跪地答應。

      桑柔見他語氣嚴厲,便笑說:“我沒事,你放心回去看吧。”胤唐點頭,拔腿就跑。

      婢女跟著桑柔,走至半路,桑柔說:“妳們回去吧,沒妳們的事。”婢女猶豫住,桑柔便說:“若九爺怪罪,本宮一力承擔便是。”婢女唯唯諾諾,這才退去。

      她站在原地,只覺往事一一湧心頭。胤礽不喜歡自己,她是知道。一切只因她是棄嬰,卻得康熙與孝莊疼愛。一次乘孝莊出宮避暑,不分就裡,關門毒打桑柔,幸得身邊太監聽內裡聲不對頭,通報了康熙才不至被打死。

      長年累月的欺負,換來終生恐懼,桑柔自此怕極胤礽,康熙因此下令胤礽不得接近桑柔。但孝莊過世,她失了心神,終日愁眉不展,胤礽看不過眼,竟又打了她一頓。時桑柔因孝莊仙游,心身皆虛,欠些要命。蘇嘛喇怕胤礽年少氣盛,害了桑柔,只好懇求康熙讓桑柔出走行宮,康熙無奈答允。

      人云:“往事不堪回首”也許當真如此。

      她發足狂奔,突然撞到了人,那衝力反彈;她一個站不穩,就要倒地,卻被抱個滿懷,她一看,是胤禛。

      原來胤禛遠處見她奔走,心中不安,於是特意前來,走至她跟前仍毫無自覺,見她要跌倒,即攔腰抱她。豈料見她淚流滿臉,急問:“怎麼了?”桑柔一見是胤禛,抱他大哭,把多年淚水作一次釋放。

      胤禛見她哭得厲害,心忐忑。想起孝莊過世時,小妮子也是如此哭法;於是也不過問,讓她抱住。聽她哭聲轉細,在其懷內抬首,茫然看住自己,淚痕未乾,看得胤禛整顆心七上八落,不知是不忍,還是痛心;只是默默為她拭淚。

      “我剛見著胤礽。”她任他拭淚,忽說。

      胤禛臉色一沈,桑柔見胤禛緊張自己,不知為何心轉平靜,柔柔笑說:“幸好有胤禩他們在。”胤禛輕應了聲,牽住桑柔往居處走。

      桑柔見他原本路程,該是反方,知道他要送自己回去,便問:“你不是正要到德妃娘娘處嗎?”
      胤禛說:“我不放心妳獨處,額娘處可等下再去。”

      桑柔拉住胤禛,說:“我與你同去便是。”胤禛回頭看桑柔,甚是憐惜,她只管笑問:“眼睛很腫麼?”

      胤禛搖首,笑說:“就是腫了,額娘見了你也是歡喜。”桑柔笑笑回應,二人共去。

      才進宮門,見德妃坐正中央,身旁坐了一人,那女子端莊嫻雅,長得甚是清秀。她見二人牽手共進,臉色微變,隨即站起向胤禛請安。

      德妃看在眼內,先說:“你們都甚麼年紀了?這個牽手習慣就是不改。”二人這才發覺,笑笑鬆開。請安後,德妃讓二人坐下,德妃見胤禛坐在桑柔身旁,對胤禛說:“你該坐這兒。”看看那女子身旁空置座位,胤禛這才起來,往那位置坐下。

      德妃看看二女,說:“妳們該沒見過面,這位是固倫桑柔公主。”

      桑柔笑住點頭,說:“這位定是四嫡福晉,果然長得出眾,是四哥哥有福了。”

      那拉氏說:“說出眾比不上公主,聞說桑柔公主麗質天生,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桑柔不擅與人打交道,說了兩三句寒暄話只覺無味,求救似的向胤禛看去,見胤禛早已掩臉,笑得身子顫抖,桑柔瞪了他一眼,他才止笑。

      德妃看著桑柔,問:“桑柔啊,妳眼睛怎麼了?看來有些浮腫。”

      桑柔不想德妃當面詢問,看那拉氏已低頭避了自己眼神;心裡愕了幾分,不知那拉氏到底知道了多少,笑笑推說:“可能是昨晚睡不好之原故。”德妃啖口茶,看住胤禛,語帶說說玩笑之意味:“只是睡不好?莫是回來被欺負了,哭得眼睛浮腫。”

      桑柔心裡明白,從前被欺負之事,德妃是知道,她礙着那拉氏在不好認真詢問,便笑笑看住胤禛;桑柔聽後,只是低頭,甚麼沒說;德妃看見,知道說穿心中所忌,便是嘆氣。那拉氏聽二人說話隱晦,怕自己涉足不該知之事,索性站起,告要回去,德妃讚許似的笑着允了。待剩三人於廳子後,才招桑柔行前,問:“有傷哪裡沒有?”桑柔尷尬搖頭,德妃才吁了口氣,握住桑柔雙手,看住胤禛說:“你們都大了,行事要檢點一下,莫要人背後說閒話。剛剛竟然牽手過來,四阿哥,桑柔還是個未出嫁的公主,你若毀了她名聲,你教她如何是好?話傳到你皇阿瑪那,又是一頓責罰。”

      胤禛聽後,他不曾想過這事,如今被生母一提,心內有些不悅,但又不好說什麼,只好把臉沈下,桑柔是見識過胤禛那乖張性格,見他竟在德妃前沈了臉,回頭看德妃,她也沒有好臉色,便為這母子二人開勸道:“是柔兒牽四哥哥的手,他不忍甩開我,娘娘要怪就怪柔兒好了。”說完就是跪下,德妃皺眉說:“妳就只懂得護住妳四哥哥,唉,也罷,你二人感情好,我是開心也來不及。只是禛兒已納了嫡福晉,妳貴為固倫公主,怎能委屈妳當側福晉?”

      桑柔知德妃不欲胤禛娶自己,只是把話說婉轉。她聽了,心裡不知為何難過,坐在椅上實叫她難受,起來便說:“柔兒想起有事,還是告辭了,明日再來請安。”胤禛見桑柔走了,跟著站起,說:“禛送她回去。”在母妃前,胤禛竟是草草行禮了事,箭似的尾隨桑柔身後。

      桑柔見胤禛在身後,推他說:“你跟着我幹啥?回去陪德妃去,我自個兒會回去便行。”胤禛不理,上前拉住桑柔雙肩,正色問:“妳不嫁我麼?”

      桑柔避他目光,只覺他目光如火,說:“我甚麼時候說要嫁你?”他聞言,遲疑了好會兒才放手,只是放手那剎那,似乎心裡有些事兒也隨着失落,心頓覺悵惘難奈,卻又轉身不欲桑柔看見,便問:“妳有何打算?”桑柔看他背影,幽幽推說:“一切皇阿瑪自有安排。”二人再沒說話,胤禛送了她回去,便也回了住處。

      她才步入住處,見廳子跪了一地奴才,卻有一人在原地打轉,桑柔看清來人,問:“這不是魏公公麼?”魏珠一見桑柔回來,即走近欠身,喜道:“公主要奴才好找啊!”

      桑柔笑說:“是柔兒任性,沒有讓人跟隨左右,要勞駕公公親自來找,真不好意思。”看住跪在地上婢女,說:“春林,還不去把我梳妝台上那三千兩銀票拿來?”,見春林起來,她又說,“你們都跪著作啥,都給我起來干活去。”跪著的奴才們知公主在救自己,趕忙起來。

      桑柔接了銀票,往魏珠手裡塞,說:“望公公別嫌少才好,公公從小看照桑柔。桑柔走了八年,一直沒有機會看到公公,如今少少意思孝敬公公,公公千萬別嫌棄。”魏珠本想推託,桑柔可是孝莊生前捧在手心呵護,現今康熙的掌上明珠,顧不敢佔她便宜。但桑柔不肯收回,魏珠便收下,說:“皇上找公主到南書房一同用膳,奴才找公主耽誤了好些時候,公主快跟奴才去罷。”

      桑柔不敢怠慢,即跟在其後,見魏珠健步如飛,跟得有點吃力,走了好一段路才抵。

      魏珠走前,在門前,欠身,恭恭敬敬說:“皇上,公主已到。”內頭聲音不大,只傳出“進來”二字,魏珠便推了門,讓桑柔進去。桑柔才跨進門,便請安道:“桑柔見過皇阿瑪。”康熙本在是批閱奏章,聽其聲音,便擱了筆,說:“起來吧。”豈料,桑柔竟跌在地,康熙見她跌倒,緊張得站了起來,幸好魏珠扶住,她才不至於跌重。

      康熙走至案前,雖見她已站穩,仍皺眉說:“快傳太醫。”桑柔笑說:“皇阿瑪,柔兒沒事,只要坐坐便行,還是先用膳,柔兒餓了。”康熙擺手,要奴才準備,二人並肩而行,移到乾清宮用膳,看她看得皺了張臉,問:“妳這丫頭,怎麼身子變得如此不濟?”

      桑柔說:“是皇阿瑪身體好,柔兒看您啊,明明是而立之年,怎會是不惑之年呢?”康熙聽畢,朗聲大笑,說:“就妳這張小嘴厲害!”桑柔坐在康熙身旁,一本正經說:“桑柔可是皇宮裡最誠實的人,在皇阿瑪跟前,柔兒怎麼敢耍嘴皮呢?”

      康熙聽她胡說八道,又是笑了幾聲,那笑聲不大,卻是在房間裡頭回蕩著,康熙看住桑柔,突然嘆說:“自妳走後,朕不曾笑得如此開懷過。”桑柔聽了,笑容僵住,低頭默默地吃著,康熙看到她淚光打轉,知道她又想起孝莊,不禁感慨她身為養女,對孝莊思念之親情,卻比宮中任何子孫都來得深厚,心內不猶得對她多加疼愛幾分,笑說:“還習慣麼?”

      桑柔點頭,說:“就是人多了些。在行宮,八年內柔兒不戴扁方,不穿高底花鞋,也沒人敢責罵。在這兒,才不戴扁方一會兒,便被人說起閒話。”康熙皺眉,有點不耐問道:“誰敢說妳閒話?”桑柔放下筷子,嘆氣說:“就是宮裡人,宮裡的消息向來可怕,線眼特別多,走到哪都要提防。”

      康熙幽幽嘆了口氣,問:“妳是指與胤禛牽手之事麼?”桑柔反問:“就因為我倆不是親兄妹因此要遭人話柄?若是平常公主與阿哥牽手,大家只會說是手足情深,護妹心切,那像柔兒,盡是被人說三道四。”

      康熙也放下雙筷,聽到她傷愁之詞,也不知當初收養她為女兒,如今到底是對還是錯,想了幾會,只覺事已至切,悔當初已是於事無補,長嘆一聲,眯眼看她,問:“我問妳,妳對四阿哥到底只是兄妹之情?”

      桑柔想了想,搖頭誠懇道:“柔兒不知道。”嘆了口氣,又續說:“柔兒只覺心裡不踏實。本來,在皇阿瑪信中已知四哥哥納了嫡福晉,但從他口中識得時,又感難過莫名。唉,明明是柔兒放棄回來嫁於他,皇阿瑪才把那拉氏許他,柔兒現下又可怪誰?”

      康熙點頭,說:“若妳真歡喜胤禛,干脆讓他納兩個嫡福晉也未嘗不可。太皇太后臨終囑咐,要妳選個真心喜歡的人白頭偕老,妳可還記得?”

      桑柔一聽,說:“不敢忘卻,可…”她又哭喪著臉說:“如剛才所言,嫡福晉之位是桑柔當初所棄,如今要皇阿瑪為桑柔討回,桑柔辦不到。”康熙見她趴在桌上,一副慘相,見了不忍。這倔強性子倒與他年輕時一個樣,便問:“若胤禛要娶妳,妳嫁他否?”“若不是皇阿瑪迫他娶我,我倒是願意。” 她想後,說:“皇阿瑪,如何才是真心喜歡?”

      康熙不想她會如此問法,一時啞然,只是搖頭失笑。

      桑柔喃喃自語: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柔兒不懂… 愛,是要讓人歡喜,或是使人愁傷?皇阿瑪,您懂不?”

      康熙聽得她吟蘇軾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想起過往種種,心內不禁起了一番波浪,苦笑說:“朕也不懂。”桑柔嘆氣,說:“若連皇阿瑪也不知,那當真無人能懂。”康熙走到她身旁,見她垂頭喪氣,輕拍她小首,說:“時候不早,妳快去歇息,莫要累壞。”桑柔問:“那皇阿瑪呢?”

      康熙笑說:“朕還有奏章要批改。”桑柔擔憂說:“皇阿瑪才是,莫要累壞身子。”康熙笑說:“妳不是說朕是而立之年麼?”桑柔說得理直氣壯,道:“而立之年更需休息。”康熙被說得無可奈何,搖頭說:“朕答應妳,今晚盡早休息便是。”

      “是了”她說“皇阿瑪是否要上巡塞外?”康熙還沒說,桑柔急說:“皇阿瑪若不允柔兒同去,柔兒會傷心難過,食不知味,身體更是不濟,日後在皇阿瑪跟前只是強顏歡笑;柔兒強顏歡笑,皇阿瑪不忍開懷大笑,於您,於柔兒,都無益,對不?”

      康熙打趣看住她,她自個兒沒完沒了地說:“桑柔答應您,定乖乖在您身旁,不會出亂子便是。”她看康熙,見康熙才開了金口,怕康熙不允,馬上補說:“柔兒會乖!”說完,仍怕康熙不准,又搶在他話語,用力點頭,道:“會真乖。”

      康熙忍俊不禁,笑說:“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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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故人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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