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佛言杀悲 ...
-
寒江雪是个宅，天天缩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不愿动弹，能让她走出格竹煎雪的只有两个原因：一是道门每百年一次的年终总结大会，这是硬性要求，不得违抗，全道门上下听不知哪又冒出的高层灌鸡汤，主讲人还每一次都不同；二是出去采买必需品，宅在家的日子其实很无聊，她最近又爱上了做饭，需要买点调料和食谱回来。
对了，还有新的话本。
她拎着上一次剑子仙迹来时她从他身上扒来的银子和几瓶自己炼的丹药，转身朝最近的村镇走去。
她先把丹药拿去卖了，拿了十两银子。她炼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丹药，草药都是自己采的，烧炉子用的柴火也是自己捡的，成本几乎为零，这十两银子简直就是净赚。
被药店掌柜喜笑颜开地送出了药店，欢迎她下次再来，寒江雪拿着刚到手的银子跑去市集准备买东西。按照以往惯例，剑子仙迹还有几天又要往她这跑一趟。她嘴上说着嫌弃，但还是得买点东西把这个每次都像饿死鬼投胎似的跑到她这吃饭的师兄喂饱。
肉就不买了，太贵了，随便去林子里打点得了，反正剑子也不挑。
她买了调料和米，又去挑了几把葱姜蒜和蔬菜，还有几饼新制的茶叶，全都收进自己的乾坤袖里，随后便迫不及待地跑去挑话本了。
话本可比剑子仙迹每次给她带来的什么经什么经有趣多了，她有的时候都懒得揍这个抠门的师兄了，每次给她带来的都是他手抄的版本，偏偏字又懒得练，跟个鬼画符似的，鬼都看不清，还口口声声地说什么：“这可是道门顶峰、剑法高超、天下无双的剑子仙迹亲手书写的手抄本，很珍贵的，别人想要都没有！”
寒江雪朝天翻了个白眼。她有理由怀疑自己每次找仙凤玩时，疏楼龙宿那骂骂咧咧的样子究竟是因为谁。
又过了数百年，剑子仙迹和他那两名好友终于成功并称“三先天”，又称“三教顶峰”。
这和她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在她看来，不管剑子仙迹对外人是何种身份地位，对她而言他永远是自己的师兄。
当然了，剑子仙迹也不是白白当道门顶峰的，起码寒江雪就看得出，剑子仙迹渐渐忙了起来。除了每月必来看她之外，其余时间都听说他似乎在忙里忙外，疏楼龙宿也是这样。至于佛剑分说……
她挑了几本话本，付了钱，收进乾坤袋准备回去。
至于佛剑分说，怕是因为他是佛修的关系，倒是没怎么听说过他的近况。只偶尔听剑子仙迹提起，佛剑似乎最近在参悟些什么。
修佛重心境更重悟，佛剑是个好苗子，佛门里里外外都很看重他。
寒江雪板着指头数了数自己还有什么没买，发现该买的都买齐了便打算离开。
她来到镇外的林子里，刚准备化光而去，却察觉前方不远处人声吵杂。
她眉头一蹙，上前一观。
只见树林一处空地上，人头攒动，一位白发白衣的僧者站在人群中间，八面临风而不动。
“喂，秃驴！你有本事再说一遍！”有人叫道。
“诸位莫要再上前，否则，将坠无间。”僧者道。
他这句话引得在场的那些大汉哈哈大笑，更有甚者笑出了眼泪。好不容易笑声渐渐平息，一个满面短髯的壮汉擦了擦自己笑出来的眼泪，问僧者：“什么意思啊大师？你想阻挡我们黑风十二寨的路？”
“然也。”
“那要是我们不听，你是想以一己之力将我们拦下？”
“阿弥陀佛。”
随后又是一阵狂笑不止。
在如此氛围之中，僧者依旧一动不动。
“兄弟们，让这个秃驴滚蛋。”大汉挥了挥手，漫不经心地吩咐道，自己则看也不看，就要越过僧者朝村镇走去。
然而下一秒，只见一道血痕在他脖子上出现，大汉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轰然倒地。
“不退，便坠无间。”僧者提着剑，重复了一遍。
其他大汉看见自己老大倒在地上本就有点害怕了，可是再看看对方一人和己方人数，为老大报仇的怒火便吞噬了害怕，不知是谁怒吼了一声：“为老大报仇！！”十数名大汉齐齐抄起兵器朝僧者扑去。
其实若是这些人再了解一点就会知道，能修成满头舍利的僧者绝不是普通的人物。在一旁看着有些心急、差点就要抽出断妄去帮忙的寒江雪只见佛光闪耀，卍字乍现，瞬间安了一半的心，暗暗责备自己也真是关心则乱，毕竟对方是能和自家师兄齐名的佛剑分说啊。
她现在才能细细观察起对方。
如果单纯从相貌来看，可能大多数人都觉得佛剑分说相貌不算出众，但佛者，总是自带悲人悯天的气质，这般综合下来，在那张不算出众又严肃的脸上，寒江雪总能看出几分柔和出来。
女孩子总是视觉性动物，可寒江雪觉得自己是个例外，她每次都会被佛剑分说自带的气质吸引，哪怕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寒江雪时刻准备着支援，可佛剑显得太游刃有余了。慈悲为怀的佛者只需要轻轻一抬手，便是剑华佛耀，大汉们根本无法近他分毫。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佛剑身上总有一种和谐的违和感。
*
说实在的，这场争斗可以说是佛剑单方面的虐菜，并没有打很久，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区区十余人便倒地不起，再也醒不过来。
佛剑收起了剑，朝她望去：“寒姑娘。”
寒江雪这才从树后走出。
她是剑子仙迹的师妹，非要说辈分应该和他们同辈，就连疏楼龙宿都唤她“寒师妹”，唯独佛剑分说对礼节寸步不让，仍然叫她“寒姑娘”。
“好久不见了，佛剑大师。”寒江雪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总有一种被人发现的尴尬，只能干巴巴地打声招呼。
佛剑分说收回了剑，站在满地尸体之中微微垂眸。又是一种违和感涌上寒江雪心头。
“寒姑娘怎么会在这里？”佛剑分说问。
“师兄再过几天就要来了，格竹煎雪有些材料不够，我出来采买一些。”寒江雪回答。
“你们之间感情很好。”
寒江雪撇了撇嘴：“……他要是不偷我晒的腊肉就好了。”
她看见佛剑的眉间也闪过一丝无奈。
好不容易见到佛剑分说，寒江雪是真的很想和他好好聊聊的，但是两人站在一片尸体中谈话又实在太诡异。佛剑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便道：“逝者已矣，诸业消散，理应回归尘土，便将他们收埋吧。”
寒江雪便陪佛剑给他们挖了一个大坑，把尸体全埋了。
两人站在坟包前，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不该立碑，又或者立什么碑，最终还是算了。
黑风十二寨的名号寒江雪也略有耳闻，那是附近有名的土匪寨子，经常洗劫周遭村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要不是佛剑分说，她采买完东西便会离开，会与这队土匪擦肩而过，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她方才还买了东西的村镇便会陷入绝境。
可佛剑分说把他们拦了下来。
她偷偷看了一眼佛剑，后者对着坟包双掌合十，吟了句佛号，好像刚刚杀了他们的不是他自己，只不过是路过凭吊无名坟包的慈悲和尚一样。
寒江雪终于有点察觉这股违和感从哪来了。
她忍不住问佛剑：“大师是修不动明王之道吗？”
据说不动明王法相现忿怒相，身背猛火，右手持利剑，左手持绳索，作断恼怒之姿。他降魔时常以忿怒相现身，针对那些顽固不化执迷不悟之人，以喝醒众生和吓退魔障为主。
不动明王之意，“不动”意为誓愿，乃指慈悲心坚固无可撼动，“明”者，乃智慧之光明，“王”者，驾驭一切现象者。
怎么看都觉得佛剑的行为挺符合的，她才有这般疑问。
“佛剑不过是普通修佛者。”佛剑分说摇了摇头。
“那大师之道又是如何呢？”她对佛教是懂非懂，却总觉得佛剑和其他和尚并不一样。
佛剑沉吟片刻，道：“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斩业断因？”
佛剑点了点头，露出了孺子可教的表情。
寒江雪有点明白了，可觉得这条路太过难走，评判者是人，造业者也是人，业斩或非斩的理由太过主观，要保持初心不变，着实困难。
可是，现在要走这条路的人，是佛剑分说。她想。如果是佛剑的话，大概会不由分说地走下去吧。
不知为何，脑海里又出现了佛剑刚刚斩业的一幕。
在她还很小，刚开始学习道门教义的时候，剑子仙迹就带着她去了一间寺庙和一间书塾，让她直接感知其他两教教义。剑子本意是想让她知道三教本就无别，然而当时她懵懵懂懂，什么都记不住，就记住了书塾里那和墙一样高的书山，和寺庙里那和山一样高的佛像。
她抬头看佛像看得脖子都痛了。
可在看到佛剑的时候，不知为何，年幼记忆里的那一尊山一般高的佛像似乎出现在了眼前。
它慈眉善目，眉眼低垂，结印的手圆润饱满，似乎在悲悯众生。
佛剑也有一双这样的手，只是这双手不结说法亦不结与愿。
他手持刀剑。
寒江雪还没来得及从纷飞错杂的思绪中反应过来，却见佛剑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她。
她愣了愣才接过来：“给我的？”
佛剑点头，对她微微颔首致意，到了一句“请”便转身离开了。
寒江雪满头雾水地拆开了信，信上字迹潦草，一看就知道是剑子仙迹的亲手书写的。
寒江雪匆匆看完，叹了一口气。
是剑子仙迹的信，告诉她自己最近有事要处理，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来不了格竹煎雪，叫她好好照顾自己，也不用担心他，记得天冷了要穿秋裤……此外还特别叮嘱，那条她刚晒的腊肉一定要留给他，别自己吃独食，不然师兄会很伤心的。
再后面都是些唠唠叨叨的废话，她懒得细看。
自从剑子仙迹成功当上道门顶峰那一刻起，寒江雪就知道他终究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这一天来得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修道之人讲究随心，剑子随心要入世，却执意让她避世。
也不知这究竟算是什么道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佛言杀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