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一碗鸭血粉丝汤

2、chapter 1

　　“不要！”乔嘉低呼出声，手无意识地紧攥着被角，眼底依然是梦的最后一幕。
　　血从胸口喷出来，一片猩红，他倒在地上，四周闪烁着终于到达的红蓝警灯，人群熙攘吵闹，有人大声喊着“救护车”，表盘上的指针永远停在了那一刻，八点十分。

　　前额一阵钻心地疼，是她刚才吓到的瞬间，猛的坐起来，撞到床的护栏上了。
　　乔嘉的意识被迫清醒，眼前是柔软的被子，火车车厢的窗户和嗡嗡作响的手机。

　　她大口地喘气，手抵在胸口，平复着因恐惧而带来的过快的心跳频率，另一只手手按亮手机，屏幕上显示，已经下午四点钟了。
　　她的食指不小心碰到屏幕正中，手机解锁，屏幕上，是午睡前她忘记关掉的网页搜索—“xx街持刀伤人案”。

　　这是两三年前发生的事情了，刚发生时引起一阵轩然大波和社会讨论，如今持续关注的人倒少了。

　　她关掉网页，不忍再看那些案件中的细节和照片。从噩梦里醒过来，她松了口气，庆幸还好只是梦，可那些新闻报道字字句句都在证明着，这件事曾经真的发生过，如果真的只是一个梦，那该有多好。

　　“醒了？”男人低且沉的声音响起，将乔嘉的思绪拉回现实，“做噩梦了吗？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汗浸湿了头发，她将头发拨开，摇摇头道：“没事程哥，可能睡太久了，头有点晕。”
　　“喝点热水，一会带你去吃饭。”
　　“好。”

　　把杯子递到她手里，程穆拿着自己的水杯，坐到过道上的折叠椅上，拿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回消息。
　　火车飞速行驶着，窗外是无人的荒野，连树都少见，阳光不像正午时那样热烈，昏昏暗暗的，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

　　他的头发是新剃的，寸头，看着就短得扎人，却更能衬出他挑的五官，内双，高鼻梁，眼角有一颗泪痣，不笑的时候看着不太好接近，不过他性格如此，也不违和。

　　乔嘉抱着自己的杯子，感受着体温一点点降下来，心跳也逐渐恢复平稳，眼睛看着窗边坐着的程穆，不由得愣神。
　　手心里传来水的温热，不凉也不烫，是兑好的温开水。

　　中午刚上火车的时候，她见他手里都是行李，想帮他把包放到床铺上，没想到不小心帮了倒忙，让他包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从地上拾起钱夹时，她看到了里面的一张一寸照片，上面是个留着比他长一些的寸头，长相板正的年轻男人，那时觉得有点眼熟，递还给他的时候嘟囔了句“好像在哪见过”，他听到了，接钱夹的手顿了两秒，没有说话。

　　乔嘉当时没太在意，可她收好东西，躺在床上准备补觉的时候，忽然想起为什么觉得眼熟了。
　　几年前那则社会新闻铺天盖地的报道，舆论忙着谴责杀人者与受害人，却鲜少有人关注那个死了的年轻警察。那时她关注这个新闻，觉得是个很好的作文素材，写议论文可以用上，还查找了解了很多相关的信息。

　　那个年轻警察，在报道里只留下一张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照片。
　　在下班陪女朋友逛街的时候，遇到有人持刀伤人，这是开始，牺牲、年仅24岁，这是结局。

　　乔嘉想起程穆来接她去火车站时，她问过他的关于大学的问题。
　　“你遇到了吗？”“他牺牲了。”

　　这些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便是一个完整的故事，那张照片里的人，便是那个已经牺牲了的，他曾经的好友。
　　只是在新闻里看到，她都会感到遗憾，若是这样的事发生在身边人的身上，她根本不敢想，自己该如何接受挚友死去的事实。

　　她灌了一大口水，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打开门锁的那个瞬间，收起了所有情绪，这是人家的伤心事，她不能再提起了。

　　“程哥，我收拾好了，去吃饭吗？”乔嘉走回自己的铺位，一边说话一边爬上梯子找手机，“等我拿一下手机。”
　　“小心点。”程穆走过来，把手搭到中铺的铺顶上，怕乔嘉磕到头，“你脑门红了一块，什么时候撞的？”
　　她愣了一下，摸摸自己的脑门：“这个啊，中午睡觉那会吧，我没注意，也不疼。”
　　程穆看着她爬下梯子站好，抬手撩起挡在她额前的碎发，垂眸检查：“倒是不严重，以后爬上爬下，自己注意安全。”
　　“知道啦程哥。”乔嘉拨了拨碎发，挡住那块红，点头答应。

　　两人去餐厅车厢吃饭，乔嘉在前面走，程穆落后一步跟在她身边。

　　如今是盛夏时节，女孩穿着明红色的宽松运动背心和牛仔短裤，脚上是白色的运动袜和球鞋，及肩的短发随着走路一摇一晃。皮肤白皙健康，一双漂亮的眼睛四处打量着，对什么都有着强烈的好奇心的样子，浑身散发着一股无法言说的生命力。
　　程穆看着走在前面的女孩，又看了看自己，一身黑衣黑裤，万年不变的寸头，以及不太会被牵动的情绪，有她这样的朝气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乔嘉大步往前走着，她初次坐火车，对什么都感兴趣，回头看程穆还落后自己几步，又倒回去拉着他的袖子让他和自己并肩走：“快走哥，一会就没饭吃啦！”
　　程穆目光落在她拉着自己的手上，没挣开，任由她拉着自己，脚上快走了两步：“不着急，小心别撞到人。”

　　到了餐车，布置的有模有样，实木桌子，红格子桌布，桌上还摆了假花。

　　他们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翻看着虽简陋但也能说五脏俱全的菜单。
　　“看看想吃什么？”程穆把菜单递给她，服务员忙着给别的桌上菜，他就自己拿了桌子上的白色记账本，把要点的菜记下来。
　　乔嘉接过来，眉头皱着，纠结地看着菜单：“程哥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选择困难，这菜看着都还行……”
　　“挑你最想吃的。”他拿着笔写桌号，也不催她，“不着急。”

　　她把菜单来回翻了个遍，最终点了两个菜。
　　“有忌口吗？”程穆写着菜名，抬眼看她。
　　“没有。”乔嘉下意识道，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写完了。

　　其实她不吃姜和香菜，但爸妈从小就告诉她，和别人吃饭不要添麻烦，所以对于自己的口味偏好，她很少对不熟悉的人提及。后来想改掉这个毛病，倒是也改不掉了，仿佛刻进了身体里，也不知道算好还是算坏。

　　等到菜上来，乔嘉意料之中看到了洒在菜上的香菜。
　　她夹了块土豆到自己碗里，又把上面粘着的香菜熟练地挑到盘子里，低着头没注意到程穆的目光。
　　“不爱吃香菜？”程穆挑眉，看她熟练的动作，低声问道，“刚刚怎么没说？”
　　乔嘉闻言抬头，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没事，我挑出来就好了。”

　　“我们队里有个新来的小孩，南方人，不太能吃辣，但队里每次出去吃火锅，他都会跟着大家吃辣锅，每次都吃的满脸通红也继续往嘴里塞，后来有次吃进医院去了，那会大家才知道他以前基本不碰辣椒，问他为什么不说，其实就是为了融入新环境，怕大家嫌他麻烦，但从那以后，出去聚餐就都会给他单点个清汤或者番茄锅了。”程穆没反驳她的话，也没盯着她看，随口讲着故事，不想让话题变得像说教一样，“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说出来才能别人避免踩到你的雷区，对吗？”
　　“对。”她咬着筷子，托腮看着他，这些小事连她父母都没观察到过，也绝不会特意找别人的例子来告诉她这些道理。
　　“不用放在心上，随便聊天而已。”程穆举起自己的饮料在她的杯子上碰了一下，“干杯，快吃饭吧。”
　　“没有，就是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的。”乔嘉看着玻璃杯里摇晃的饮料，端起来喝了一大口，笑着说：“干杯。”

　　等到吃完饭回了车厢，乔嘉躺在床上和妈妈报平安。
　　这次暑期旅行的目的地是甘肃，本来是他们和程家两家人同行，但她妈妈买票的时候，把她和程穆的信息填错了，导致她和程穆跟他们不在同一趟火车上。
　　说起来，她其实跟程阿姨家的儿子谢言从小一起长大，程穆是程阿姨哥哥家的儿子，虽然也一起吃过几顿饭，但基本没说过话，这次倒是被迫更熟悉了一些了。

　　和妈妈聊了几句，话题便停在了“嗯”“知道了”这种让人没法接的话上，乔嘉关掉对话框，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刷着微博和朋友圈。
　　有人走过来，挡住了她的光线，她停下乱滑的手，抬头发现是程穆。

　　“来喷点药。”他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手里拿着罐喷雾，看样子像是治疗跌打损伤的。

　　她坐起来，心里暗自思考，她好歹也是睡的中铺，为什么他还是需要弯腰才能看到她，这人是有多高啊……

　　“怎么啦程哥？”乔嘉盘腿在床边坐好，胳膊搭在栏杆上，疑惑地看着他，“你哪里受伤了？我帮你喷。”
　　“不是，给你找的。”程穆指了指她的脑门，还有一点红印子，“喷了好得快点。”
　　“害，这点小伤，你不说我都忘了。”乔嘉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摆摆手，不太在意。
　　“按时喷，我监督你。”他抬手拍了下她脑门，把她探出来的脑袋推回去，“身体别往外探，小心掉下去。”
　　她吃痛捂住脑袋，靠着墙坐好，腾出一只手假模假式地朝他敬礼：“知道了知道了，妈妈说了，得听警察叔叔的话，保证按时完成任务。”

　　看着她喷完药，程穆便收拾东西去洗漱了，乔嘉把药塞到枕头底下，和从小陪她长大的小蜘蛛玩偶放在一起。
　　想到之前帮程穆捡东西时，还在他包里见过治跌打损伤的喷雾和膏药，总是随身携带这些东西，大概是经常受伤吧。
　　人们总说敬佩人民警察，将这个职业捧上神坛，但谁又能看见这些站在光里和黑暗对抗的人，在背后承受了多少苦痛呢，对于他的那个牺牲的朋友，她依旧觉得说不出的遗憾。
　　希望这次旅行自己别给他添什么麻烦，她闭上眼睛，心里想着。

　　列车上的灯光按时熄灭，眼前一片黑暗，车窗外是墨蓝色的天空，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