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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惊雷平地起 ...

  •   日向西斜,午后微寒,行宫院婆娑疏散着的些许娑罗与银杏,轻轻随风摇曳,正露出冬芽黄褐色的钝尖,凭着一股重生的蛮力,笨拙地卡在钝感的壳中,进退维谷。

      “十一?!”高台之上,帝后与主持、太子正相谈甚欢,似未被长街尾席这点骚乱惊动,九爷那不悦的声音这才传来。

      明月璕正斗着胆子“硬气地”与那人对视,头也不回道,“无碍无碍,这是弟弟跟我逗着玩儿呢!”她心下了然,众人暗地里再如何瞧不上十一希意谀上、再看不起十一弱不禁风,敢放到明面儿上来,又偏挑今天这日子,也就那一人。

      身后二人已侍立在一步之外,给予了明月璕些许安定。余光和小夏子碰了,她扯开一个甜笑,先发制人地掣住那只意欲作祟的手,开口甜润道,“不想十四弟竟如此挂念我,当真令我感动~”

      孩子倒不懵,趁势贴近,“胤祯见过十一哥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手里依旧挥舞着蓬勃进发的“凶器”,手劲儿倒是大。

      明月璕不由地细打量起这孩子:虎头虎脑的,偏配了顶鹅冠红平金绣、缀红缨穗儿的小帽,小眼珠里毫不掩饰地迸射着浓浓敌意,配上那尚无邪天真的狡黠,活似个守株待圣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圣婴大王。瞬时间觉得找到了个好有趣的大娃娃,那点怒火早跑九霄云外去了。

      那孩子却没她这龌龊心思,见她不怒反笑,竟有些急。明月璕乐了,“怎么,难道这不是十四弟特意替我寻来,为我入药的礼物吗?”

      依稀闻得远处大爷的声音响起,不待孩子再开口,明月璕已一把将孩子拢在了怀里,远远看着似是正亲亲热热地说笑着。

      那孩子清晰可见地抖了抖,却不敢硬挣,小脸儿抿得紧绷绷的,一副凛然大义模样。她好笑地摇头。穆琅趁势捏住那翠蛇的七寸,拢在了袖里。

      “十四弟的心,喏,哥哥好好地收下了”,明月璕在孩子心口轻点了下,满意地看他又抖了抖,循循善诱道,“《神农本草经》确有载,蛇肉可活血驱风、除痰祛湿、补中益气,蛇胆、蛇骨、蛇蜕宜疗偏头痛,果是天赐良药,项项对我的症,足见十四弟用心良苦……”

      “只是呐”,她拍拍那蛇的小脑袋,面色为难地轻叹,“你瞧这乌梢蛇,不过十寸,和十四弟差不多大呢,还不好拿它入药……”

      轻瞥对面一眼,果然眉毛头发都炸了起来。刚揉上孩子帽上缨穗儿的手,被愤怒地一把薅了下来,她只得讨好地笑笑,“好在你来的是时候,晚间我让穆琅去山里挖个一两笼来,你喜欢哪条就选哪条,我着人酿成药酒,就封于这银杏树下……”

      捕捉到那孩子飘忽不定的目光,她淡淡道,“待到下次相见,想十四弟已随渔洋山人学成文武艺,哥哥届时再邀你来山下把酒共话桑麻,可好?”

      听到“渔洋山人”这四个字,孩子无声地别扭起来。二人一齐看向对面——上书房总师傅鹿祐、内阁侍讲舒穆禄·赫寿的下首,静坐着一抹清癯孤影,青袍短须,看不清五官,不可辨年龄,只觉双目微陷,却萦绕着一股说不尽的文章风流、古淡清远。

      那是23岁便以景赋秋柳诗四首,名震大明湖水面亭的人,令顾炎武专程赶赴济南作赋相和,大江南北轰动一时。如今更是与朱彝尊齐名,继钱谦益之后主盟诗坛。圣上待他更是亲厚,曾入值南书房侍读。再看这孩子一派孺慕之情的神色,明月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若得王士祯为师……

      这一个两个,都是爱新觉罗勤奋好学的好孩子啊。想到胤禌,她不由地心软,晃了晃臂弯,意欲解开这莫名的误会,“就当……”

      眼前人影忽闪,怀中那孩子突地朝她臂弯里缩了缩,明月璕一愣,抬头向席前惊道,“九哥何时来的?”

      “适才大哥提及你,皇上着我来问问”。

      再看那孩子神色已如常,明月璕便放开了圈着的手,任他泥鳅般滑走。

      九爷朝尾席瞟了一眼,很是公事公办道,“若是乏了就先回吧,也不必上去谢恩了”,也不等明月璕吭声,已对着她身后命令道,“顾祖棻已在园外候着了”。

      有九爷在席前挡着,她自是没有不赶紧就坡下的道理。只是起身时才觉双腿脱力,竟僵硬得失去了知觉——身体诚实地反应着,她心底究竟有多少勇气。攥紧座椅扶手,明月璕咬牙一寸寸撑了起来。九爷无言地立在她眼前,看她起身便大步离开了。

      于席左躬身撤下,下首两人均微侧半身向她行礼,她一一点头谢了。只有尾席那孩子不肯让她好过,弓着背,整张脸都转了过来。目光一碰上,便霎时间化作青蛙鼓起气来,两只小眼珠冲着她虎虎发威——看着倒是少了些敌意,想他也明白了胤禌此番不是来与他抢人的。明月璕忍不住微微弯起嘴角。这一笑,“噗”地戳破了青蛙肚皮,小孩儿脸上一红,忿忿不平地咕哝,“九哥说的没错,十一哥就是……”

      想也不会是什么好话,她不欲纠缠,本想搭上小夏子的手快步离开,谁知脚步声近,一名宫监径直而来,“太后唤二位爷前头说话~”

      她忽地脸色刷白,小孩儿也噎住了。两两相望了半晌,才找到了彼此的声音,“烦劳公公~”

      转瞬,她和十四阿哥已俯身立在了高台下。只她这回当真是被扶过来的,乏力至极、恍惚至极,唯靠信念强撑着。

      “刚还看着言笑晏晏的,怎么转眼……”太后质询的声音传下,可明月璕这回是真入戏了,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顾祖棻膝行上前答话,“臣死罪。十一爷这症状已久,午后渐发,黄昏前后、冬春两季最是要小心”。顾祖棻是前太医院医正顾其芳的孙子,近几年一直在潭拓寺照顾胤禌,也算随行医侍中的主治大夫了。

      太后闻声叹气不迭,“说来说去还是这几句,哀家懒得听”,说罢又冲十四阿哥无奈道,“你啊你,胡闹~”那孩子早已扭股糖似地钻进太后怀里,闻声趴在她膝头不住地求饶。

      明月璕扶着小夏子的手慢慢向前,捧心道,“十四弟当真是跟孙儿玩笑呢。也是孙儿的不是,难得见到众兄弟,心中欢喜,便流连忘返,误了医嘱”。

      太后闻声叹了又叹,双手在十四髪顶不住摩挲。

      “方才大阿哥说,不若将你接回宫中调养,也好和小十四一起发蒙”,康熙帝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喜怒,仿佛真是下定决心要跟来商量。箭在弦上,明月璕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听得上头又道,“太医院的意思呢?”

      顾祖棻跪在丹樨下沉声应道,“十一爷之症较往年确舒缓了许多,喉核再未溃烂。偶尔一时壅塞,结成石蛾者,以针相刺,或微出污血,也渐可化瘀散结,不似曾经急痛迷心”。

      “你只说怕是不怕,谁和你背医书呢?”太后年纪大了不忍再听,频频蹙眉,眼见就要垂泪。太子见状只得出言打断。

      顾祖棻还是那副不急不迫的样子,“臣接手三年,并未再见有医侍受污血所染得症,当不是疠疫”。

      他直言不讳,众人却大吃一惊。明月璕立在阶前更是背脊僵直、目眦欲裂,一股酷寒从脚跟直窜天灵盖,震惊得久久不能自己。

      “所染”?“疠疫”?原来这才是胤禌常年滞留宫外的原因——怕他一时病发,变成疾疫?!也正因此,过去七年多来,他像个包裹一样被转来转去,连除夕宴也只得早早退场。而这些,胤禌显然是不清楚的。

      思及此,明月璕死死地盯着身侧那个浑然不觉的肇事者,恨不得凿出个洞来——他怎么敢、怎么能当众说出这些话来?他陪在胤禌身边多年,怎能不知他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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