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过往江湖[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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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绣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定定的看着窗户，明明是那么虚弱的人，她的目光却仿佛在一瞬间有了实质一般，直直的穿破了窗户，看进了屋子里。目光灼灼却没有任何锋芒，反而带着一丝眷恋。
楚遗风一直都觉得这个姑娘不简单，知道这一刻才发现，仅仅是不简单已经无法概括这个抱病在身的姑娘了。若是有机会走入江湖，她绝对是一个不输于杜先生的女子，只可惜……
“少侠不必惋惜，这就是苏绣的命。若是有来生，苏绣再去看看这浩荡江湖也不迟。”楚遗风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刚刚不由自主的将那句感叹说出来了，而苏绣则是笑盈盈的看着他。
楚遗风不由得有些尴尬，他压低了声音清了清嗓子，问道：“咳，内个，姑娘还想去哪儿吗？”
苏绣想了想，道：“去后村吧，据说那里有一处山丘瀑布值得一看。”
楚遗风点头，但又好奇的问：“你在这村里长大，就从来没去过那里吗？”
苏绣摇头：“之前一直是为了家里的事费心，后来不用费心了，但也没机会了。”
楚遗风默然，背上她向外面走去，这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村头隐隐透露出晨光，还有了早起的农人走动的声音。楚遗风问道：“需要避开他们吗？”
苏绣道：“随便吧，不避开也行。湘绣看见我不见了，一定知道我去了哪儿。”随即她轻笑了一声：“哈，希望，我可以坚持到见她最后一面吧！”
楚遗风终于忍不住了，他问道：“你不恨湘绣吗？你这么对待余大一家，却遭遇了这些，你不恨吗？不会觉得不公吗？”
苏绣轻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如果是哪位道长，他就不会问，因为他明白。”
楚遗风：“他明白什么？”
苏绣：“你问的，他都明白。”
楚遗风一脸茫然，苏绣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也猜出了他现在的状态，笑着解释道：“如果没有余大，我连活都活不下来，跟别提去恨什么人了。他们家救了我一命，养了我这么久，从未亏待过我，这是我粉身碎骨也还不完的恩情。至于湘绣，她没错，我也没错，她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感情而已，方法偏激罢了，可是这一切，也难说没有我的原因，我又该恨她什么呢？”
那你对于湘绣到底是个什么感情？这话被楚遗风咽了回去。现在再问这些根本没有意义，这个姑娘现在唯一应该被关心的，只有她的结局了。
一路上不躲不闪，不可避免的遇见了几个熟人。苏绣如今憔悴了许多，但是那些人还是有的认出了苏绣，颇有些惊讶地打招呼：“呦，余家大姑娘，你回来了？身体怎么样了？”
苏绣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不紧不慢的回答说：“我福薄，劳烦乡亲们记挂了。”
“哦……”那人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看着楚遗风将苏绣带到了后村。
那处山丘上，站着早就准备好了的萧疏寒。看见两个人过来了，抬手指了指地上铺好的一张毯子道：“坐吧。”
楚遗风将苏绣放在毯子上，轻轻舒了一口气。三个人都没有说话，萧疏寒本就沉默寡言，苏绣像是在想什么心事，楚遗风也难得的沉默了。一时间，小山丘上，只有风声呼啸。
过了好久，苏绣突然道：“估计着时间，湘绣快找过来了。今天我该和她做个了结了。只是我死不足惜，湘绣还年轻，还有父母，我只求二位少侠一件事。”
楚遗风还未开口，萧疏寒便道：“何事？”
苏绣道：“今日过后，还请二位少侠可以将湘绣送往云梦进习。另外，不要告诉父母真相。”
“送去云梦？这……恐怕……”楚遗风有些犹豫，倒不是他不肯帮忙，以他和萧疏寒的身份，想让一个人拜到云梦的门下倒是一点都不难，只是湘绣的那个性子，送到云梦只怕是也会出乱子的。
楚遗风想到的，苏绣又如何想不到。她看出了楚遗风的犹豫，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了，这些事确实难为少侠了，再议吧。”可是谁都知道，这哪还有再议的机会。
楚遗风点头：“我愿意帮忙！”
就在这时，萧疏寒道：“有人来了！”
来人正是湘绣。
她今天没有穿平日里的衣裳，而是换了一件更加精致的绣裙，妆容精致，生生冲淡了她脸上还未褪去的稚气。湘绣一步步走来，在距离他们五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楚萧二人身上，而是盯住了苏绣。苏绣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扬起脸，笑着对视上了妹妹的目光，然后轻轻的说了一句：“你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是湘绣情绪的开关。听到了苏绣的声音，湘绣的脸上恍然闪现出嫉妒，恼怒，爱恋和杀意，多种情绪在她的脸上纠结，生生将她姣好的面容衬出来几分扭曲。
湘绣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是啊，我来了，你很吃惊吗？”
苏绣摇头：“我一点也不吃惊，我早就知道你回来。纠结了这么久，我们该做个了断了！”
湘绣忽然笑了：“呵哈哈哈哈，真是有趣，你我之间，还了断的清吗？你不是就是想我死吗？”
“我从来没想过你死，”苏绣毫不在意湘绣脸上的嘲讽，继续道：“你好好活下去，放下你现在心里的妄念，才是我希望看见的。”
湘绣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绣：“我的妄念？！我对你的感情，在你看来，就只是痴心妄想！？”
苏绣叹了口气：“难道不是吗？湘绣，看清自己吧，你对我只是依恋和不舍，却绝对不是爱！”
湘绣的目光猛地变得凌厉：“好，好得很！说，你是不是喜欢上其他人了，才会这么说！”说完，她随手一指楚遗风：“你喜欢他，那我就杀了他！”
在一旁看了许久的楚遗风无辜被卷进来，刚想开口辩驳，那边湘绣的掌风就杀到了，赶忙提气应对。萧疏寒有些看不下去了，抬手一道剑气分开了两人。
楚遗风虽然刚刚躲得上窜下跳地，其实却没什么损失，而湘绣的衣衫微乱，气息已然不平。
萧疏寒道：“姑娘，何必呢？你姐姐说的没错，真的爱一个人，是不会把她伤成这个样子的。”
这句话仿佛是抽尽了湘绣所有的力气。她蓦然停住了准备再次攻击的步伐，茫然看了看四处，低声道；“我也不想啊，可是，可是谁让她总想着离开我呢？”
说完，她的眼眶微微发红，豆大的泪珠忽然从眼眶中掉落下来，划过她脸颊，低落进了脚下的土地上。
终究是个姑娘啊！这时候，楚遗风怜香惜玉的毛病又犯了，丝毫不管刚刚人家还把自己追得狼狈不堪，立刻上前几步安慰道：“别哭了，哭花脸了就不好看了。你姐姐也许没爱过你，但是她对你却是真心的。赶紧回去吧，让你姐姐过两天安生日子吧！”
湘绣抬起脸，可怜兮兮地问道：“我，我姐姐愿意和我回去吗？”
楚遗风笑了：“怎么会不愿意呢？”
湘绣抹了抹眼泪：“既然这样，那……”楚遗风这时候已经回过身准备去找苏绣了，并没有看见湘绣的动作。只见那姑娘从袖子里拔出一把匕首：“那我就先杀了你，这样我姐姐就不会再惦记你了！”
“不要！”楚遗风听见身后的风声，想要回身已经来不及了。他不由得有些悲哀地想：自己风流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居然倒在了一个姑娘的手里，真是悲哀啊！
噗嗤！利刃刺入□□的声音，楚遗风诧异地回过头，却发现倒下的居然是萧疏寒！
“疏寒！”楚遗风一下子就懵了，只是机械性地伸手接住了萧疏寒的身体，手足无措的看着血流不止的伤口。
湘绣看一击不中，还想趁着楚遗风失神再补一刀。可是楚遗风再年轻，比起湘绣来说都是老江湖了。抬手一掌，湘绣就被打得口吐鲜血，一时间站不起来了。
楚遗风这时候也没心情管湘绣，低头看着萧疏寒。只见萧疏寒肩膀上的伤口微微发黑，那匕首居然有毒！
楚遗风猛地抬头，愤怒的目光直射湘绣。湘绣吐出一口血，断断续续地笑着说：“哈，哈哈哈，这匕首上的毒，根本无解，但是，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人，你、你就等着看、看他死在、你面前吧！”
“你！”楚遗风气极，抬手准备又是一掌。湘绣却冷笑着闭上了眼睛：“杀了我，你永远也不知道解毒的方式了！”
楚遗风冷笑了一声：“呵，你刚刚还说无解，现在又说有解毒的方法，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还不如杀了你，最起码有人给疏寒陪葬！”说完，一掌就准备拍出去了。
“手下留情！”楚遗风一愣，撤回了掌力。回头一看，居然是苏绣。
苏绣咳嗽了一声，低低地声音道：“少侠手下留情，湘绣不说，我却知道解读的方式。”
这句话，不但是楚遗风愣住了，就连湘绣也愣了。湘绣道：“好姐姐，你在说什么胡话呢？你是怎么知道解法的？”
苏绣没有搭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楚遗风：“少侠之前答应我的事，还算数吗？”
楚遗风知她说的是将湘绣送到云梦的事，虽然现在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点了点头：“自然算数！华山弟子一言九鼎！”
苏绣笑了，笑容中带着释然：“即是如此，多谢少侠了！”说罢，她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
她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把小刀，猛地插入了自己的心脏。动作之快，让所有人猝不及防。然后正在所有人被吓傻的时候，她又将刀拔了出来，将刀上带着的血迹抹在了萧疏寒的嘴唇上，让他咽下去。
显然苏绣的手法很有技巧性，小刀一进一出，血并没有崩溅出来，而是迅速在她的胸口蔓延开，她的脸色也迅速衰败下来，然后支持不住，瘫在了地上。
直到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就听见湘绣凄厉地大喊一声：“姐！”
撕裂一般的声音，若非是心肠寸断，常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达到。湘绣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痛，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紧紧的抱住了苏绣，颤抖着手想去给苏绣点穴止血。
谁都知道那是徒劳，但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萧疏寒这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着抱在一起的姐妹俩。
苏绣奄奄一息，但是看见抱着自己的妹妹，还是勉强勾了勾嘴角，断断续续地说：“湘、湘绣，好好、地、生……生活下去。”
湘绣泣不成声，不停的说：“对不起，姐，我错了，你别死啊！”
苏绣听了之后，没有回答。这时候她也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费力的扭头看了一眼楚遗风，眼神不言而喻。楚遗风默然，点了点头。
然后就看见苏绣释然的笑了，眼睛轻轻的闭上了。湘绣整个人僵在了现场，许久许久，连啜泣声都没有发出一声。
萧疏寒低声道：“情至深处，亦是无情。”
楚遗风没有说话，扶着萧疏寒的手紧了紧。
萧疏寒低头看了一眼楚遗风的手，并没有挣脱开。而是就着他的力道向后退了一步。湘绣听见了萧疏寒的话，抬起了头，眼睛里无悲无喜。那种目光，看得楚萧二人不由自主的心下一凉。
湘绣语调平板地开口问道：“苏绣，你们答应她什么了？”
萧疏寒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楚遗风，楚遗风看着湘绣，并没有隐瞒：“她说过，尘埃落定之后，让我们送你去云梦学艺。”
湘绣笑了笑：“还真是煞费苦心啊！连后路都给我想好了，可是，为什么，她从来都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说完，她低头看了一眼苏绣。死气沉沉的脸上没有再也没有了曾经的笑颜如花。
萧疏寒道：“节哀顺便吧湘绣姑娘，其实你根本不是爱着你姐姐，你只是害怕孤单罢了。”
湘绣猛然抬头，死死的盯着萧疏寒，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萧疏寒无视了那道雪刃一般的目光，冷冷的语调与平时站在金顶上与香客交谈时并无不同：“爱，贫道没有，也没经历过，只是贫道清楚，那应该不是这种两败俱伤的结局。顺其自然，让对方的意愿得到成全，其实会更好吧！”
“我……”湘绣忽然哑口无言，萧疏寒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仿佛是瞬间击溃了这个姑娘故作镇定的伪装。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掉了出来，砸在了苏绣的脸上，仿佛是苏绣也哭了出来一样。
萧疏寒垂下了眼睑，不想再看下去。楚遗风看出了他的想法，于是接着萧疏寒的话道：“湘绣，这是你自己种下的因，结出的果，你姐姐从未怪过你。好好想想吧。收拾好了这些，我们就去云梦吧！”说完，就带着萧疏寒离开了。
第二天，楚遗风刚刚起床，就听见余大夫妇在四处打听：“你们看见我女儿湘绣了吗？昨儿还听说苏绣也回来，这咋一转眼两个姑娘都不见了啊？”
楚遗风站在屋里，迟迟不知道该怎么迈出一步。他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萧疏寒站在他的身后，问道：“怎么办？”
楚遗风深吸一口气：“走，去山顶看看。”
小山坡上并没有什么人，一切如同昨日两人离开时那样。只是少了一人的呼吸。
萧疏寒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楚遗风上前几步，伸手试探了一下湘绣的鼻息和脉搏，然后冲萧疏寒摇摇头。
萧疏寒垂下了眼睑，无悲无喜的脸上一闪而过了一丝悲凉。
楚遗风叹了口气：“还真是个倔强的姑娘。”
萧疏寒没有评价什么，只是问道：“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楚遗风道：“葬了吧，就给余大夫妇说是去云游了。”
萧疏寒不置可否。
这是两人第一次亲手埋葬别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楚遗风倒是没什么，萧疏寒的脸色却不是很好。
楚遗风道：“来生，别做姐妹了。”
萧疏寒道：“来生顺遂。”
后来的事情，乏善可陈。余大夫妇虽然接受了楚萧二人的说辞，但还是将信将疑，楚萧不可能告诉他们真相，他们也只好不再追问。
村子渐渐消失在两人的身后，楚遗风忽然对萧疏寒道：“你知道这个村子叫什么吗？”
萧疏寒摇摇头。
楚遗风道：“桫椤村。传说是因为之前村子里有一颗桫椤树的原因。”
萧疏寒叹道：“桫椤双树么……”
桫椤树，并蒂双生，相互依存，一棵死了，另一棵也无法独存，或许，一如那对姐妹，湘绣，苏绣……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过往江湖[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