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如果故事改写,时光重来 ...
-
——‘今晚夜色真美。’
——‘风也温柔。’
时间一晃过去了一个月,到了盛夏最炎热的时节,万物已经从小班中的小菜狗升级为了中级菜狗,成绩至少提高了二十分,虽然在这个遍地大佬的小班里还是不够看的,但依旧够万物满心欣喜,付出更多的努力。
沈老师家的老房子没有安空调,完全是靠着两台大风扇摇头晃脑地对着同学们吹。大家被风扇的强风吹得皮肤干燥,但下一秒,风扇转走了,取而代之的就是一股难以忍受的酷热。
男生们出了满头满脑的汗,冰镇可乐一瓶接一瓶的喝。就连女生也有些坐不住,一个个都带了小电扇对着自己吹。即便是这样,也不过是比男生好了那么一点。
今天尤其热,天气预报上的温度已经创造了今年夏季的温度新高,房间里闷热得足以让人中暑。沈老师讲了一个小时也撑不住了,她看了一眼底下昏昏欲睡忍受酷热的同学们,大手一挥,说:“今天就不上了吧,下次天气好点了,我们再在上午补上都行。”
底下的同学们一时片刻都还没反应过来:“啊?”
沈老师笑着说:“说让你们可以回家了,听清楚了吗?”
底下顿时一片撒丫子的狂欢,有人直接甩了笔,张开双臂大笑:“沈老师万岁!”
“行行行,就这样你们也学不进去,回去好好歇着吧,别中暑了。”沈老师笑骂道,“一群臭小子。”
臭小子们欢天喜地地收拾书包,不一会儿就一个个都收拾好了,大家纷纷跟老师告别,然后高高兴兴地跑下楼。
万物的动作一向慢吞吞,万物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说了声“老师再见”,沈老师笑着回了声“再见”,万物弯着眉眼点了点头,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人跟万物一起走。一中和二中毕竟势不两立,水火难容,再说沈老师对她的多加照顾,惹人艳羡。同学们也各自拥有的小圈子,自然是排斥外人的。
好在万物也习惯了,她捏着书包带子,走在嬉笑怒骂的一群人身后,默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最近一直在忙着上补习班,实在没什么心情琢磨新的文章。上个月的稿子还是最后关头熬夜写出来的,她第一次熬到凌晨三点,第二天早上睡了一上午,直到下午要上课才爬起来。
虽然稿子最终还是过了,但万物却对那篇稿子不太满意,尽管陈编辑知道她的情况,并没有多说什么,万物还是觉得有些羞惭。
写的什么狗屁玩意。
她正想着自己这个月的稿子要怎么办,脚步不由得便慢了下来,等她抬头一看的时候,已经和前面的人隔了老远了。
沈星河回头看了一眼慢吞吞微垂着头走着的万物,公交车摇摇晃晃地来了,身边的人一蜂窝全挤了上去,但沈星河站着没动。
高志已经上了车,见沈星河没上来有些纳闷。他回头唤道:“诶?星河,你不走吗?”
季远山也跟着回过头来。“星河?”
沈星河站在站台上,朝着他们懒洋洋地挥了挥手:“我不走,我还有事,你们先走吧。”
公交车的车门缓缓合上。
季远山和高志一脸懵逼地看着沈星河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身影倒退远去。
季远山:“......”
“不对啊,”他说,“我怎么老觉得沈哥最近有点不太对劲呢。上次也是这样,走到公交站了才说自己有事,但也没看他走,一副——”
季远山费劲想了想,终于想起了沈星河那副模样是什么情况,就好比他在公交站台蹲候三班的班花假装偶遇一模一样。
季远山:“......”
高志倒是机敏地接了下去,高志说:“一副等人的样子。”
季远山:“问题他在等谁?”
高志:“问题他等谁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们?”
“......”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季远山悲愤道:“重色轻友!”
高志:“道德沦丧!”
季远山:“我觉得是我们补习班的某个妹子,你觉得呢?”
高志点头:“我也觉得。”
两人嗅到了浓浓的八卦气息,于是对视一眼,“嘿嘿”着邪恶地笑了出来。
“下次拷问吧。”
“没错,拷问吧。”
站在公交站台等候的沈星河:“......”
忽然心里有点凉是怎么回事。
-
前方说说笑笑的声音已然远去,万物磨蹭着走过拐角,抵达公交站牌。她实在太慢了,上一趟车刚刚离开,带走了大半的少年人,只有她一个人慢吞吞的刚刚抵达。
但依旧有人还留在公交站台。
少年身子笔直地站在那里,夏风吹拂,他微微眯着眼睛,仿佛在想什么漫无边际的事情。
他的手指扣着关节,垂眸不语,仿佛在等人。
万物抬眼一看,心忽然加速跳了起来。
她好像知道他在等谁。
万物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尽量不看沈星河,也不主动搭话,以免造成自恋的误会,但下一刻,沈星河就主动跟她说话了。
沈星河说:“万物,你好慢啊。”
口吻很熟稔,仿佛他们一直都是彼此亲近的人。
万物脑袋一懵,迷糊地跟着他的意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对不起。”
沈星河忽然笑了。
“你还是很迷糊。”
万物:“......”
想回到三秒钟前敲死自己。
“你接下来要去哪?回家吗?”沈星河说。
万物捏着书包带子,谨慎地站在他身旁。她微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脚尖踢着台阶的边沿。
万物点了点头,回答:“嗯。”
“不过,你怎么还在这里。”万物问,“他们都走得差不多了。”
万物知道以沈星河为首的唐翔班的那个小圈子,在补习班上,他们受人瞩目,大家都乐意偏爱他们。
以沈星河尤甚。
有时万物也搞不明白,沈星河的物理已经那样厉害了,几乎难以再有精进的空间。相较之下他的英语才是一块短板,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暑假,他为什么不去英语补习班,反而来了物理补习班。万物相信,要是沈星河的英语成绩提上来,就没现在的第一名什么事了。
但补习班上的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万物注意到大多数时候沈星河都不抬头听课,只低头做自己的题。他有时会主动脱离群体,到另一个房间去,跟沈爷爷而不是沈老师讨论题目。
万物不太明晰,但她总觉得,也许沈星河来这里的理由,和其余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万物这个问题问得不太高明,但沈星河却没有找什么“上辆车太满了不想挤”的拙劣借口,现在是下午三点,公交车上并不算挤。
但万物也没想到,沈星河会直视她的眼睛,坦荡地笑道:“我在等你。”
万物:“......”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书包的肩带,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沈星河说:“万物,其实当初的事情,我也应该跟你道歉。我逼你逼得太紧了,因为你并没有义务回复我,反而是我给你造成了压力。”
沈星河直视万物的眼睛,他的眸子里一片清澈而坦荡的笑意,他真挚地说:“对不起。”
万物:“......”
距离上一次万物的道歉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夏日的阳光炽烈,风裹挟着热烈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逼得万物不得不眯上了眼睛。
万物垂下眸子,说:“你没必要说对不起。”
万物说:“我们冰释前嫌,事实上,是我对不起你。”
“你不怪我了吗?”沈星河说。
万物沉默了一下,片刻后,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嘴角浮现出一点浅淡的笑意。
“我们扯平,星河。我不怪你,也希望你不要怪我。”
她依旧记得那个月夜下,少年意气风发的起哄声中,少女踮起脚尖,珍惜地落在他脸颊的那个吻。那个吻粉碎了万物的所有想象,一度让她在冬季的冷风中,握着手中未送出去的围巾,孤身一人站在那里,感受到彻骨的寒冷。
但她也依旧记得后来的沈星河救过万语也救过她,万物体会到透彻的难堪,却也依旧念念不忘了两年。
也许时光荏苒,再过几年,她也依旧会深深欢喜着面前的少年,但她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做。她的喜欢埋入尘土,飞扬风中。他是她最大的欢喜,却也成就了她最深的疼痛。
但万物不会再让自己难堪。
今时今日,他们再度站在同一个公交站牌下,热夏的风吹拂面颊,万物看着沈星河的眼睛,忽然弯眸一笑。
“星河,”万物说,她的声音里几乎有一些释然的味道,她问:“你和她,舒悦。你们还好吗?”
沈星河怔然沉默。
片刻后,他微微沙哑着嗓子,问:“万物,这是什么意思?”
万物有些惊讶,她踟蹰片刻,问:“你们没有在一起了吗?”
沈星河:“......”
他忽然笑了。
那个笑容很苦涩,像是尾调昂扬的甜里,透出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深切的苦意。
但沈星河那样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秒,短暂得像是万物的一种错觉。尔后,沈星河温和地看着她,说:“万物,自你之后或者之后,我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人在一起过。万物,你是我的初恋——”
11路公交车缓慢摇晃着行驶而来,它发出一声悠长的声响,然后缓慢地停了下来。
夏季的风仿佛呼啸而过。
万物听见风里传来的、他的声音。
沈星河语调颤抖,却坚定地、一字一顿地说:“是我唯一喜欢的人。”
“到现在,也依旧喜欢的人。”
万物:“......”
夏目漱石翻译“I like you”的时候,翻译成了一句含蓄而饱含热烈的“今晚月色真美”。
那“I like you too”呢?
——“风也温柔”。
-
万物陪万语玩了一会,等到熊大熊二和光头强今晚的斗智斗勇过去后,她便把已经不算轻的万语抱了起来,朝着万语的卧室走去。
万语困得已经有点迷糊了,但她知道抱着自己的是姐姐,便安心地窝在了姐姐的怀里,嗓子里不太清醒地“咕噜”两声。
万物把她放到床上安置好,万语一挨到被子便自觉主动地滚了进去。万物不自觉地笑了笑,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然后把被子给她盖好。
确认被子掖好万语的睡姿优良之后,她便缓步出了门,关上了灯,然后轻声掩上了门。
万显祖在主卧,徐燕还留在客厅,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她拿着遥控器换台,感受到万物出来,便头也不抬地问:“万语睡了?”
万物说:“嗯。睡了。”
“嘿那个小祖宗终于睡了,天天儿的就知道跟大人抢电视看,不知道好好学习。”徐燕例行抱怨了两声,把频道切回芒果台,见万物也要进门去,便问,“你也这么早睡?”
万物想了想,“不是,我还有点东西没看。”
徐燕一猜就是她要回去做题,顿时无趣地摆摆手,“走吧走吧。”
万物点了点头,说:“妈妈你也早点睡。”徐燕没有理会她,她也不需要理会,转身掩上门,回了卧室。
她打开那盏小台灯,对着暖白色的灯光,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打开了许久未曾翻开过的日记。
封页是一片晴空的蓝,扉页上用黑色的笔迹端正地写着四个大字:万物日记。
那是她两年前的笔迹,和如今她被嗟磨得狂草乱舞的笔迹截然不同,透着一股认真而珍惜的味道。
万物慢慢地一页页翻过去,她的眉目温柔而沉浸,像是在过往里时光海里捡拾珍贵而美丽的石子,每一颗石子上面都能找寻到海浪的信息。
她慢慢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是最后的日期:2014.6.20
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字迹有些歪斜,像是握笔的人手指颤抖:中考结束了。
后面跟着一大团晕开的墨迹,应该是写字的人笔迹停滞在这里,沉吟许久,也未曾落下下一笔。
后面终究落笔跟了一句,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仿佛重若千钧:
对不起,星河。
风扇的声音持久而平稳,万物鬓边的发丝飞扬,纤长的睫毛虬结,她眨了眨眼睛,忍下了心里的酸涩。
她一向是个很能忍耐的人。两年的时间,她没有再打开过这个记载着她和沈星河的过往一切的日记本,而两年的时光滔滔流淌,再见这本日记本,她纵然心底酸涩,却也不至于红了眼眶。
时至今日,她依旧记得自己写下那些字时的心情,她懂得那些迟疑与空白在其中所代表的含义,也懂得那些纷飞的过往——无论是欢喜的还是悲伤的,在心底被她一一重新历经,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她向死而生,跌在谷底,却又在来年复生。
万物在心底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星河。
-
下午炽烈的日光投射天地,少年人说完那番话,站在她的面前,温和地弯起了嘴唇。
“万物。”他说,“你不用着急给我答案,我不想再逼你了。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我给你过生日好吗?”
“你的生日,我一直都记得。”沈星河说,“这两年来你的生日礼物我也没有落下,包括初三那个夏天,还有高一的时候。”
沈星河笑着说:“我都有准备。我都记得。”
“万物,我们不需要现在就在一起。高考之后也行,再晚一点也行。你去做你喜欢做的、想做的事情。我绝不会成为你的负担。”沈星河轻声说,“只要你同意,我就会一直喜欢你。”
长身玉立的少年人,她深深欢喜的少年人,以那样赤忱的、温柔的目光看着她。他的眉目桀骜而凛冽,喜欢他的女孩不计其数,但他说,他依旧喜欢她,他只喜欢她。
曾经的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他们还有机会可以重来。
风声那样轻,光晕像是旧胶片里的色彩,却有种令人神情恍惚的,安然的味道。
11路公交车摇晃着前来,又摇晃着远去,像是一个月前的那个黄昏,又像是两年前的任意一个片段。
在公交车摇晃启动的轻微的轰鸣声中,万物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忍不住弯起眸子笑,又弯着嘴唇笑。她的心底炸裂出巨大的欢喜,像是升入夜空的烟火,迸裂着、难以抑制地绽放。
万物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