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许星河》南桉乔木

2、新年快乐

　　清晨六点半，万物准时睁开了眼睛。
　　外面的天色还蒙蒙亮，万语歪着头侧身睡得很熟，她才七岁，还是个需要充足睡眠的小姑娘。

　　万物拢了拢被子，将万语严严实实地笼罩在温暖的被窝里，然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客厅里没有人，主卧的门还关着，万物洗漱完毕后，又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那盏小小的台灯，继续做她昨晚没写完的试卷。
　　南方的冬天一下雪就很冷，今晨雪已然停了，大街上满是鞭炮烟火的残余物，清洁工人正在清扫街道。万物穿得很多，但她依旧冷得缩了缩脖子。

　　她思考的时候就会放下笔，无意识地搓一会儿手，以此来汲取一点细微的温暖。

　　她忽然顿了顿。
　　万物看向自己的书包，她的书包毫无动静，她静了片刻，迟疑着把手伸进了书包。

　　翻盖手机里的新消息只有通信公司发来的新年优惠短信，万物看了看，没有一条私人的新消息。
　　她点开界面，昨夜的消息还停留在她所说的最后那句话。

　　她说：沈星河，我们分手吧。

　　万物忽然按了按眼角。
　　她的手指微顿，然后逐条把那些消息都清除了。平日里除了沈星河没什么人会跟她发短信联系，她清除了和沈星河的信息界面，余下的便只有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通知简讯了。

　　把那些简讯也删除后，她的短信界面一片空白，干干净净。

　　万物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重又放回了书包里。想了想，她又拿了出来，放进了自己的衣柜里，深深地压在了最下面的那一层。
　　整个新年，她应该都不再需要手机了。

　　她坐回去，继续写她的试卷。
　　当她写完试卷之后，她看了看时钟，发现已经八点了，于是便把矮桌上的书和试卷收了起来，走到床边，推了推万语。

　　“起床了，起床洗漱了万语。”万物说，“我给你下加鸡蛋的面条啊，起来吃早餐了。”
　　万语揉了揉眼睛：“还要加火腿。”
　　万物笑了笑：“好，还要加火腿，快起来，我这就去下面，等你洗漱好就差不多能吃了。”

　　万语从被窝里钻出来，她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她迷蒙着眼睛穿衣服。
　　万物笑道：“要帮忙吗？”
　　万语伸胳膊蹬腿，艰难地把自己的脑袋套进去：“不用，我可以的。”

　　“那好，我先去厨房了，记得穿袜子。”
　　万语的头还卡在毛衣里，她闷闷地点了点头：“嗯。”

　　万物去了厨房。冰箱里置办了很多年货，塞得满满当当的。万物拿了一小把青菜，三颗鸡蛋，又拿了一根火腿肠。有一个碗里装着一碗切好的葱姜蒜，是徐燕昨晚切的，本来是要做年夜饭用的配料，但最后也没有用到。
　　万物把它也拿了出来。

　　煮面也是需要一些配料的。

　　她打开煤气，在锅里烧水。在等待水烧开的过程里，她放下靠墙放着的砧板，洗了洗砧板和菜刀，将从冰箱里拿出的青菜放在了一个盆里浸泡着。
　　她剥开火腿肠，用菜刀切成了粗条形。

　　火力开得很大，一会水就开了，万物放入油，又下了足量的面。
　　万语迷迷瞪瞪地穿着拖鞋过来了。
　　她已经洗漱好了，小脸上沾着水渍，但头发还没有梳起来，看起来很蓬松，有些乱糟糟的。

　　万物笑了笑：“万语，去梳一下头发。面马上就好了。”
　　万语扒着门口不肯走：“有鸡蛋和火腿吗？”
　　万物说：“有，还有青菜呢。”
　　万语：“我不喜欢青菜。”
　　万物：“挑食的小孩子是长不高的。”

　　万语嘟囔着嘴巴，还是走了。

　　面有几分熟的时候，万物把鸡蛋打了下去，然后又放入了青菜和火腿。她旋即放了盐和鸡精，考虑到万语，她没有放什么辣椒。最后她洒下了葱和姜。
　　万物拿筷子挑了一根面试了试，咸淡适中。

　　她拿出三副碗筷，把面夹进去。
　　最小的那个碗是万语的，那个碗里有一个卖相最好的鸡蛋，几乎整根火腿都在她的碗里。最上面还铺了一层绿油油的青菜。

　　万物把三碗面端到客厅，然后端着最大的那碗面敲了敲主卧的门。
　　“爸爸，吃早餐吗？”

　　屋里没动静，万物又敲了敲，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万物说：“那我把面放客厅的桌子上了，你饿了就出来吃。记得早点吃，不然面会糊的。”

　　屋里还是毫无动静，万物端着面回到客厅，万语已经晃荡着腿坐在那里了。
　　万语盯着自己眼前的那碗面发呆。

　　“怎么光看着不吃？”
　　万语纠纠结结地夹起一筷子青菜，她看着万物：“姐姐，我不想要青菜。”
　　万物：“长不高——”
　　万语闭嘴了。她默默地把青菜拨在一边，决定到最后再吃它，她要先宠幸鸡蛋和火腿。

　　万物吃得比万语快，主要是万语吃到最后的青菜的时候格外慢，每吃一根都仿佛在经历酷刑。
　　万物一边笑，一边毫无商量余地地盯着她吃完了。

　　万语吃完后万物就收拾了碗筷，两个碗太少了，她决定中午吃完饭再洗。
　　万语在客厅看电视，她的声音放得很小，她记得姐姐说爸爸心情不好，不能吵到爸爸睡觉。

　　所以看到喜洋洋足智多谋斗灰太狼的时候，万语的惊呼也是小小声的，她的眼睛亮晶晶。

　　万物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正在铺被子，却忽然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大概是因为压在重重衣物下，所以响起来的声音也是闷闷的。
　　万物从衣柜里把压在五行山下的手机解救了出来。

　　屏幕还亮着，来电者是妈妈。

　　万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客厅里的万语，万语正兴高采烈地看着《喜羊羊与灰太狼》，对这边的动静一无所知。
　　万物掩上门，接通了电话。

　　她说：“妈妈。”
　　徐燕那边听起来似乎很吵，时不时有人叫牌的声音。

　　徐燕说：“万物啊，你和妹妹怎么样？早餐吃了吗？”
　　“嗯，吃了，我煮了面，我们刚刚吃了，妹妹现在在看动画片。”
　　徐燕支吾了一下：“那你爸爸呢？”
　　万物说：“爸爸应该还在睡，我叫了他，但他还没起来。”
　　徐燕“哦”了一声。

　　“是这样的，”徐燕说，“万物啊，妈妈昨天跟爸爸吵架了，要在你姨妈这里住上几天，你在家带着妹妹啊，要好好听话。你带着妹妹妈妈很放心，妈妈过几天就回来，好吧？”
　　万物静了静。
　　徐燕那边似乎轮到她了，一阵摸牌的声响，徐燕扔出一张牌，“六万。”

　　万物说：“妹妹有我你放心，那我呢？”
　　我有谁呢？

　　徐燕说：“等等，东风——碰。啊？万物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哎这边太吵了，我晚点再跟你说，先挂了，你好好听话啊。”
　　万物弯了下嘴角，但她的笑容很平，看起来不像是笑了。

　　万物说：“好。”
　　徐燕胡乱地应了一声，便立即挂了。

　　万物握着手机，再度把它压回了五行山下。
　　她觉得这个年过得很糟心。

　　她深吸了口气，又跺了跺脚，搓了搓手，然后便继续写她的作业。
　　初三的作业很多，索性生地会考初二就已经考过了，她现在还需要学的只有七门了，但作业却比以往的每一个长假还要多。
　　毕竟这就是初中毕业前的最后一个长假了，老师们纷纷咬着牙，连带着学生都很紧张。

　　雪白的试卷漫天飞舞，万物从放假一开始便勤勤恳恳地做着作业，好在她已经快做完了。
　　等做完了，就带妹妹出去玩吧。

　　万物咬着笔头，这么想着。

　　新年去姨妈家里拜年的时候，乐不思蜀的徐燕见到丈夫和女儿，不自在地撇过了脸。等到拜年结束，吃过中饭，她便自觉地跟着回家去了，也不再提离婚的事，万语很高兴，但她当天晚上还是睡在了万物的被窝里。
　　万语说：“姐姐，你身上好冷，我给你暖被窝啊。”

　　万物打小就体寒，小时候喝了很多中药调理，但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寒，甚至在夏天的夜里也发冷。
　　万物弯了弯嘴角：“好。”

　　于是小小的万语就再钻进了万物的被窝，万物今天晚上写完了最后一张试卷，写完之后便找了本课外书，躺到床上去看。
　　万物侧着头问万语：“万语，我明天带你出去玩吧。买点你喜欢的东西。”
　　万语亮着眼睛：“真的吗？”

　　万物：“辣条除外。”
　　万语：“哦......”但旋即她又高兴起来，“没关系，我也可以买糖，我想要那种糖，就是，里面有送铠甲勇士的零件的那种。我有同学都组装好了全套的铠甲勇士了，我还一个都没有。”
　　万物摸了摸万语的头：“你还真是个小孩子。”
　　万语不服气地说：“我本来就是个小孩子。”

　　第二天一大早，万语罕见地没有赖床，万物起来不久她也跟着起来了，她小声地哼着青青草原的歌，嘿咻嘿咻地把套头毛衣从脑袋上穿过。
　　万物看得有趣：“要帮忙吗？”
　　万语：“不用！我可以！”
　　万物：“哦哦哦。加油。”

　　最后还是万物帮忙把毛衣从万语的头上套了过去，万语洗漱完毕，就红着脸乖乖地坐在客厅等早餐。
　　“我跟妈妈说过了，今天不做早餐了，我们去外面吃吧。”万物说。
　　万语惊喜地叫道：“好，我要吃油条豆腐脑和小笼包。”
　　万物：“好好好。”

　　万物领着万语出了门，万语浑身上下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她的小脑袋裹在粉红色的毛线帽里，脖颈和一半下巴都被一条粉白色的围巾给遮挡住。
　　只露出一双骨碌骨碌的乌色的大眼睛。

　　万物拉着万语小心翼翼地走。

　　今天已经初十了，街上的大部分店铺都已经开了门，昨夜下过雨，柏油沥青的马路上一片肮脏的污渍，道路上车辆来来往往，堵得水泄不通。
　　万语迈着小短腿，迫不及待地想要拖着姐姐走。

　　万物道：“万语，走慢点，小心点。”
　　万语的回答瓮声瓮气的：“我饿了，姐姐。”
　　“那也慢点呀，要注意安全。”
　　姐姐听起来不太高兴，万语闷闷地点了点头：“哦。那好吧。”

　　她要迁就腿短的人。

　　万语的语气叫万物哭笑不得，她小小地掐了一把万语的脸：“好好听话，吃完早餐带你去买糖。”
　　“好，”万语忽然说，“姐姐，那边马路上好像有个哥哥在看你。”

　　万物抬头望去。
　　在川流不息的车流对面，有一群少年人站在对面的马路牙子上，他们嬉笑打闹着向前走，行进间都是少年人的轻狂模样。
　　在他们之中，有一个少年人格外格格不入，他没有往前走，立在了原地，正在往这边望。

　　那个少年的颈项围着一条灰色的格子围巾，围巾遮住了他的嘴唇，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但万物的心里还是猝不及防地咯噔了一下。

　　沈星河。

　　万物回望过去，沈星河便立即收回了目光。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万物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只是在往这边看，未必发现了她。
　　前面的人终于发现了沈星河的落单，他们在前头遥遥地招手，沈星河略点了点头，迈着腿过去了。

　　万物眨了眨眼睛。

　　万语扯了扯她的衣角：“姐姐，你认识那个哥哥吗？那个哥哥好好看啊。”
　　万物无奈地笑了笑：“好看就好了吗？你这样总有一天会被好看的骗子给拐走的。”
　　万语不甚明白但很小大人地点了点头：“哦。不会的，我是大人了。”

　　“那大人要去吃小笼包油条和豆腐脑吗？”
　　万语摇头晃脑地点了点头：“大人也要吃饭的啊。”
　　万物憋着笑，“那大人，我们一块走吧。”
　　万语纡尊降贵地伸出小手来：“行吧。”

　　旁边的朋友笑着簇拥着往前走，沈星河在心里一个个数着数，数到一百的时候，他回过头去看。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新年快乐。”他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