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中初夏》温酒泡奶片

25、第 25 章

　　在做了一个讽刺至极的鬼脸之后，柳葵关上了窗户，等着那个名义上的表弟的报复。出乎意料的，屈骏放下了玩具枪，咬下一口冰棍，背过身走了。

　　柳葵冷笑了一声，然后拉上了窗帘，将耳塞塞进了耳朵，重新躺回了床上。她不在乎舅舅舅妈的贪图，也不在乎表弟的敌意，他们本就是过客，是路人，不属于她的生活。

　　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消息进入了□□。

　　“小葵，睡了吗？”

　　这时候不会有第二个人主动给她发消息，跳动的小狗头像看起来有些蠢，一只歪着脑袋的博美。柳葵不喜欢宠物，看到猫猫狗狗都会避着走，对于这个小狗头像的家伙也喜欢不起来。

　　“睡了。”

　　“所以是梦到跟我聊天吗？”

　　“对。”

　　“你是柳葵吧？”对方敏锐地察觉了她的身份。

　　柳葵没有回复。她不知道她跟小葵的说话风格其实很好辨别，虽然说得都很简洁，尽量保持了一副冷漠的态度，但是小葵的话是细心琢磨过的，而她回答是敷衍式的。就比如对方发来一条消息：“吃饭了吗？”小葵的回答往往是：“吃了青椒炒饭，你也快去吃饭吧。”而柳葵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吃了。”

　　很快对方又发了消息过来：“不打扰你了，做个好梦。”

　　柳葵看着对话框有些失神，夏清和的态度淡了很多，她记得以前的时候，在开着空调制冷的教室里睡觉，夏清和会记得给她披上校服，尽管她很恶心她的接触。她还记得在教室里她讽刺地夏清和几乎抬不起头，她也对她发过脾气，尽管她不在乎她的态度好坏。

　　现在夏清和总算是有了自知之明，会说“做个好梦”这种话来自嘲，没有故意呛她，没有故意讨好她。这是柳葵一直以来想要的，可是今天的对话让柳葵有些反应不过来。

　　仔细想想，舅舅一家人不属于她的生活，那么属于她生活的人又有谁呢？

　　不知道为什么柳葵的脑袋突然蹦出一个人影来，可是现在她觉得不安，这个人不在乎你了，她不喜欢你，也不讨厌你了，不会说讨好你的话，也不会说讨厌你的话，而这个人是你唯一与世界的联系，那么是不是说明这个世界要抛弃你了？

　　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慌感慢慢爬上柳葵的背脊，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喜欢她的存在，屈勇一家人不希望她存在，同学老师不希望她存在，兼职的同事也不希望她存在，他们承认的只有小葵，从始至终她只是一个多余的人格，甚至没有独属于她的身体，每个人都想要她消失。而那个唯一曾经关心过她的女孩也开始离她越来越远，她现在……到底还剩下些什么？

　　她到现在明白，怪不得她的时间越来越少，而小葵的时间越来越多，原来，她就要消失了。

　　这个念头在脑袋里越来越清晰，柳葵感到巨大的阴霾像海潮一样将她整个人包裹了起来，她像是溺水的人一样，发不出一丝声音，吸不了一口气。她就是这样敏感的一个人，一个念头都足以让她丧失所有的力气，那些曾经忘记的不愿想起的记忆，自我催眠的记忆重新启封，走马灯的画面不断回溯。

　　记忆如同电影交卷一样不断拉长，那是属于她的回忆，不属于小葵，而是属于她属于柳葵。胶片开始倒带，回到高一的暑假，回到初三毕业，回到十二岁生日那天。可是倒带却并没有停下，它又开始转动，回到生日前的某一天，以及……更久远的某一天……

　　十六岁的暑假，奶奶躺在了她的面前，浑身僵硬，她跪在地上，喉咙嘶哑到哭声都变得狰狞起来。可是奶奶却回不来了，那个家再也回不去了。

　　十五岁的暑假，初中毕业，那个好久不见的女孩重现出现了在她面前，她表情冷漠，心里却如同发生着一场海啸，波涛汹涌。女孩冲她灿烂露出灿烂的笑容，她的心里却住着一个恶魔，想要把那张笑脸撕烂，那是夏清和欠她的，夏清和逃了三年，欠了她三年的时光。

　　十二岁的生日，女孩吻她的嘴唇，触碰她的肌肤，揉捏着她，压在她的身上占她的便宜。禁锢在脑子里的恶心记忆几乎把她整个人淹没，脑子像是被人拉着着，压在身上的人不再是那个笑容温暖的女孩，变成了吃人的恶鬼。

　　生日前的某一天……

　　柳葵的呼吸愈发急促了起来，好像又重回了当年的噩梦，也是这么昏暗的房间，没有灯，有人捂着她的嘴，毒蛇信子一样的东西贴上了她的脖子，湿滑又恶心，身后有高大的黑影压过来，浓烈的汗臭味挤占了她的整个鼻腔，黑影禁锢着她，贴上她的身体，她挣不开，也喊不出来。

　　记忆继续回溯，同样昏暗的房间，紧锁的门，男人的谩骂声殴打声，女人的哭喊声反抗声，再一次清晰地印在了眼前，那灰暗的两年，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柳葵背上全是冷汗，在尘封这记忆的潮水中她几乎溺毙，所以无论用什么方法她都想抓住身边的唯一一根浮木。

　　女孩的笑脸出现在她的脑袋里，像是四月的阳光，撕破了深海的黑暗，照到了她身上。

　　“夏清和。”

　　“什么？”

　　回复的消息很快，应该是在疑惑她会什么会突然叫她的名字。

　　“我想你了。”

　　夏清和就是那根浮木，是她连通世界的最后一束光。

　　“小葵？出什么事了吗？”

　　对方明显是把她认成了另外一个人。不过没关系，她们本来就占有一个身体，即使那束光不属于她，可她也能感受到温暖。

　　“没有，就是想你了。”

　　“我还有一周回来了，给你带了礼物，猜猜看是什么？”夏清和大约是觉得她和小葵的关系破冰了，所以这句话的语气也多了几分温柔。

　　她不知道长久以来她都身在一场骗局之中，像个傻子似的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她以为她的一个吻足够让小葵意识混乱创造出另一个人格吗？哈哈哈，笑死人了。

　　“不猜，我要你。”

　　没错，这就是一场骗局，她和小葵配合着策划了这个骗局，让她以为是自己害得小葵精神分裂。小葵有多亲近夏清和，她就有多讨厌夏清和，这样夏清和才会记得自己犯过的错，加倍地对她好。只是她入戏过深了，一直以为一切都是夏清和的错，竟忘记了原本的事实，到现在才想起来，原来夏清和不是凶手，她才是凶手，而夏清和不过是她的猎物。要设下这个陷阱的代价太大了，她抓住夏清和的同时，也将她拖入了深渊。

　　“啊？”

　　“我只想要你。”

　　柳葵也没有把握她会不会走进陷阱，这个陷阱只有一个不确定因素，那个因素来自猎物本身。如果她是个稍微自私一点的人，她在察觉到陷阱下是一个深坑的时候就会逃走了，可是她偏偏那么傻，为了承担所谓的责任，毅然决然地主动走入了陷阱。

　　柳葵蜷缩着，浑身痉挛似的轻轻抽动，明明夏清和已经在她手上了，那个曾经鲜活自由的女孩成了她手中的人偶，可是为什么还是会难过？柳葵的心脏突然像是被人拧住了，从心里扩散出的难受扩散到了四肢百骸，眼睛也渐渐酸涩了起来。

　　对面的女孩明显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回复消息。柳葵心里很慌，她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女孩的回复过来了，她说：“我在，你有其他的话对我说吗？”

　　果然是察觉到了吗，也是，她这么聪明的人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看明白了。现在要坦白吗，要告诉这一切都是针对她的骗局、为了猎捕她的陷阱吗？

　　“没有，不是，我骗你的。”柳葵说。

　　“什么？”

　　“我骗你的，我没有想你，我也不要你。”

　　“是……么？”

　　“刚才的话撤销，不算数，你离我远一点就好了，你过自己的生活去，不许再管我！”

　　柳葵点击发送，心口一阵阵的悸动，她是，真的想放过这个可怜的女孩了……

　　“你是……吃醋了吗？”

　　可是对方却回复了这么一句话。

　　柳葵整个人几乎抓狂。

　　“滚啊，你烦不烦，我想放过你了行不行？我用不着你可怜，你可怜一下你自己行不行？”

　　沉默了很久，对方才回复：“好好休息吧。”

　　柳葵躺在床上，无力感压上了身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是把她当成小葵吗，还是会认为她和小葵在争夺这幅身体的主动权？

　　柳葵看了一遍又一遍这简短的对话，一条一条地删掉了记录，这样的消息不能让小葵看见。删掉今晚的消息后，她本来想拉黑她的，可是手指无数次点开小狗头像，又无数次点了后退键。她可以一无所有，可是小葵那傻丫头舍不得她的女孩啊，就算小葵心里变得再如何坚硬，可是在夏清和看不见的地方，她也会对着这个小狗头像看上好久。

　　“我果然还是多余的吗？”

　　柳葵望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渐渐闭上了眼睛。

　　可是，还是想活下去啊……

　　不是以小葵的一部分而活，而是作为独立的人格活下去。如果小葵下定决心要抹去她，那么她会死去吗？这幅身体不再属于她，所以也不会有尸体什么的，这种死法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就像世界上从没有她的存在过一样。

　　柳葵不禁想，如果她真的消失了，还会有人怀念她吗？可是想了许久，都找不出一个人来，这让人提心吊胆的日子……柳葵再次点亮手机屏幕，9点58分了，没有□□息再发过来。关闭屏幕前，瞟了眼日期，8月7号，立秋。

　　暑去凉来，夏天快结束了吧，不知道今年的秋老虎会威风到什么时候呢？

　　还是冬天好，可以把自己裹成一个球，衣服里藏着暖和，也可以住到那个人家里去，反正她也不会拒绝，即使你再对她发火，她也还是会那么温柔地对你。

　　柳葵侧过身去，面对着墙壁。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真的，挺想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