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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No.2 腐朽的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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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真正的嫉妒,肮脏到无法坦然述之于口的情绪。
忒哈特里斯盯着杯中的茶水,澄澈的水面上倒印着牧羊人的脸,漆黑的头发,惨白的皮肤,冷漠的金瞳,没有血色的唇,除了眼睛的颜色,没有哪一点能跟光明扯上关系。
糟糕透了。
忒哈特里斯的心反而因此平静了下来,他把视线重新移到了好友的身上,一口饮尽了护林人亲手泡的茶。
“好吧,闲谈的时间结束了。如您所愿,我们得谈点正事了。”
牧羊人放下茶盏,坐直了身体,充满波澜的声音在一瞬间得到了平复:“我前日在拉卡纳的聚会上听到了一些关于您的小故事。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听到了关于铁匠铺学徒米卡的消息。”
三天前,铁匠铺的学徒米卡为了给即将过三十岁生日的妻子一个惊喜,私自去了森林西边的废弃矿地,此后便没了音讯。
这种事情在塞兰并不是第一次发生,这里虽然平静,但是也依然有着库拉的特色物种——尸兽,它们是死而不亡,且仍旧拥有理性的生物,是被驱逐出永恒深渊的被缚束者,是屈服于欲望怨憎的奴仆。
比普通野兽更能够沟通,也比野兽更危险。
森林巡卫队便是因为它们而组织起来的。
废矿区是荒熊弥耶尔的栖息地,属于重点监测地带,被人私自闯入本身就是巡卫队的失职。神殿本身因为教义问题,早对秉持着“坚决反对与异种沟通”、“一切问题靠武力解决”的森林巡卫队抱有微词。现在重点监测区域出现问题,在某些人眼中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机会,有动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米卡在废矿区失踪已经是众所周知,牧羊人的口中的消息必然不会指这件事。
“他们知道了尸兽食人的事情?”
温莎皱了皱眉,将贴唇的杯子放回了盏中。
“神殿的消息比城守们要灵通,这可不是件好事。”
他们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做了不少安排。
这件事能被拉卡纳拿到她的聚会上说,神殿知道的必然比他们预想的情况要早得多。
忒哈特里斯压低声音呲笑了一声,感叹道:“谢天谢地,这得感谢那些守不住口风的家伙!如果神殿在我们公布消息之前降临了‘神谕’,我们的处境可能更加糟糕。”
温莎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迟滞片刻道:“拉卡纳是大神官的继承人,更是城主唯一的子女,她不会允许有影响城镇和平现状的事情发生。”
这本事再客观不过的评价,但进入牧羊人耳中,就变了味道,忒哈特里斯现在正处于和嫉妒对抗的敏感时期,温莎对别人一星半点的夸奖都能刺痛他的神经,搅动他的心潮,让他立刻跳起来。
然后,他就这么做了。
忒哈特里斯一面在心里鄙弃着自己的过激行为,一面高声的将自己幼稚的心态借题宣泄:“这可真是绝高的赞美,你对她的评价真让人嫉妒,我的骑士大人!她不过是一个连自己内心都不能面对的傻姑娘,这位傻姑娘在为神殿车前马卒的时候,就已经伤透了部分人的心。谁又能肯定她的未来呢?”
温莎当然听出来了好友的不高兴,她隐约知道是为什么,却又不愿把这一切揭开,她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不认为忒哈特里斯的行径有什么不对,他们从搭档开始就活在互相试探的言语中,怀疑和猜忌已经成为了调剂的甜点——正是因为绝对对彼此互相信任,所以能够开出越界的玩笑。
她的一切决定都基于一个大前提——和忒哈特里斯站在同一条战线。
正式如此,她总能够毫无芥蒂地去接下好友的每一句话,并且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决定。
“那我们就看现在吧,”护林人熟练地把话题牵回原来的方向,“塞兰的尸兽里面并没有食人种,它们生前不以人类为食,死后亦是如此。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它们现在有了这样的改变?”
温莎的回应一如忒哈特里斯所想,他们的谈话总是以一种在外人看起来很奇怪的方式进行下去。虽然很奇怪,但却正是他们想要的。
“为什么不怀疑是有人把食物递到了它们嘴边呢?”牧羊人说道,“不吃浆果的人突然有一天被迫吃了一口浆果,发现这种东西居然能够作为食物充能,就开始选择这种极易获取又味道不差的食物,岂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谁把食物送到了他们嘴边?”盲眼的护林人问到。
“这正是我要找你的事情,我的朋友。哈修早上给我带回来了一件令人惊喜的小玩意。”
忒哈特里斯从怀里拿出了一瓶液体。带着污浊的黑色液体在密闭透明器皿中挣扎着,不断萎缩,不断变小,直到被牢笼的主人给了一口氧气。
牧羊人用拇指轻轻顶开容器的塞子,容器中的粘液便探出了一只触角,随着容器口倾倒,那些污浊的液体便争先恐后的从牢狱中逃了出来。
这黑色的粘液如同在接触空气的一瞬间,便好似活了过来,深沉而污浊颜色中泛起了一丝鲜红,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它黑色的表面迅速被鲜嫩的肉芽所覆盖,组织、血管、皮肤、毛发,在极短的时间里生成,心脏、脾胃、大脑、眼耳,随之完善,宛如造物的过程就在这样平常而普通的时间与空间开始了。
温莎看不见这可怖到恶心的一幕,但是她却能听到声音——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变形发出的湿漉漉地搅动声,听到它的“身体”与地板接触发出的摩擦声,听到骨胳形成、关节活动发出的咔擦声。与之伴随的,还有那股腐烂的尸臭转变成鲜活的腥气的味道。
最深刻的还是“它”的能量和气机的转变——
由死至生的蜕变,由腐朽转化为鲜活,在无尽地怨恨中诞生出一丝变质纯真。
那是永生种从比本质更深的地方里满溢出来的扭曲。
是温莎绝对没有办法去理解的东西——存在于她的认知之外,仅能用命运指定的敌人来定义的东西。
只让“它”与自己正常生存在同一片空间,就已经超出的护林人最大的容忍限度,更不要说还任其在自己的领地内张扬了。
安然坐在座椅上的护林人毫不犹豫地拔出了靴子上绑着的匕首,短兵的利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厉声的尖叫便和着迸溅的血液撒满了一室。
锋锐的匕首瞬间贯穿了“它”的身体,将这个企图活动的家伙钉死在地板上。随着汩汩的液体不断流出,被利器贯穿的部位迅速干瘪下去,化作了空壳。
“它”的心上出现了一个大洞。
然而,这却不是结束。那些流动的“血液”在脱离地一瞬间,就开始循环上一轮的过程。
没有止境的繁殖,
永不停歇的再生,
都是为了达到一个无数存在追求的状态。
这应该是有词语可以形容的。
金发的护林人稳如泰山的坐在座椅上想到。
那个令人厌恶到极点的词汇。
——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