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司南传》平行绿

21、当时少女

　　这是一个含着淡淡花香的初夏之夜，白月盈盈挂在天上，月光太盛反而见不到星星微芒。
　　着了一身青丝绿萝衫的少女提着盏油灯，慢悠悠从后院转角走过来。她一张绣着蛾眉的精巧脸庞隐在黑暗之中，只勉强看得到一个轮廓。
　　转角有人过来，脚步虽轻巧但颇是急迫，应当是她的丫鬟阿秀无疑。少女刚刚思忖完，阿秀便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手里提的油灯因为跑太快撒了不少油出来，沾上了阿秀的裙角。“小姐，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阿秀急得直跺脚，声音却是压得很低。
　　少女盯着阿秀手里闪烁得厉害的火苗，扑哧一笑：“阿雪嘴馋说后院的青枣快熟了，我不过是去看看，竟然把你吓成这样。这是我的不是了。”
　　“小姐别这么说，奴婢可受不起。可是您大晚上就这么出来，可是让奴婢担心死了。青枣熟了，让旁人去摘便好，你何必亲自去看。”阿秀说着说着，语气越发委屈起来。
　　少女急忙拉住阿秀的手：“阿秀，我错了，你别生气。这事你千万为我保密啊。”阿秀见少女一副紧张的模样，也笑了起来：“小姐放心吧，奴婢也不舍得您受罚的。”
　　一提到受罚，少女顿时绷成一张苦瓜脸：“别提了，教习姑姑今天又罚我抄了两个时辰书，手疼着呢……”
　　两个人并排行着，慢慢走回少女的房间。谁知刚推开门，两人就见着了一个中年男人的阴沉脸色。阿秀被惊得手一抖，连忙跪下：“老爷！”
　　少女也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悻悻唤道：“爹。”男人脸上有了一丝笑容，拍了拍自己对面的软榻：“女儿，过来坐。”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阿秀：“把灯燃上，你出去。”
　　阿秀急忙起身点好屋里的灯，又担心地看了少女一眼才关上门出去。少女紧张地坐到男人对面，还没等他先开口便急道：“爹爹，方才女儿是去了后院看月亮，不关阿秀的事……女儿以后再也不敢了，爹爹原谅冰儿吧。”
　　男人却笑了：“女儿大了，是不由人了。爹不是过来怪罪你的。”
　　“那爹？”
　　“婵冰啊，你也快及笄了，女儿大了总是得找个好婆家。明日便是爹的寿宴，你可要记得好好表现。我这两年给你请了许多教习姑姑，就是想给你找户好人家，希望你过最好的日子，这样也能给你妹妹开个好头。婵冰，”男人话头一顿，语气加重道：“以后可要安分一些，别让爹失望了。”
　　婵冰听了爹的这番话，只觉得脑门“嗡”了一声，半晌才有些呆滞地问：“您说……让我嫁人？”
　　“是啊，我的女儿，自然要嫁个最好的人。婵冰高兴坏了吧？”男人抚着自己的胡须，看着女儿这模样，不由得在心中暗笑。“婵冰，明日你可得在客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啊。“
　　婵冰语不成句，支支吾吾和父亲对付了几句。她实在有些糊涂了，连父亲什么时候出了房间门都不知道，要不是阿秀看她神情恍惚推了她一下，她还真不知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小姐，你这是？”
　　婵冰猛地拽住阿秀的手，脸上有几分慌乱：“阿秀，爹让我嫁人。”阿秀一愣：“嫁人？小姐嫁人不是很好的吗？女儿家总是要出嫁的呀，小姐是不是高兴傻了？”
　　婵冰慢慢松开拽着阿秀的手，神情仍是有些晦暗：“虽说是这样，但我现在很害怕。”
　　阿秀十分不解：“小姐，嫁人明明是个好事啊。老爷现在在燕国地位那么高，您一定会嫁个很好的人家的，这是在担心什么啊？”婵冰一脸失落：“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不想嫁人。你想啊，我们从来都在这个院子里生活，没有见过什么别的人。万一我爹要我嫁一个不喜欢的人，我该怎么办？”
　　阿秀一脸懵懂：“可是小姐，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会不对了？”
　　“是……是没什么不对。”婵冰皱紧眉头，却说不出别的话来了。“小姐，别想太多了，奴婢看您肯定会嫁个好人家的。还是早点歇息吧！”婵冰轻点头，阿秀便为她宽好衣，吹了屋里的灯便出去了。
　　屋里陷入一片黑暗，婵冰轻掀被子，淡淡地叹了口气。
　　……
　　阿秀翌日推门的时候，正巧看见婵冰坐起榻上，形容憔悴。
　　阿秀大惊：“小姐，你怎么了？”
　　婵冰苦笑：“没什么，不过一夜难眠。”
　　“小姐……”婵冰却没让阿秀继续说话，下榻来抓住阿秀的手：“阿秀，我想了一夜，我真的不想就这样嫁人了。”
　　婵冰虽然精神不好，眸子却亮：“阿秀，以前我家不是这样的，我们本来只是普通的农户，父亲却一路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们的生活早就改变了，虽然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但看着父亲现在这样逐利，我总是心不安。”婵冰说着说着眼里竟有些泪光：“阿秀，你帮我离开好不好？”
　　阿秀吓得后退一步，连连摆手：“小姐，你别吓奴婢啊！奴婢怎么敢这么做……老爷一定不会放过奴婢的！”
　　婵冰一咬牙，朝阿秀跪下道：“阿秀，我求你了，我们情同姐妹这么多年，只有你能帮我！”
　　阿秀也连忙跪下朝婵冰磕头：“小姐，阿秀受不得啊！”
　　“阿秀，帮帮我吧！”
　　阿秀的声音也哽咽起来：“小姐，就是因为情同姐妹阿秀才不能害你。你一个当龄的姑娘，一个人在外面根本无法生活，要是你因此受了什么苦，奴婢的罪过就大了啊。”阿秀掩面哭泣起来，泪珠沿着指缝跌入裙角，直看得婵冰皱紧眉头。
　　婵冰攥紧阿秀放下的手，定定道：“阿秀，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怪你，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
　　阿秀怔怔地看着自家小姐，似是最终被婵冰的坚定所打动了，勉强收住泪水道：“小姐，你要奴婢怎么做？”
　　婵冰脸上终于有了笑颜：“阿秀果然最好了。把你的衣服给我，我从后院出去。今日是爹爹寿宴，他一定在前院忙，不会过来查看的。”
　　主仆二人立即开始换起衣服来，屋子里十分安静，没有惊动屋外任何人。
　　一个身着男装，肩膀上立只红鸟的女子从婵冰屋里穿墙而出。她从一开始就在这个地方看着婵冰，只是没人看得见她罢了。女子步履轻却稳，径直朝婵冰家的前院走去。
　　“叽叽！”
　　“你觉得这姑娘很有胆色？”女子嗤笑一声，语气瞬间归于平淡，“也算是有胆色吧，不过空有大胆却少了些头脑，指不定以后会害了谁呢。”
　　飞笺困惑地眨眨眼，凑上脑袋蹭了蹭女子的耳朵。女子轻笑，却不再言语。
　　时辰尚早，大多客人还未至，但婵冰父亲已经在前堂布置许久。毕竟今日有贵客到，实在不能怠慢。一个丫鬟不小心撞到了堂上的玉帘子，被他当场扇了个耳刮子，于是再也无人敢大意犯错了。
　　浔玉在前堂看了许久都没有移步的意思，飞笺便轻叫了两声。浔玉偏头看它，只见飞笺墨色眸子闪着亮泽，像是在期待什么。浔玉无奈道：“好吧，你去看看她们吧。”飞笺得了令，立刻拍着翅膀飞远了。浔玉轻笑：“这孩子。”
　　浔玉穿过偏门旁的玉帘子，发现这里是一个水池上的石台，水池里放了些晚莲，石阶直指石台上的一架梨木五弦琴。浔玉瞥了那琴一眼，径自坐在了琴前。好像只有这里最安静了。
　　不知过了多久，客人几乎都到了前堂。婵冰父亲亲自从门口迎入一位年轻人，对其态度十分恭谨。年轻人五官倒是平平，但衣着鲜亮，乃是少有的丝织品。这人天生一种傲视他人的气度，虽然也笑着和人寒暄，但笑意始终不达眼底。浔玉多看了这人一眼，确认此人就是现在的老燕王无疑。好像他是叫……姬成？
　　姬成似乎很享受众人对他的阿谀，眼见着就要被婵冰父亲请至上座，后院方向忽然有人喊道：“快来人啊！后院有贼！”家丁都停下手中的活，看向婵冰父亲。婵冰父亲大喝：“还不快去！”家丁轰然离去，众人一时怔住。还是婵冰父亲反应过来，率先对姬成道：“让您见笑了，不如您先上座，容老夫处理好家事再来如何？”
　　姬成一笑：“先生多礼了，既然您家里有事，吾怎能袖手旁观？不如一起去看看吧。”婵冰父亲脸色一僵，也不好拒绝，只能做了个请的手势。姬成客客气气，甚至主动落后于婵冰父亲半步，令后者喜笑颜开。
　　浔玉看见婵冰父亲的喜色，不动声色跟了上去。
　　一行人匆匆走了半刻，走到转角处却听得前方很是安静。婵冰父亲疑惑道：“到底是……”话音未落，人已走到庭院里，见到眼前景象一时无言。
　　一行人只见婵冰穿着丫鬟素衣，一身是泥地站在庭院里，和婵冰父亲面面相觑。婵冰被众人围着已经很羞赧，看见父亲严厉的眼光，立刻低下头，一手抹了一把脸。然而她手一抹，本来还算白净的脸却被抹花了。老爷不由得暗道不好，一出口便很严厉：“婵冰！你这是做什么！贵客到了还这么顽皮！”
　　姬成站在婵冰父亲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对父女的眼神交流。
　　婵冰一眼瞟到父亲青紫的脸色，脸皮一抽。她连忙做出端庄严肃的神情，向父亲和客人赔礼：“父亲息怒，婵冰见后院的青枣成熟，想给幼妹采一些吃，但不小心摔了一跤，让各位见笑了。”此言一出，好些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看着婵冰父亲一脸尴尬，姬成笑道：“小姐真是玲珑可爱，爱护幼妹，行事全凭本心，实在可贵。”他一开口，身后的贵客也跟着附和，颜色有些谄媚。老爷见是他开了口，也是很高兴，笑得眼角都弯起来：“公子谬赞了。”
　　婵冰听见有人为自己说话，抬头看了姬成一眼，只一眼，她又埋下头不做声。
　　婵冰父亲问管家：“刚才谁喊的有贼的？”
　　“老爷，方才只听到有人喊有贼，却不知是何人。待大家赶过来，就只看到小姐……”
　　“好了，我知道了。”婵冰父亲看了管家一眼，后者立刻闭嘴。
　　“婵冰还在干什么？贵客在此，还不快回自己房里准备？”婵冰父亲瞪了婵冰一眼，婵冰头埋得更低不敢说话。
　　“快回房去！”
　　婵冰攥紧衣角，身子僵了一会儿才缓缓动作，首先向父亲身边的人们行了礼，才迅速地离开庭院。
　　姬成看着她疾步离去的背影一笑：“小姐倒是知礼识趣。”
　　婵冰父亲面皮一扯：“公子就不要戏耍老夫了。小女顽劣，让公子见笑了。”
　　“哪里哪里，在吾看来小姐倒是很有意思呢。”
　　婵冰父亲听闻此言，略低下的头抬起来看向姬成，只见对方嘴角含笑，但看不出什么真实意图。他又将头低下对姬成行礼：“公子请回上座，且让老夫代小女给各位客人好好赔礼。”
　　姬成这一次没再说什么，一路随着婵冰父亲回了前堂。
　　婵冰父亲给管家使个眼色，管家会意，上前躬身对众人道：“诸位客人，我家先生今日寿辰，为贵客们准备好了美酒佳肴，还请上座！”客人们欣然一笑，都循着位坐下。婵冰父亲还想让姬成坐主位，姬成却以客随主便为由拒绝，坐在了主位的右侧。
　　眼见着宴会已进行了一会儿，婵冰父亲又给管家使个眼色，后者默然退下。婵冰父亲举杯对客人们笑道：“诸位贵客，小女今日有幸为大家弹奏一曲，且待小女准备一番就来。”客人闻言纷纷举杯附和，姬成也微举杯示意。
　　众人等了须臾，见得一个婢女在前堂通报：“小姐到了！”
　　众人纷纷向门口看去。

作者有话说

　　回忆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