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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场雨 ...

  •   耿舟呼吸在这一刻滞住。
      她没料到邱郁野会以这样的方式问起钱夹之事,而说出这句话意味着,不止钱夹,过去十年的秘密也将坦诚相见。

      自发现那张照片后,耿舟总在回忆曾经的事,想从细枝末节的片段里寻到蛛丝马迹,可越是将时光倒推,有一个讯息越是重复叠加,着实把她整迷糊了。

      她依稀记起当年邱郁野对她的态度,貌似颇为不喜。

      起初以为是天才对平民的漠视,后来察觉可能是因为从小到大的兄弟被抢走而不满。随着她出现在庄青衡身边的次数递增,他的不耐开始只针对她,常在聚会上提前离席,有她没他。

      只记得高三那年文理尖班的寒假集训,一次语文测试中的作文题目是“以爱为名”,文理科班各出了一个满分作文。

      一个博古通今,斐然成章;一个新派创新,超凡脱俗。二人才思笔迹俱佳,写的都是行楷,在试卷密封栏未拆前,竟让语文阅卷组无法分辨,只略猜男女。

      直到拆封那刻,犹如开启宝藏一般,全阅卷组围观,看能否与心中的优秀学子对号入座。

      本以为能写出这般忠贞细腻之爱的定是女学生,而笔下颇有豪迈无拘之风的是男学生,谜题揭晓后,令众人出乎意料。

      前者是理科班邱郁野,后者是文科班耿舟。着实给阅卷组来了个大反转。

      二人的作文成为这场考试的金标范文,在全年级各班上阅读赏析。
      耿舟自然也在班上听完了邱郁野的作文,在和同桌挽手去食堂的路上,同桌揶揄道:“1班的邱郁野肯定是个情种,是那种未来会和夫人鹣鲽情深,相信爱有永恒的人。相比之下,你的文章里,字里行间透露的都是登徒浪子冠盖风流的味道。”

      “我是想说爱在当下,没这么多束缚规则和海誓山盟,别活得这么累。”耿舟窘地反驳。
      并非她不相信、不向往传统意义上的爱情,中华民族含蓄内敛,爱得包容,她只觉活一次,爱一次,生命苦短,一个“愿意”就足矣,何须苦情一生。

      后来在食堂遇上庄青衡和邱郁野,先是被同桌打趣抛弃,后庄青衡又突然离开,只剩她和邱郁野前后站着,盯着窗口排队打饭。

      百无聊赖,又生怕惹他不快,耿舟全程沉默,直到身后的他突兀出声,在她头顶说话:“没有规则约束,一切事物都将有变成利器的可能,你若站在规则的对立面,爱永远不可能自由。”

      耿舟环抱双臂,并未回头:“只说美梦就是纸上谈兵,你难道不知道诺言的诺和誓言的誓都是有口无心的吗?”

      “你无法逃离现实。”
      “从一而终就是所有的现实?那我见一个,爱一个,是不是破坏你对爱的幻想?既然都不现实,我只愿遵循本心,乐得自在逍遥,没什么不好。”

      他默了一阵,问:“你认为爱是什么?”

      耿舟对他向来窝火,尤其和他目光交汇时,有怕有怂,有不解,也有不甘心,总之难以言说的复杂。

      这回是他偏要开启这个话题,硬是与她争论,她想着两人均是满分,都是阅卷组共同承认的高分作文,红榜首席就能打压她一介草民?不为自己争争气太亏了,索性根本不怕他,一股脑把心底话全捣出。

      他再问时,她暗含赌气,回他:“爱哪有这么复杂,不就是有人能让我吃好喝好睡好,把我喜欢的菜留给我,这就够了。”
      他再一次沉默。

      本以为话题被她拉往接地气的地方,可以提前结束,却不尽人意。
      “你喜欢什么菜?”他说。

      耿舟心下腹诽,正巧瞄到食堂阿姨舀了一勺被她自诩“暗黑料理”的菜到托盘中,递给站在她前方的同学。

      同学刷卡,端盘离去。
      她撇嘴,报了那道菜名。

      ***

      耿舟默不作声。
      邱郁野静静等着。
      他见她不出声,才轻声解释:“先前不说,是想给你缓冲的时间,这或许让你难以置信,但于我而言早已刻在心上。我花了近十年的时间让自己接受这份情意,并把它当成习惯,与我同寝同眠,只是我没想到,仅仅十几天会让一切回到原点。”
      “因为再遇到了你。”

      像一阵风掀起教室的窗帘,绿叶波涛,阳光斑驳,升旗台上的红旗在心底猎猎作响。

      耿舟右手搭在左手手肘上,指尖捻着袖口的蝴蝶结边,一失神扯散了带子。她低头想系,发现一个人办不到,动作也就此顿住。

      邱郁野径自上前,替她重新系上蝴蝶结。不丑,勉强能看。
      “手艺不精。”他无奈一笑。
      耿舟找回自己的声音:“像男生的鞋带。”

      两人间低迷沉默的氛围有所缓和,她定了定心问:“你怎么知道我看到了。”
      “位置不对。”
      可她就是按照原本的摆放归位的。
      邱郁野将钱夹掏出,手腕轻转朝她展示:“正反面。”
      这细致得,近乎完美。

      耿舟思忖半晌,才慢慢道:“与其说被吓到,倒不如说百思不得其解,你瞒了这么久,瞒过了所有人,甚至是你自己,也许有无数个机会你可以说出来,可你没有这么做,明明只要你不提,就可以永远瞒下去,为什么十年后反而坦白。”

      十年光阴,可以让一切秘密一笑而过,或是深藏心底,它自有时间沉淀下坚不可摧的底气,如不是本心驱使,任凭谁人也无法改变。

      邱郁野目视她的脸:“我从未瞒过自己。”
      耿舟被“从未”两个字刺中,不作言语。

      “你说得对,曾经我也有过机会,可以把心意告诉你,但我并没有这么做。”他看穿她的心思,“我和庄青衡有过约定,只要他一心为你,你也愿意,我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她下意识摸上袖口的带子,捻搓两下,又作罢:“一心为我,我也愿意,不过是你们的定义而已,你们把我扔进这个规则里,还要做出一副自我感动的样子,真以为我会高兴?”

      两厢安静着。

      “选择隐瞒,是不想你们二人为难。这十年我所做的,不过是让自己努力接受无法待在你身边的事实而已。”他突然道。
      耿舟抬眼看他,眼底有隐忍的情绪:“你当年断了联系,是为避嫌?”

      邱郁野的眼中全是她的影子。
      他声音低了几分:“无法面对你。”

      无法在青天∣白日里想她,不能想、不敢想。待在一个空间里,她的存在,她的呼吸,她的一颦一笑,每一帧、每一秒都在牵引着他,不割断联系,迟早会露馅。

      那时的他认为爱情神圣、高洁、庄重,他把爱置于规则里,告诫着自己这是挚友的女朋友,他们两情相悦,所有的动心不再纯粹,都是邪念和罪恶。

      他的喜欢是沉重的枷锁,既然负重不堪,只锁着他一个人就好。

      “庄青衡早就知道?”耿舟问。
      “知道。”邱郁野如实道。
      “什么时候?”
      他默了一刻,道:“高三。”
      耿舟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邱郁野静望着长廊上那抹远去的白,蓝天长风,白鸽盘旋而飞,她与他从不相同,她对爱的纯粹来自于遵循本心,光明坦荡,来去自由。
      ……

      耿舟和邱郁野被安排在紧挨着艺术团的教师位置,两人从进入礼堂便是吸睛的存在,邱郁野更甚。

      他晚耿舟一步,站在最高阶眺望寻人时,礼堂的骚动不亚于沉闷的晚自习突然遇上停电。
      诧异、惊喜,不可置信,溢于言表。

      他俩的着装太像情侣,又并肩挨着坐在一块儿,朝着他们举起手机还开着闪光灯的大有人在。

      “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夸张。”此情此景犹如梦回高中,耿舟头疼地垂眸,避开闪光灯,“你的人气可以去当偶像。”
      邱郁野抬眸往一处瞥去,伸出手挡在耿舟前额二十公分处。嘈杂更甚,但拍照的热情也受到克制,闪光灯消失。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也有不少男生在看你。”
      耿舟哼了声:“谁说男生一定是看我。”
      他怔了半分,哑然失笑:“你们女生都爱这种?”
      “哪种?”她明知故问。
      邱郁野直视前方,不再作声。

      灯从四周向中间熄灭,礼堂爆发欢呼叫喊声,视线全被正中舞台的光亮吸引。黑暗容易让人陷入只有自我的方寸之地,光影在脸上变幻着,所有的心思、神情都被置于一个安全港。

      耿舟注视台上的主持人开场,领导致辞,校歌共唱,直到帘幕再掀,轻纱摇扇,英柔相合,身旁的人突兀说着:“我记得那年的艺术节,你也跳过类似的舞。”
      “每一年我们班都跳舞。”
      谁知邱郁野竟能一一细数:“高一是扇子舞,高三是集体剧情舞,高二那支,貌似难度不低,需要情感投入,还有各种翻跳的动作。”

      犹记舞蹈高潮,三人成排,背朝舞台,她退到二排中位。一处乐点,二排转身回眸,一排顺势滑到,她轻垫脚尖,小跑至舞台中央,中心的聚光灯打在她淡而忧伤的面容上,冬日生命凋零的悲壮感,让整个礼堂的情绪都被深深揪住。

      她手臂舒张,仰头旋转,向上抛起的树叶跟随她的裙衫转动着飘洒下,垂下的目光暗含恻隐,望向前方时,他只觉时间在那一刻静止。

      舞台的灯下只有她,那双含情∣欲休的眼。
      ……

      他记得这样清晰,只不过这时间轴……
      “高一你也记得?”耿舟试探问。高一那会儿,他们貌似并不相识。
      果不其然,得不到回应。

      一舞落幕,才听见他清润的声音:“我记得的,远比你能想到的多。”
      这回轮到耿舟沉默。

      ***

      校艺术团表演结束,葛祁约着四人碰面,跟艺术团的学生合影留念。成愈第二日要出门诊,当晚需要驱车赶回,邱郁野问耿舟安排,耿舟摇头,称她今晚会留宿葛祁家。

      成愈先一步去停车场调车,葛祁拎着三袋小礼品,有两袋给了邱郁野,让他转交一份给成愈,又被拍照的学生匆匆叫走。

      望着灯火通明的礼堂,耿舟忽然问:“你跟成医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邱郁野一顿:“想认识他?”
      “就问问。”她嗫嚅道,不知心虚为何。
      他淡淡道:“Witten/Herdecke University的交换生,在德国,他是我的学长。”

      “那他应该也是三十四五左右,”耿舟喃喃自语,忽地意识到什么,尴尬解释,“我、想到一个人,和他差不多大,也是昭远一中02级的。”

      他垂眸看她,听她说完,才道:“一会儿我让他过来,可以问他两句。”
      “不用,我也是突然想到的。”她婉拒。

      就算还记得这个名字又如何,黄土白骨,不过是遥想曾经再看现实时,徒增伤感。

      他们二人站在礼堂外的喷泉池旁,听见邱郁野开口:“回头让葛老师重新给你系一个。”
      她即刻便懂,低头去瞧左臂的蝴蝶结。
      盯久了,下午的记忆涌现,也难免出神。

      他又道:“我今天那番话,并不是一时兴起,也没有多加期待,只是想把我对你隐瞒的事告诉你。”
      耿舟轻轻的“嗯”了声:“我知道。”
      他静了几秒。
      “那你不知道的,还听吗?”

      耿舟疑惑抬头,似在问“是什么”。风在她的背后,裙摆和发丝在一瞬间被吹向他。
      她单手按住一侧的长发。

      邱郁野润意的目光中掺着湖水里的月色,对她道:“揭开过去的原因,是我想重新开始。”
      “我想让你重新认识我,不是怀着秘密和执念的、十年前的邱郁野,而是一个全新的人,一个相识在骤雨,一起有过共同记忆的邱郁野,希望……”他盯着她的双眸,语气郑重,“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他的背后有一道车灯打来,风止,手腕的细链却缠上头发。
      一只手擦过余光,轻触到她的侧脸。烫的是脸还是手,她已感知不出来。抬眸去瞅他轻俯身的动作,那原本盯着手链和发丝的黑眸,忽然对上她。
      耿舟心跳不爽利,匆忙别开眼。

      “好了。”他的手撤回,脸颊的温度仍在。
      车停在三四米外,按了一声喇叭,便再无动静。
      在给他们时间。
      “我是认真的。”他低声道。

      她刚平复的心,再一次跳得飞快。
      耿舟想了想,声音极微:“我不能现在就答复你。”
      “不用着急,我会等你。”邱郁野说。

      “相信我。”他再次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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