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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场雨 ...

  •   耿舟仿佛置身于一叶小舟上,轻飘飘浮在水面,耳边有水声、风声,有草木湿漉漉的气息,小河深处是层层叠叠的果香。

      她用意识操控小舟朝更里处探,想去摘那垂涎欲滴的果,却听见身后有声音在唤她回去。
      “耿舟。”

      耿舟双臂挂在栏杆上,头枕于臂弯,觉得不够清凉,又想用脸颊去贴那栏杆。
      没得逞,脸砸进一个宽厚的手掌内。

      邱郁野没料到她如此不胜酒力,倒被她酒醉上头的模样弄得眉眼都松缓了:“栏杆生锈掉漆,会划伤你。”

      她的手伸向酒瓶,被他另一只手扣住手腕。
      “不能喝了。”他淡淡拒绝。

      像监督孩子的家长,却没有居高临下的命令,而是平铺直叙,平和又不容抗拒。

      “你还好吗?”耿舟姿势未动,声音闷且轻,如同被酒醉浸润过的低迷情绪。
      邱郁野垂眸看她:“你指的是什么。”
      他早已松开她的手腕,耿舟的手朝前伸来,邱郁野一时间无法辨别它的目标,以至于那皓腕晃眼,回神后他的T恤衣领已然被揪住,紧接着被扯开。

      耿舟欺身靠近。
      邱郁野一动未动。

      低头就是女孩柔软的发顶,连带着酒香醇甜的气息,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鼓点声,全部的注意力都倾注在胸口那一亩之地,忘了此刻应该阻止她。

      “过敏了吗?”她眯着眼凑近打量。
      邱郁野滞了片刻,还没说话,眼前的小人儿又不动了。
      他在心底慢且长地叹了口气。

      “不对,你今天没吃菠萝。”耿舟拍了拍脑袋,懊恼道,“都被我吃了。”
      半晌,又自言自语道:“我也没吃菠萝,我吃的是鸡丁和饭。”

      “张晓暨告诉你的?”邱郁只问重点。
      “你吃菠萝过敏,以后就别吃了。”耿舟眉心蹙起,轻拍自己的胸口,思路仅栓在一根线上,“我也吃不了这个,过敏很难受的。”

      邱郁野轻声道:“既然你知道我吃菠萝过敏,想必他也不会少说我曾经吃到住院。”
      耿舟“嗯”了声,慢半拍地又重重点头。

      夜更沉,路灯也熄灭最后一束光。
      耿舟已经看不清邱郁野的面容,只凭感官直觉判断他此刻应该在笑。空气中静到只有葡萄和清酒的香气在跃动,他的轮廓挺拔而温和,让漆黑无光的夜也充满着踏实感。

      他声音很低,似在承诺一般:“都听你的。”

      ***

      花田之夜恍若上世纪的梦。
      半个月后,方芸晖来到“骤雨”,同时还带来周哲临安详过世的消息。耿舟的目光落在方芸晖衣服上的浅紫色薰衣草胸针前,凝注良久。

      方芸晖的长发松松挽成一个髻垂在颈处,她微笑着,那样的笑容让她周身镀上一层平和的光,但眼底的忧伤,又淡如云雾。

      她告诉耿舟,因为时常会有周哲临还在身边的不真实感,总会在家中忽然问出关于周哲临的话,让家人们一度担心她患上心理疾病。

      看到熟悉的人,看到那些悲伤的眼神,就会回忆起伤心的事。她搬进一个小家,在阳台种上薰衣草,最爱坐在光影里的藤椅上,细数它们发芽生根的时间。

      “哲临在我心底,永远是一处净土。”方芸晖轻捻着那枚胸针,不禁一笑,“他走了,无数的薰衣草还在,除非薰衣草灭绝,不然我这辈子都记着他。”
      耿舟拥抱她:“愿你幸福。”
      刻进生命的爱情,生生不息。

      “五色糯米团。”方芸晖在纸上写下这几个字,“我想留下的心愿菜品。”
      她说,庚子年夏,花田之夜,有着她和周哲临终生难忘的梦。
      ……

      “你吃了吗?”方芸晖问,“五色糯米团。”
      她单手托住下颌,低垂着的眼眸忽而掀起,望进耿舟疑惑的双眸里:“那晚是邱医生拿上来的,当时秦护师在我们房间,你的那份他单独带走了。”

      耿舟点头道:“我在顶楼和老板打电话,他有来找过我。”
      方芸晖意有所指地笑:“你们还一起喝酒了。”

      耿舟噎了半瞬,脑海中翻滚着回应的话语,就见方芸晖弯唇解惑:“他牵着你下来时,我正准备去找他,撞见了。”
      他牵着她下楼?一点印象都没留下……

      耿舟只好硬着头皮,顾左右而言他:“你当时找他有事?”
      “他东西掉在我们房间了,我拿去还给他。”

      耿舟心不在焉地点头,思忖着要不要打探点当晚酒醉后自己无意识的种种举动,奈何脸皮薄挂不住,纠结须臾,听见方芸晖慢悠悠地说:“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哦。”

      耿舟脱口问出:“什么东西?”
      方芸晖注视着耿舟的眼睛,眉目温婉,笑而不语。
      耿舟更纳闷了。
      ……

      回访资料记录完毕,耿舟将文件夹阖上,拎过茶壶添水,听到背后的人问:“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吗?”
      “对,就住附近,守夜值班也方便。”耿舟撕开花茶包,茉莉清香淡淡萦绕。

      “还没找男朋友?”
      耿舟回头,见她看着自己,又将茶壶注水,任它煮沸,重又坐回她面前:“刚分手。”

      “那就是有了,”方芸晖微微惊讶,“最近分手?”
      “就花田夜那天。”她如实答道。

      雨点砸在屋檐窗台,忽然落大,在窗沿边飞溅四处。耿舟起身去关窗,雨幕腾起一阵薄薄的水雾,窗户关上后,雨声瞬间被隔绝在外,像两个世界。

      “没听你提过。”方芸晖半垂眼帘,歪头时看她,“是因为邱医生吗?”
      耿舟端茶杯的手腕一顿,旋即放下,稀罕地问:“这和邱郁野有什么关系?”

      “那晚你不是跟他在一起吗,你们相识又久。”方芸晖笑作解释。
      耿舟挑眉看她。

      方芸晖发觉自己露馅,眨巴着眼,索性笑叹道出:“是陈医生他们猜测你和邱医生是情侣,邱医生说你们是高中同学,所以我们都知道了,但不会乱说的,你放心。”

      这倒不是什么避不可谈的事,相反能和邱郁野是高中同学,反而是她脸上比较有光,平白沾上天才的光环。

      方芸晖毫不避讳:“你不打算考虑一下邱医生吗?”
      “这话倒是说反了。”耿舟端来茶壶,茉莉花茶汩汩注入茶杯,黄而明亮,香气浓而不冲。她笑得坦荡,“从始至终,只有他考虑别人,咱们可没得挑。”

      “那如果他肯让你挑呢?”
      耿舟看着方芸晖弯唇的模样,佯装深思熟虑:“真有那一天,我会认真考虑的。”
      方芸晖笑得愈发高深莫测。
      ……

      花田之夜,邱郁野敲门而入,正巧碰上秦护师在给周哲临做肌肉放松,他帮忙着将周哲临从轮椅抱上床,离开时掉落了一个黑色旧皮夹。
      方芸晖捡起打开,一时间不知作何言语。

      秦护师见她忽地沉默,侧头问道:“是小邱的吗?”
      “我一会儿拿去还给他。”方芸晖将皮夹揣进兜里,和床上凝注她的丈夫目光相对,她对他微笑。

      走廊寂寂无声,鞋底和地毯的摩擦发出碾玻璃似的碎渣声,朝尽头而去。
      尽头处也有声音,很低的说话声,直到两个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

      邱郁野牵着耿舟从楼上而来,前者目光专注,后者眼神飘忽,一副醉意朦胧的模样。
      他看到方芸晖,脚步停住,眼神安静。

      方芸晖将皮夹递上:“刚才掉在我们房间里。”
      邱郁野看了两秒,道谢接过,重又放进口袋。抬眸时,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风,打断方芸晖浮想联翩的思绪。

      “只有我看到了。”方芸晖作势补充。
      她打量耿舟,察觉她思路断片,笑着逗趣:“真是一对?”
      邱郁野默然不语。

      方芸晖在这样的沉默中微微惊讶:“邱医生,你该不会……”
      邱郁野眸光清明,平静得犹如无风的湖面。

      他说:“希望你能保密。”
      猜测得到肯定,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方芸晖叹气:“当然。”
      邱郁野微微颔首告别。

      “世界真的很奇妙,就像我和哲临,就像你和……”方芸晖没说下去,只余轻叹,“别让自己有遗憾,希望你们都能幸福。”

      寂静的一霎,像把前尘往事拨转回起点。
      两头皆沉默。

      “祝你一切都好。”邱郁野最后道。
      他牵着耿舟消失在长廊。

      ***

      耿舟送别方芸晖后,张晓暨随之而入,托耿舟回一趟C大附医,将一个包裹带给邱郁野。

      自花田之夜后,耿舟记挂着邱郁野过敏之事,顺势将事先备好的药放进张晓暨递来的袋中,走到医院门口又反应过来,他是医生,该用什么药还能不比自己清楚?瞬间又有几分犹豫。

      救护车开进紧急通道,耿舟下意识往里处靠,留出担架车的走道。

      警卫开始有序疏散挡在门诊楼门口的群众,很快几名医护跳下车,合力推放下一辆担架车。车上的男人戴着呼吸面罩,一动不动,右腿血肉模糊。

      右侧忽然有一道折射的光刺入眼,她微避开,视线顺着望去。

      邱郁野穿着白大褂,高大肃清的身形梏住行人目光,跟着几名医护从长廊一头跑来,几人边交谈边推着担架车跑往住院部。

      耿舟遥遥望着他们消失在尽头的背影,人流重又窜动,她定在原地,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高二那年全区排球联赛,昭远一中的男女子赛队纷纷挺进8强。8进4淘汰赛中,他们学校女子队对战去年的亚军赛队,第三场比赛异常激烈,她二传不慎后脑勺磕中网柱,比赛临时暂停。

      当时她的身边围满队友,还有抬着担架赶来的应急医疗志愿者。耿舟只觉头有千斤重,根本站不起来,疼得所有声音都像蒙了一层水,她沉在水底,浑身湿透。

      有人在叫她,她好像能睁眼,但仍在黑夜里的水底。想伸手往上游,似乎抓住了什么,在带着她往水面浮去。

      “我是她同学。”声音就在旁边,很近。
      “叫醒她,别让她睡着。”
      她游不动,在挣扎。
      “没事的,别怕。”又是那个声音,“我陪你。”
      她看见微光,割断无尽的黑,光托举着她向上,原来水底外的世界是旷野和微风。

      她在水面看到了月亮。
      ……

      耿舟找到医生办公室,碰到门外与病人家属交谈的骨科汪主任,原以为她是来复查,在听到她替邱郁野拿东西来时,直接指了工位,跟着家属往病房走。

      偌大的办公室,竟没有人。骨科医生本就不多,加上白天出诊的,被借调的,查房还有抢救的,倒是用得干干净净。

      耿舟把纸袋放在邱郁野桌面,桌上还有他没来得及吃的午饭。
      她稍微挪动位置,没留神打翻了一旁的水杯,病例记录本浸湿一角,她迅速拿起,在抽屉里层找到纸巾吸水擦拭。

      好在没让他碰见,但想着解释又一阵头疼。她快速收拾好一切,把所有物品归位,拿过那折叠的黑色旧皮夹时,无意间翻开——

      撕裂的照片,不规则的锯齿,却把两个毫无关联的人放在一块。

      照片的拍摄地点在昭远一中礼堂,那年艺术节她参加校艺术团的合唱,节目获得一等奖,也不知道是他们的歌唱得好,还有那位钢琴伴奏更吸人眼球,疯狂拉票。

      那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合影,当时庄青衡站在中间。

      一左一右的他们被小心地撕下,装进一个空荡荡的钱夹里,多年来贴身带着,无法高调展示,又能安静留存,不会被人轻易翻开,就像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是一个安全的选择,安全的位置。

      照片上的人,是2010级昭远一中高二的学生。
      邱郁野和耿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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