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南美解放）》寻常巷陌

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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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自己笔下拙劣的画，圣马丁还是一阵心神荡漾。
　　大地是沉郁的，生命藏在里面，泥土藏着香，荷根在土里暗暗生长，巨树在黄昏里伸出乱发似的枝芽，秋蝉在上面有气无力地震动着翅翼，巨树有庞大的驱干，爬满年老而龟裂的木纹，矗立在莽莽苍苍的原野上，带着所有的严肃，险恶，反抗与幽郁，仿佛那是被禁锢的普罗米修斯，羁绊在石岩上，背后有一片野塘，淤积油绿的雨水，偶尔塘畔漱落漱落地跳来几只青蛙，相率扑通跳进水去，冒了几个气泡，一会儿，寂静的暮色里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断续的蛙声，寂寞清冷的样子……
　　纸上仿佛已经不是眼前的浪花，而是古老美洲原始雨林里奔腾汹涌的大江大河。
　　故乡……

　　他八岁离开美洲美丽的亚佩乌，走上一条奋斗的军旅之路。
　　十几年过去了，可是，童年那些自由自在的欢腾记忆却像一把沃土，一股清泉一直深深埋在心里的最深处，不断滋养出柔软的情愫，成为他无限的吸收，奋斗，成长，成熟的力量源泉，也正是这股力量一次次的冲刷着战场归来的血腥气和杀戮，给自己的心，重新带来积淀良久的安宁平和与沉郁质朴。

　　具体景象已经模糊，童年伙伴的面貌和他们当年爬过的那颗巨树早已辨不清模样，只是依稀记得些天真活泼的笑容和遒劲的枝干，到底混淆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草叶和亚佩乌的风铃，只剩下那点点滴滴的感觉悄悄地流淌。
　　如今脑中的，胸中的，画中的家乡景色其实都是玻利瓦尔的描述，不知为什么，圣马丁一听到他讲的一草一木，就立刻从心底涌动出一种熟悉的触感，仅仅凭借直觉他就知道，这是他的家乡，这是养育了他灵魂的美洲，那个古朴的质感的美洲，那个纯粹凝练的让他倾入了所有情感流向的美洲。
　　这些草木又及时变成生动的画面，活灵活现的浮现在他脑海中，郁郁葱葱的森林，壮阔奔涌的波涛，活泼自在的动物，古老优雅的古木，淳朴善良的百姓，就好像他自己亲身的记忆，如同几十年不曾远离。

　　“……”圣马丁又添了几笔，站远了几步再次打量画板，不知是跟玻利瓦尔说还是自言自语，“哎，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放心，一切皆有所依，该回去的时候自然就能回去了，你看，你现在不是闲着吗？”
　　“大陆怎么样啊现在？是不是最近又有政策要出台？”圣马丁无比关心那片热忱的土地。
　　“……”玻利瓦尔吐出嘴里的草根，忽的坐起，想来感情不外漏的贵族少年脸上竟是隐隐愤怒中带着沮丧，“加税，加税，又要加税！还禁止各州之间通商！”
　　“啊？为什么？！”圣马丁一惊，皱着眉，肃容问道，“为什么本地通商也不行？”
　　“哼！何塞，你只是个军人，你哪里知道那些人的花花肠子。”玻利瓦尔愤恨的揪出草叶一把一把的砸出去，偏过头，将脸埋在曲起的膝盖上，闷声低低的咆哮，“以后所有货物都只能向西班牙宗主国买，商品生产了也卖不出去，不能卖给外国，不能卖给他州，就算在本州卖也要交天价的税，以后还有谁会生产呢！只好把矿产，皮革，水果全都卖给他，在从他们手里几十倍的高价买进商品，这一出一进间上帝知道要损失多少！以后，我们美洲人难道就要靠这个吃饭吗？！”
　　“那不是要我们饿死吗？”圣马丁扔了笔，半跪在他身侧，上半身探出，沉声说。
　　“我看他们巴不得美洲人死光呢？！这样他们好名正言顺的彻底占了它！”玻利瓦尔声音愈发低沉，怒气却汹汹燃地愈高，眼光还是本能的在四周暗扫了一圈。

　　“我们什么时候能自己做主？!”
　　“哼，总有一天，只有美洲人民才能光荣的站在美洲的土地上！”
　　玻利瓦尔和圣马丁同时伸出手，两只带着厚茧的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握在一起，如同握着南美洲血色苍穹的未来，他们之间没有说一句话，可分明有些东西，有些冒着热气和血气的东西在眼神和心神之间暗暗流动。

　　那一年，西蒙•德•玻利瓦尔，17岁。
　　那一年，何塞•德•圣马丁，2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