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南美解放）》寻常巷陌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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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天早上，他反常的没有接见也没有拜访任何人，而是安静的留在家里。
　　这个习惯其实已经维持了很多年了。
　　照例吃一点鸡蛋做的薄饼，做一次祷告，玩一次投壶射箭。
　　从母亲走后，他就一个人做这些事，即使有那些盛大的宴会和铺陈。

　　坐在书房里看书，平铺在桌上的《爱弥儿》许久都没有翻过一页，阳光洒在桌上却愈发显得清冷，果然，无可奈何的悲凉和孤独还是不能避免吗？
　　我原以为，我已经足够坚强。

　　门房突然叩门说以为圣马丁中尉来找他。
　　想起那个阳光下强健的军人，玻利瓦尔心里突然一动，脸上却仍是波澜不惊，迅速收拾情绪，吩咐下人请他进来，温凉的心里已轻轻泛上一点喜悦。

　　“西蒙，你好。”沉静的年轻人穿着便装稳稳地走进来。
　　“你好，”玻利瓦尔跟他握手拥抱，“何塞老兄，你怎么有空到我这来？”欢快的打趣他。
　　经过这半年多，他们已经很熟稔了，不是那种淡淡的数面之缘，而是缘于思想和灵魂高度的认同造就了真正的越来越深刻的友情，在他们周围，围绕着一大批热情博学的甚至激进的启蒙主义思想的信徒，而圣马丁，出乎意料的跟他一样对卢梭有着深刻的理解和信任。

　　“无事便不能来打扰吗？”开玩笑的微小，说实话，圣马丁很喜欢和这位更年轻的朋友呆在一起，那让他感到身心愉悦，“其实，我是来邀请你去我家做客的。”
　　“你家？”
　　“是啊，我母亲总听我说起你，我弟弟索罗他们也很想见见你，就让我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去我家吃个晚饭？当然，如果你晚上有活动就算了。”圣马丁真诚的邀请，行了个军人的礼节，没有人看到，庄重肃穆的中尉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
　　“当然，我很荣幸，没问题。”玻利瓦尔似乎也被感染，欣然答应，因为有些灰暗的心情，他突然很想个人找点事情冲和一下情绪，何况是这么优秀的一个朋友。

　　然后……
　　说实话，然后他就不太记得了。
　　甚至很多年中都无法具体回忆起那晚的灯火，蛋糕，笑声，欢歌。

　　进门一片漆黑，正纳闷间，突然灯火通明，无数彩色的烛光中，一个自己烘烤的蛋糕被一桌朴素而颜色香气诱人的菜肴围在正中间。
　　说实话，他从出生起就从没见过那么简陋的蛋糕，可他坚信这比他以往吃过的任何一个，即使他们都五彩斑斓三四层奶油重重叠叠，都要香甜可爱。
　　熟悉的朋友，陌生的容颜，沉默善意的中年人，活泼跳脱的孩子，鲜活的色彩。

　　有人打开一瓶香槟喷射出来，溅了玻利瓦尔一头一身，他只是动容的笑着，难得的痴楞，烛光照着他的笑，绚烂的像个孩子。
　　“西蒙！生日快乐！”圣马丁仍是沉静的，只是笑，“抱歉，没有告诉你，而且，我家比较简陋，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们只是想给你个惊喜。”
　　“何塞！”玻利瓦尔转过头，在烛光下看着他诚挚的朋友忐忑而期待的面孔，微黑的肤色闪闪发着健康的古铜色的光泽，心中忽然热的发烫，急切的想找到一个感情喷薄的出口，一大步跨上去，大力拥抱圣马丁，如同两个经历了血与火的战士庆祝胜利，使劲的像要把对方揉碎在血肉里。

　　他真的已经太久没有过这样的情感汹涌了。
　　他三岁失去了父亲，随母亲和外祖父一起长大，可他们也在他九岁的时候相继离去。
　　从此，孤身立于天地之间。
　　尽管他有高贵的身份，丰厚的财产，古老宁静的院落，农村巨大的庄园和辽阔的牧场，成百上千的黑人奴隶和印第安农奴，甚至舅舅，哥哥，姐姐等无数的亲戚朋友，而他也确实享受着无比优越的生活和宠爱。
　　可那一跟最后连接着血脉流淌的枝叶终究是断了，监护人不能照料甚至还要剥夺他的自由，无数的人用贪婪的眼睛盯着他的财产和庄园，在冰冷的空气中，他被迫在美洲大地温柔的河水陪伴下迅速成长，自从十二岁逃离舅父家被抓回重新判给不负责任的舅舅后他就再没有如此冲动鲁莽的尝试过。
　　“你们可以夺去我的财产，让我一无所有，却不能剥夺我的自由！”十二岁大声喊出对自由的渴望后少年终于开始转变对抗手段，心智的成熟，手段的历练重新塑造了一个新的玻利瓦尔，艰难创造生命，他终于稳稳地护住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步一步将一切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
　　幼年失怙的人，无论未来拥有了多少，总是一生难以磨灭的遗憾。
　　因为，灵魂上终于失去了依靠，独自一人，默默长大。
　　孤独，内敛，强大，而不可征服。

　　他的老师，西蒙•罗格里格斯，告诉他，儿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
　　而八年前因肺结核而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母亲用那样充满爱的千丝万绕的眼神直直的盯着他，终于抵不过上帝的召唤，不知道带着怎样的不舍，让时光在那一刻停滞。
　　从此，再也没有人真正的给他过过生日，他也再不愿真正跟任何人分享这个日子。
　　只是每年七月二十四日，那个让他们相逢在哭声和笑声中的日子，带着满满的依恋和怀念，按着记忆中的当年，撒一杯美酒，遥寄天堂。

　　爆烛燃烧声，孩童斗嘴声，青年打斗声，少女祝酒弄琴声，狗吠声，鹰啸声，龙吟声，马匹哀号声，明珠碎裂声，玉杯相击声，友人击筑而歌声，灌酒声，劝酒声，饮酒声，醉酒声，无数的声音相互交错在一起，分不清是梦是醒，是虚是实，是真是幻。像破空的焰火撕碎了黎明前的黑暗，释放了无数年雪山下沉淀的压抑，天空中只剩下绚烂明亮的低吟轻回，伴着孔明灯的星火，激荡在耳旁，萦绕，不绝如缕。
　　那一夜，玻利瓦尔真的醉了。
　　醉在那一片火光闪耀中，他一直以为，那是不属于他的色彩。

　　他想流泪，可他终于铸成的坚硬和忍耐的心让他早已无泪可流。
　　只是，谢谢你，何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