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戏》观唐

4、第 4 章

　　施张一到，今天的戏也就可以开工了。
　　龙放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小群演，虽说讲好了要拍的戏，然而上戏的时间也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他得等主演们把重要的剧情先拍完。

　　《越关山》去年年末开的机，到现在前半部分“边关”的戏已经基本结束，此后要转战横店，这几天就是在收尾了。剧情从这里开始，在慢慢转向朝堂。
　　男主此时正值壮年，一生功业将成，边关一派祥和……这时候，内患也开始在河清海晏中渐渐发迹。

　　男二便是内患其一。

　　却不知，那男二为何频频往这边望来，被发现了也不觉得如何，很自然地就挪开了视线，仰头喝水，好像那视线只是个将将正好。
　　可哪有次次都这么巧的？
　　龙放百思不得其解，大名鼎鼎的施小王子总不会暗恋他……可这目光也着实是道麻烦，忒凉。

　　施小王子之所以得此称号，一来，他年纪不大，不到二十。二来，就是性情过于清高了。
　　清冷的清，孤高的高。
　　这在这个圈子里很少见，自然也不大混得开。

　　如果不是他本性如此，那只能说明这位小王子是个狼人，人设保持得非常完美——反正到目前为止，龙放也没见他崩。
　　龙放这半年来见过的演员，没有一千也有小八百了，明星大腕有，无名小辈也有，有的人在镜头前是一副平易近人的形象，镜头后面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样，他还见过某“谦谦君子”对群演呼来喝去不当人的。

　　所以人是人，人设是人设。
　　只要有人设，总有崩的时候。也许在歇斯底里里，也许就在举手投足之间。

　　每回在片场等戏的时候，龙放就会有意识地去观察每一个演员，眼见他们起高楼，眼见他们楼塌了。不胜欢喜。

　　他就像个变态，在背后自诩清明通透。

　　然而像施小王子这种镜头里镜头外从一而终的，龙放就觉得是遇见对手了。

　　啧。这人演技也忒好了。
　　他不由得感叹道。

　　是的。他仍然以为，施小王子的人设立得有八层楼高。且这个根基还有点稳。

　　“怎么，你很喜欢他吗？”季青瞧他自从闲下来就一直往那边望，起先以为他是好奇戏，可是后来发现不是，这人两眼就没离过施张，还一副猴儿照妖的行径。

　　小猴儿？
　　倒也不错。

　　龙放棋逢对手，眼见着火眼金睛有点不大奏效了，便顺着墙角坐了回来，拧了瓶矿泉水。“我可不喜欢还没断奶的小朋友。”
　　没断奶？季青失笑，心说你不也是小孩儿。他按住了龙放要把冷水往喉咙里灌的手，冲旁边抬了抬下巴，一外卖小哥正在卸货。

　　龙放：“？”
　　这才几点，就开饭了？

　　片刻后，他抱着热腾腾的奶茶，感受到了来自观影爸爸的拳拳父爱。
　　这剧组福利也太太太太太好了吧？

　　现在，他也没断奶了。

　　等到中午，龙放再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壕。有这么个爸爸，他也情愿一直不断奶。

　　“原来传言是真的。”
　　“嗯？”
　　“有传闻说，施小王子的金主是观影爸爸。”

　　季青差点没呛死：“你……你从哪儿听的？”

　　龙放看他反应这么大，联想到他之前死皮赖脸去找人家要签名，误以为他是施张的粉——真爱粉，不是随便见到个明星都想去占便宜的那种。
　　自家爱豆突然间传出这么大一绯闻……唔，可能是有点难以接受。

　　季青皱着眉，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主演团，和施张的目光触及到的一瞬间，对方仓皇地闪了过去。

　　龙放的注意力在季青这里，心头一虚，完了，我不会给小王子洗粉了吧？
　　他捧着自己的大餐，边吃边忏悔，观影爸爸我对不起你。小王子我也对不起你，要没有你，我也吃不了这么好。

　　季青收回目光，又问了一句：“你从哪儿听的。”
　　龙放：“……”

　　他们这些群演，一天大部分时间里都在等戏，又不能乱跑，为了打发时间，就经常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唠嗑。
　　因为行业原因，多数时候都绕不开圈子里那些事儿。今天在哪个剧组看见哪个哪个演员怎么了，明天在哪个剧组看见哪个哪个明星怎么了，因为他们离得近，看得清，说起来也都是亲历亲闻，自然也都可信得多。

　　然而人的话，总是带有主观色彩的，这里夸张一下，那里修饰一下，很可能就变了。是以龙放虽听，却不敢尽信。
　　有位同行从观影剧组里出来，说观影的福利好。怎么个好法，就说的伙食好。
　　为什么伙食好呢？闲下来了，就得有个追根溯源的过程，而这个本源是很缥缈的东西，非格物不可致知。

　　这就要开始格物了。
　　正好这一年中小王子存在感极强，就从他开始格！

　　他们发现小王子的一炮而红源于观影，此后一年也都在观影，资源优越得令人发指。他们就想啊，观影这么个有口皆碑的大公司，影视界的王者产业，合作一次都是何其有幸，你一届无名小辈，何德何能照单全收？
　　那肯定是背后有人。
　　这么一格，自然而然就格到了观影老总身上去。

　　剧组伙食为什么这么好，也就好说了。小王子金贵。

　　这不就致知了么。

　　龙放不见得信这么一套，但日久天长中，听得多了总也会受到影响。现在想来这事儿确实不大靠谱，小王子或许只是人红是非多，不小心被人格了。
　　他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感到万分羞愧，万幸的是今天的群演就他和季青两个人，传不出去。

　　“捕风捉影的事儿，当不得真。是我乱说话了。”

　　龙放说完就缩回墙角玩起了手机。
　　季青想了一下，也跟着坐了回去，追问道：“小猴儿，这事儿传得广吗？”

　　“不广，都是瞎猜的……嗯，你叫我什么？”
　　“没什么。”
　　“不要给我瞎起外号。”
　　“好。”季青倒是好说话。

　　观影的剧组福利确实很好，无论对主演还是群演，都还算比较一视同仁，只要没有特定的需求，通常早晨很晚才开工，中午有午休，晚上收工也早，拍起戏来倒像是旅游似的。
　　这也是因为观影每次请的演员都比较靠谱，走戏很快，效率普遍偏高，也就节约了很多不必要的消耗，时间也就空出来了。

　　龙放刷了会儿微博就开始闭目养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好，养着养着就睡了过去。

　　“小猴儿？”

　　季青走旁边拿了件戏服过来盖在他身上，然后往王克群那边走。
　　王克群一看他走过来，顿时大气也不敢出，知道这是秋后算账来了。他早晨才刚骂过他傻逼。

　　王导此人，人前是狗，人后是爷。他骂的时候可不知道季青在这里，否则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所以为了将功补过，他将今天的伙食拔高了好几个层次，就怕这位大爷吃得不高兴。
　　哦对，奶茶也是他送的。

　　可怜龙放还以为自己是沾了小王子的光，没想到是沾了观影爸爸的光。

　　“下午给我安排点事儿做。”王克群正准备忏悔，却没想到季青不是来算账的，打好的腹稿瞬间卡了壳，“啊？您想做什么？”
　　“随便什么，别让我显得那么游手好闲。”他补充道，“特假。”

　　“……”

　　“施张。”季青看着旁边的人，陈述道，“你知道，这部戏是王导指名点姓要你。”
　　“嗯。”
　　“跟我没关系。”

　　施张低着头，极小声地“嗯”了一声，不知是不是错觉，声音有些哽咽而失真。

　　是的，很早以前就没关系了。

　　该说的事儿都说完了，季青也就站起了身，继续回去做他的乡下凤三儿。路过施张的时候，轻微地顿了一下，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比如这是你自己的实力？
　　比如你已经可以立足？
　　比如……不要哭？

　　他最后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擦身过了。

　　施张看着他走回场外，一路没有回头。
　　他咬着唇，眼角通红。

　　王导看着他这样子，于心不忍，拉着他往后头避了避：“我早跟你说过，他没有心的。”

　　季青摸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旁边的龙放，然后又放了回去，将那个充话费送的换了出来。他点开网页版微博——没敢用app，登录了另外一个账号。

　　他点掉消息提醒，然后打开微博编辑，开始写新的剧评。

　　生死肉骨，千秋梦付——记大梦江湖（上）。

　　最近上星了一部新剧，武侠片，刚演了一半，依照季青的德性，没看完的剧是决计不会写剧评的，更别说和人推荐，但这部名为《初云》的武侠片却让他打破了这个惯例。
　　他忍不住想要提前替他叫好。
　　然而他只敢言他所见之物，所以他写了个“上”，“下”准备等大结局后再补。

　　《初云》不是观影的剧，却是近年来难得的好戏之一，不注水，不调情，不卖肉，有的只是家国恩义，江湖侠情。

　　季青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然后点了发表。

　　与此同时，旁边的手机突然响起一声提示音，季青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露馅了。却见龙放打了个哈欠，先把手从衣服里拿了出来。
　　他拿了一半，突然愣住，不对，哪里来的衣服？

　　季青指了指旁边的衣架：“借的。记得还。”
　　龙放：“……谢了。”关系户可真是可以为所欲为。

　　他也就不急着去还了，反正是他现在狐假虎威，四舍五入也算个关系户吧。
　　他点开微博看了起来。

　　刚刚是他设的特别关注来消息了。

　　季青瞥了一眼，正好看见自己那无比骚气的微博名——屎里淘金。
　　他颤颤巍巍地问：“这是……”

　　龙放一抬头，云淡风轻地说：“哦，一扫片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