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旧事》阿引

2、丹穴之山

　　就算他是只猫，但变成人从外表上看也是个男人。我年纪虽然小了点儿，还是很有自我保护观念的，所以我采用了一种比较能够安心睡觉的方式，用毛巾被把黑猫先生裹好，再用绳子捆起来放在铺了旧衣服的纸箱子里。
　　他对此表示了强烈的抗议，举例说发生大事例如火灾小事例如半夜要去解决水灾怎么办。我拎着露出的绳头一拖，他就骨碌骨碌滚了过来。我笑眯眯地说：“看，这样不就好了？”他正要发火，我往他嘴里塞了一片饼干，并且声明如果解开绳子明天早上就没有早饭，他立刻配合地自动往窝边滚。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我比较疲惫，因为我做了一夜的恶梦。在梦中我正在吃盒饭，没想到打开饭盒里面竟然伸出来一只巨大的猫脑袋，瞪着比我脑袋还大的绿眼珠子恶狠狠地说：“我要吃饭饭饭饭饭饭。”我一边哭着想这么大的个子要多少东西才喂得饱一边还在思考他是怎么埋伏在这么小的一个饭盒里的。哭着哭着我就醒了，然后就看见床边一只后腿着地，卷成筒状人立在床边的僵尸猫恶狠狠地说：“我要吃饭饭饭饭饭饭。”
　　如果这也是梦就好了。
　　我把枕头压在黑猫头上，有气无力地爬起来穿好衣服去浴室梳洗，刷牙时突然想起来还不知道这位妖怪先生的名字，总不能一直黑猫黑猫的叫吧。我含着一口漱口水含糊不清地朝浴室外面喊道：“喂，既然要找我报恩，总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静，安静，非常安静。
　　他一爪子拍断我用来捆他的绳子，不情愿地说：“猫，我叫猫。”
　　噗哈哈哈哈哈，我把漱口水吞了下去，笑得抱着肚子蹲在地上，“你是一只叫猫的，猫？”
　　“有什么好笑的？”他恼羞成怒，“要不是老子当初偷了雷公一条鱼吃，被他从白猫劈成黑猫，还踢到人间来，怎么会遇到女主人……”他突然住口，圆溜溜的猫眼里流露出人类才有的哀伤来。
　　他的主人也许是出什么事了，我想起电视和报纸上看到的那些失去了主人，仍然苦苦在原地等待的忠诚的动物，温柔地蹲下拍拍他的头，“喂，别这样，早饭我蒸素菜包子给你吃好不好？”
　　他毫不客气地一爪子拍开我：“我不吃素菜包子，我要吃鱼。”
　　……
　　这只死猫真不值得同情。
　　早餐还是吃的素菜包子，因为我表示要吃鱼的话我可以提供材料，但是将它变成食物的过程要由黑猫先生自己操刀，于是他妥协了。
　　变成人类的猫，如果忽略他那可怕的吃相，其实还是很赏心悦目的，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讨人喜欢了。他一口一个往嘴里塞着皮薄馅大的素菜包子，油顺着嘴角流下来：“昨天那个人类说要报仇，你想好怎么办没有？”
　　哪壶不开提哪壶么，我放下筷子怒瞪他，他乘机把我盘子里的包子也抢走了：“要不我再帮你把他打晕？”
　　我叹了口气：“总不能一直晕着吧？”
　　“说的也是。”他点点头，“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要不你去报名学习空手道吧？学会了你有自保能力就不怕他报仇了。”
　　我正想反驳就算再速成的空手道学习班也不能让我今天学今天会，他碧绿的眼中光芒一闪，我就不由自主地说：“有道理啊，我现在就出门去报名。”
　　等报完名，我背着装着猫的小背包，手上拿着空手道学习班的上课时间表坐在回家的公车上时，我才反应过来，这只该死的猫居然对我用迷魂术。
　　他心虚地抱着头缩成一团，任我目露凶光地乱打一阵，才爬到我肩上，在我耳边小小声说：“你太弱了，我的主人不能这么没用，反正都报名了就去学吧。”
　　居然敢说我没用？我正要继续施暴，车上其余的人全部用谴责的目光看着我，还有人在说：“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居然虐待动物。”
　　啊？我欲哭无泪，咬牙挤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脸，摸摸猫的下巴，又替他理顺被我打乱的毛：“乖宝贝，医生说要多拍拍打打，让你活动活动筋骨，你看刚才的力道还合适吗？”
　　他很识趣地蹭到我腿上缩成一个绒毛团儿躺下，还舒服地“喵喵”叫了两声，我才如释重负地感觉满背针刺一样的目光消失。
　　“去学吧，去学吧。”他这两天都没敢变成人，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重复着同一句话，“学会了我就带你去丹穴之山玩。”
　　“丹穴之山？那是什么地方？”我来了兴趣。何必显然认为吃饱比面子更重要，第二天就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到我家来蹭饭，并且绝口不提报仇事宜，让我的空手道学习失去了意义。但是既然钱也交了，学会了还可以到什么丹穴之山去玩，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的。
　　“丹穴之山在虞之山以东一千里，上面有很多你们人类喜欢的金玉，对了，凤凰不是人类的吉祥神兽吗？它就住在那上面，等你学会了我可以带你去看的。”他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连尾巴也摇了起来。
　　“为什么一定要学会了空手道才能去呢？现在去不可以吗？”我疑惑地问他。
　　他用鄙视的目光看我，“你现在的身体太弱了，还没靠近凤凰就被烧成灰了，让你去学空手道就是为了锻炼你的身体素质。”
　　好吧，你说怎样就怎样。反正这世上没几个人看过凤凰，能看它一眼，说不定还能顺便捡几块和氏璧回来，学个空手道算得了什么。我做着头上顶着白玉做的太阳帽，腰上系着黄金做的腰带的美梦喜滋滋地去学习空手道了。
　　何必同志以及他旅行回来的父母，还有我的父母，对于我空前的学习热情都有同一主题的表情，那就是惊骇。何必这个始作俑者已经完全忘记了说过要找我报仇这一回事，怀疑地看着下课回来累得瘫倒在地上的我：“你真的是妖怪吗？那个从小就四体不勤最讨厌运动的叫朱意的妖怪？”
　　我父母赞同地在一边点头。
　　何妈妈心疼地把我扶到沙发上，拉起我的手：“我可怜的阿朱啊，看这白嫩嫩的小手肿得。要不别去学了，何妈妈看了难受啊。”
　　何必把何妈妈挤到一边，用药酒轻轻地替我揉着手上的淤青：“是啊，别去了。”
　　我坚强地含泪摇头：“我不要，我要继续学。”开什么玩笑，老子都学这么久了，受伤的经过拿出去都可以写一本血泪史，现在放弃岂不是亏死了。
　　“你个笨蛋，从小到大都是这么笨。”何必怒气冲冲地跳起来在客厅里转了几圈，“算了，我也去报名跟你一起学吧。”
　　他的这个想法得到了双方父母的大力支持，何妈妈在我们出门时拉着他殷殷嘱咐：“何必啊，你跟老师说说，让他别对阿朱这么严格，过得去就行了。”
　　“知道了。”何必不耐烦地回答一声，骑着后面载着我前面篮子里装着猫的自行车飞快地走了。
　　何必同学的承诺在两小时后狠狠地变成了泡影。
　　因为他发现空手道馆里的老师们看到我时，个个眼睛都闪着狼一样的光芒。
　　连我自己也没有发现我居然这么有学习空手道的天赋，就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一样进展神速，下手狠，出手有力，没几天就可以跟老师单挑了。而我每天回家累成那样的原因就是，常常要一个人单挑全场。
　　我身上的伤虽然多，但其他人绝对不会比我少，老师们就更多了，因为我打他们通常不会手下留情。
　　从小欺负我到大的何必怎么能相信我居然是个武术天才这一事实，他大概是实在不好意思跟我们双方的父母坦诚我可能从小到大都在让他的事实，下了狠心在道馆苦练。很久以后我听说他的这个想法之后，忍了又忍才没告诉他，其实我真的没有故意在让他。
　　天分最终还是战胜了勤奋，一年后，他最多能在我手下走过三招。看到何必灰败的脸色，我觉得比报了从小到大被欺负的仇的成就感更重要的东西就是，我终于可以去丹穴之山了。
　　但是旅行的方式令我很失望，妖怪不是都可以瞬间挪移的吗？最次也可以腾风驾雾吧。我的这个想法被猫狠狠地鄙视了，他变成一只巨大的黑猫，把我背在背上，一边像老鼠一样在地下潜行一边说：“如果不是带着你这个沉重的人类，我的确是可以腾风驾雾的。”
　　我好心情地忽略了他对我体重的人参公鸡，抓紧他背上柔软的长毛：“丹穴之山啊，我来了。凤凰啊，我来了。黄金白玉啊，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