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题作文》文离

1、磨剑

　　他姓顾，叫顾青。
　　此刻他手里有枪，眼里有一个人。
　　南方，八月天热得冒火，汗水顺着顾青的眼角流下来。他眼睛眨也没眨，“叭”地扣响扳机，远方穿着黄色军服的人应声而倒。顾青借着反冲力翻到一侧，屏住呼吸听下面顷刻乱成一片。他站起身来，拍干净身上的尘土，顺手把枪塞到床底。
　　西装外套笔挺硬直，顾青推门走到阳光底下，便俨然是个斯文商人。门在背后关上，他信步走开，从此与那里毫无关联。
　　这一年，顾青入伍十年，已经可以狙杀对象，手不带一丝颤。

　　“你，做得很好。”面前那人弯下腰，刻意捕捉他的目光，自己的眉眼已经笑快要连在一起。
　　顾青退后半步，有些厌恶地抽开身，又明白职责所在，只得强迫自己留在那里。他点点头，不肯说半个字。
　　那个人叫秦峰，顾青的半阶上司，专门负责为顾青传递任务并准备供给。
　　两人结识，不多不少，也是十年。

　　“那么，下一次任务是这个人。”似乎了解顾青的个性，秦峰也不再纠缠，把翻开的文件夹放在桌上，顾青面前。
　　顾青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只一眼……
　　那即使刚刚射杀要员也不带一丝颤的手，突然抖得几近失控。
　　秦峰却若无所觉，继续挂着他与军队格格不入的灿烂笑容，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这个任务，有把握么？没有我换别人。”
　　顾青蓦地抬手，十年来史无前例地主动碰触了秦峰，他牢牢地按住了秦峰的手指以及他手指下的纸张。
　　他说：“我去。”
　　饶有兴味地咂了咂舌，秦峰眉眼弯弯，凑过来在顾青的唇上一吻。顾青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便只能任他为所欲为——这就是十年以来，顾青对秦峰敬而远之的原因。

　　三日后，寅夜。天气愈发闷热，顾青趴在高高的阁楼上，闷出了一身的汗。
　　还在寻欢作乐的目标却还没有走出对面那座小楼。顾青悄无声息地舒了舒腿脚，他半点也不着急。
　　十年都过去了，这一夜又算得什么。
　　直等到天麻麻亮，万籁俱寂，天空一片灰白。顾青依旧安静地趴在阁楼狭窄的空间里，视线一片澄澈。
　　蓦地，他的呼吸一凛。
　　一步，两步，三步……
　　目标的身形渐渐放大并且愈发清晰起来。
　　四步，五步，六步……
　　顾青紧紧握住了枪柄，呼吸略有些乱，手依然极稳。
　　近了，更近！
　　扣动扳机的刹那顾青耳中除了枪声没有任何响动，他的眼里，除了飞散的血花以及目标颓倒的身体，也再没有旁的物事。
　　死了，他死了——顾青突然低下头，死死地咬住自己的衣袖，眼泪早已流了满脸。

　　十年前灭门的血仇，他终于报了……尽管，他等了足足十年。
　　十年以来他一直致力于削减那个人身边的势力，然后，他发现没有任何行动比得上亲手裁决的快意。
　　终于他等到了这个机会，十年，那么久。

　　急速靠近的脚步声惊动了顾青，他在过往十年来难得地有些慌。
　　是角度太正，时机过早，事后没有干脆利落地撤离，还是……
　　顾青猛地跳起来，依旧是顺手把枪藏在不起眼的角落，起身时却被人从后面擒住。
　　手腕被制，顾青艰难回头，竟又让人噙住了唇，倾情热吻。
　　顾青蹙起眉，抖腕，转身。他狠擦了一把嘴唇，但抹不掉让他不悦的黏着感。
　　“秦峰。”他念出对方的名字，咬牙切齿。
　　“十年啊——”秦峰伸出手来抚上顾青脸颊，同时一语道破，让顾青不禁又愣着让他得了逞，“你等了这么久，我也为你安排了这么久。亲爱的，你该怎么感谢我？”
　　“你！”顾青呼吸一窒，脑子里轰地一下乱成了团。
　　直到他终于握住秦峰手腕，用力到指尖泛白，顾青深吸口气，一字一句地说：“你都知道。都是你安排的。杀掉他身边的人，直到杀死他本人。你有什么目的？”
　　“痛。”秦峰仍是眉眼轻弯，空着的手指指另一只，示意秦峰放开。
　　然后他凑过去搂住了顾青僵直的肩膀，娓娓说道：“你啊，从来就没有想过，像你这么重要的人，我会对你的过往一无所知？所以我也等着机会，直到帮你安排到今天了。不过呢，我已经厌倦为无休止的战争卖命了，所以，你也是。亲爱的，跟我亡命天涯吧！”
　　“你说什么？”
　　“我说，那边大队人马快要杀过来了。哦……大概是从哪里得到消息，听说狙击手有可能藏在这里来着。逃生的路我知道有一条，但是你不知道。那么，你已经别无选择了，是不是？”
　　“我……”
　　正想挣脱或者硬气地拒绝，嘈杂人声却不期而至，房门被撞得山响。顾青脸色骤变，秦峰顺势一拉他手说声“走吧”，不由分说地就往窗边逃去。
　　顾青跟过去，看看距离不太远的地面，又回头看看挺不了多久的房门，把心一横，纵身一跳。
　　和身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随即秦峰伸手把他拉起来。顾青仓皇地睁开眼，急促喘息间看秦峰逆光的脸上笑容依旧灿若骄阳。
　　顾青甩开秦峰的手，疾奔而去。秦峰放声大笑，三两步赶上了与他齐肩。

　　十年磨一剑，原来我们一直在一起。
　　从此，亡命天涯，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