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劳致富》猫小瓷

39、该来的总会来

　　气氛紧张，心跳破表。昏黑的巷道里，随着脚步声逼近，微弱的光亮也出现了。
　　这只是听还不打紧，一望过去可真要了命。
　　微微泛绿的荧荧冷光映着一张苍白的，毫无表情的脸。在我精神承受力岌岌可危的时候，那张脸终于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它，缓缓的咧开嘴，笑了。

　　“啊啊啊啊啊啊！”
　　被冷光照过来的两个人不可自抑的发声大叫起来。强大的分贝划破恐惧，直冲夜空。
　　“艾~艾~？”
　　对面传来不确定的人声。
　　闻言，艾白一僵。随后像个生锈的机器一样，咔嚓咔嚓慢动作移动过去。
　　说真的，看起来真像是……唔，深夜中的叫唤声该不会是招魂吧？！
　　我正要一把扯住艾怪兽，只听到艾白喊了一声，“爸？”
　　爸？！
　　于是，一个完全想不到的人，用这种完全想不到的方式登场了。

　　白而细腻的肤色简直很难相信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拥有的，显然他保养的很好。头发一丝不苟的打理好，手工精良的衬衫加西裤显得他本不高的身材修长起来。跟艾白几乎一模一样的圆眼睛，此刻快速转动着，打量着我家厨房，最后落在我身上。
　　“叔叔，请喝茶。”
　　他瞧着递过来的水杯，以及上面尴尬漂浮着几朵散碎菊花，嘴角不自觉抽动了下，伸手接过。
　　面对他复杂的眼神，我依旧报以礼貌的微笑，做着假装毫不知情的无辜状。
　　魂淡！
　　这样看我也没办法啊！
　　这个家里根本不会有需要喝茶的客人造访！
　　如果不是箱底还有一点很多年前丁女士用来润喉的、有点发霉了的陈年干□□，您就只能喝白开水了好吗！

　　话说，这对诡异的父女是怎么一回事啊？！
　　一样的不请自来。
　　艾怪兽第一反应就是表示不愿意跟她家老头呆在一个空间，死活不回她豪华的怪兽洞穴，直冲丁家小院。而艾父竟然非常自然的跟着进来。

　　两人在饭桌前面对面的僵持了许久，艾白忍不住硬邦邦的开口道。
　　“你来干嘛？”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了？”
　　“没话跟你说。”
　　“那现在我来了。”
　　“还是没话说。”
　　……
　　明明是闷热潮湿的夏季，屋内气氛却完全像是一块巨大的坚冰。
　　之前在我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的“父慈女孝”的画面，这一刻，完全碎了一地渣。
　　“哎，你是丁一吧？听说，上段时间……所以，长久以来，也要感谢你对艾艾的帮助。你也是高中生吧？父母呢？……”
　　明明第一次见面，聊起家常的熟络语气和长辈一般的关切眼神，都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但这些都不太让我舒服的。隐约地，感到了艾父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本该是父女间的对话，完全因为艾怪兽的不合作，转为我这个画外音的第三人称简述。
　　大致的闲扯了下艾白的近况，偷偷的观察了下艾父的神色。
　　他眯着眼听着，时不时露个笑容。看上去，也是很关心艾白的样子嘛。
　　他手指交叠搭在一起，指甲圆润泛着健康的光泽，看起来似乎是个极重外表细节的人呢。手腕上的金属机械表表壳上时不时晃动刺眼的光，一眼望过去就知道价格不菲。总之，十足的有钱人，这是一个既定事实了。
　　怎么说呢，从外表上来看，应该算是合格了吧。
　　原本看艾怪兽提起父亲的一脸嫌恶神情，总想着是个怎样穷凶极恶的，或者是怎样粗俗不堪的暴发户。而现在见了，相当……高素质呢。虽然十分的注重衣装外貌，身上还散发着高级香水的味道，这些与这个年纪的大叔搭配的不自然，可也算不太过分。
　　听着我和自己父亲看似其乐融融的对话，艾怪兽终于烦躁不安起来。
　　“够了，够了。别兜圈子了，说你到底想要干嘛？”
　　“艾白，你别用这样口气对……”
　　我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半就有些后悔，感觉自己多事了。本以为艾怪兽一定会立刻调转方向来言语攻击我，结果没想到她只是侧过头瞪了我一眼便罢了。
　　因为从小就没有父亲，也不知道如何开启父子相处模式。但从小说里，或是电视剧里，总会有这样的情节——儿女的逞强耍狠、无理取闹惹怒了父母！通常表现激愤的喊出“我不听我不听”、“你走开你走开”、还有就是“够了够了”……当这些言语出现的时候，就会伴随着作死的节奏，最后结束于父母的一巴掌。
　　啪啪啪——
　　我的情绪比这紧张的气氛绷得还要直挺。
　　然而，艾父挑着眉毛望着她，轻轻的晃了晃杯子，脸上并没有气恼的神色。他笑着说，“怎么？还生我的气吗？”
　　“……”
　　“哦，能生气就说明还精神着么。老爸也就放心了。说来也有两三个月……三四个月那么久没见到了啊。”
　　“九个月零十七天。”
　　“什么？……哦。是吗？咳咳……原来已经这么久了。”艾父又咳了几声，看起来有点尴尬。也许是因为顾及我在场，随着立刻解释道，“你知道我这些时间都很忙，公司的项目离不开我。市场也总是瞬息万变，时刻要盯着。我没那么多精力去……”
　　“没那么多精力陪新女朋友？”
　　艾父的牢骚被艾白无情的打断，愣了一下，带着一些被揭短的羞恼，扬高了些音调道，“这什么话？早跟你说过，这些都是大人的私事，跟你的事情没有关系。”
　　艾白没应声，用好笑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大概是觉得自己情绪有异，艾父缓了缓，又和声悦色道，“我知道，你是气爸妈离婚。但是你得清楚，这不是因为有别人插入，是我和你妈性格问题。很难给你解释，等你大了就自然明白了。”
　　说完这句，艾父不动声色的斜望了我一眼。
　　拜托，又不是我存心想听你们家的八卦！
　　这是我家啊！
　　有点敌不过这驱逐的眼神，我开始准备编个理由离开厨房。
　　而这时，艾父又接着说道，“其实我来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用指尖轻叩着杯壁，顿了下，说道，“我这次来打算接你走。”
　　“接她回家吗？”不知为何，我忍不住接话问道。
　　艾父摇摇头，迎上艾白的眼神，回答道，“不。我们离开这个城市。这里没什么好回忆。我们去S市待一段时间，然后办理手续和签证。爸爸生意做得不错，移民也是正常的。”
　　这个重磅解答砸的我当场说不出话来。
　　心里沉甸甸的，一直下落。
　　该来的总会来。

　　“我不走。”
　　艾白一字一字的说道。
　　她盯着自己父亲诧异的表情，突然笑了起来，脸上带着嘲讽和一些快意。
　　“你不要孩子气了。跟我回去。这事不是你能决定了。”
　　“孩子气的人是你吧？把我当成玩具一样，想丢一边就丢一边。现在又跑来说因为这里没有好回忆，带着我再去别的地方过家家。你还是这么自大又自私，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以为我盼着你来接我回家，所以就一定会答应吗？现在……现在，连家都没有了，你还让我跟你去哪儿？！”
　　被这样狂风暴雨的攻击之后，艾父居然还是没有怒起，来个耳光休止符。而是没头没脑的问了句，“你妈妈……从那之后，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这句话让艾白脸色一下刷白了许多，咬着嘴唇，半天才吐了一句，“没有。”
　　“呵呵。”艾父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笑容，说道，“到底是没有血缘关系。这么多年一起过来，分开之后竟然一点情分不讲了。”
　　“不要这么说她。厌屋及乌。她这么对我，是情理之中的事。”
　　听到这，我耳朵不禁竖了起来，好像是又听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艾家秘辛。
　　“所以，你也不要对她抱有希望了。她跟那个女人一样，毫不犹豫的直接放弃了你的监护抚养权。只有老爸从来都不会放弃你。所以，你不要再使性子了。考虑一下，跟我一起走。我们去……”
　　“不可能！”艾白站起来，激动的打断他对未来的美好幻想。
　　她握紧拳头，敌意几乎喷薄而出，大声说道，“你想都别想！我有我的学校，我的朋友，我的生活，我不会让你把他们随便抛弃掉！没有人监护抚养我，我自己养自己！我不需要任何人！更不想跟你这样的人一起生活！”
　　“你！”
　　“我是我自己的！不要想操控我！”
　　“艾白！”艾父终于愤而起身，俯视着她。但对上女儿充满痛苦的眼神，又软下声音说道，“你听话。我们再好好商量商量。”
　　“没什么好商量的！我不想再听到这个话题！我不想见到你!”
　　艾白发出了像要划破玻璃一样的尖叫声，说完便直接冲出了厨房，摔上了大门。留下我和艾父俩人面面相觑。

　　咳咳。
　　我假装咳嗽了下，偷偷呼了口气。
　　真危险——几乎以为要在我家上演父女格斗这样的伦理惨剧了呢。
　　可艾大叔丝毫没有动身追上的意思，这让我只能强装镇定的坐在原地，保持沉默。
　　“唉。”
　　对面传来叹息声。
　　这就是父亲面对问题儿女才会出现的神情吗？
　　那样低垂的眼帘遮住忧心忡忡，细小的叹息声回荡在耳边。
　　这就是艾白嘴里所说的那个自以为是的、把她像垃圾一样抛弃的父亲吗？事实情况看起来不是那样呢。
　　头疼怎么样应对这样的局面，而对面的老男人似乎沉浸在自我哀怜的悲戚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我的坐立难安。
　　这一点上，他们还真是父女。

　　“哎，丁一啊……那个，怎么说呢？”艾大叔突然把眼神聚焦在我的脸上，迟疑不决的问，“你是不是跟艾艾那个了？”
　　“啊？您指的是哪个？”
　　“嗯哦……你们小孩子的流行说法我不是很清楚，就是……拍拖？交往？”
　　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询问，我应激性的猛摇头。
　　“不不，怎么可能。会一起吃饭……做功课……那个，同校……唔。早恋什么的，完全没有想过。完全没有的事。哈哈。怎么说呢，更像是……家人……兄、兄妹。当然，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感觉。啊哈哈。”
　　说到最后，结巴干笑到口齿不清，嘴巴也有点抽搐了。
　　艾大叔狐疑的打量了下我，末了，眼睛眯起来，有些危险的再次确认道，“是这样吗？你们看起来感情很好。”
　　唔。这是继林浩之外，第二个发表不可思议的“感情很好论”者。
　　“真的。”我真诚的回望，加重语气回道。
　　“哦。这样啊。”他总算弯起了眉眼，一付“确认女儿身边并非害虫”的舒缓神情。
　　“那……学校里有没有人骚扰她啊？有没有什么人尾行跟踪之类的啊？现在的变态可多着咧。”
　　“不、不会。艾白她很……强。”
　　我努力吞下了“凶残”这样的形容词，回答道。
　　什么人会不要命的跟踪她啊大叔？！也只有你尾行她之后还能活着吧！
　　听完之后，艾大叔总算笑出了鱼尾纹，一张脸上写满了安心。
　　情绪的大起大落之后，人容易做一些傻事。于是，象征性的捧着“只能看不能喝牌菊花茶”的艾大叔，突然因为太过放松而忘记了什么，习惯性低头饮了一大口。
　　然后……微微皱眉……眉毛拧成霹雳形状……开始抖啊抖。
　　对上我无辜的眼神，他牙一咬，闭眼吞了下去。
　　陈年菊花的滋味，那叫一个烈！

　　然后，他睁开眼，泪光盈盈的说，“其实，我这次来，是真的想再和艾艾一起生活。”
　　这个神情配着这句话，我都要感动了。
　　真不知道他是有感而发，还是……只怪那杯茶。
　　只不过，我那颗被自己不知名老爸抛弃了十几年的千疮百孔的心，在这一刻得到了无聊的慰藉。感同身受一般，将艾白还是被父亲深爱的幸福里面去而已。
　　——相比之下，或许我才是被人说丢就丢的玩具吧。
　　伴随着被激起了伤痛的回忆，内心不断地唾弃着自己那脆弱的心灵。
　　羡慕嫉妒恨。
　　即使永远没可能圆自己的父亲梦，但也最少能让艾白回归父亲的庇护下，这样内心也好受一点吧。
　　“那个……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会劝劝她。”
　　艾大叔欣喜的点点头，说道，“这样最好。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一部分。可以看得出来，艾艾很依赖你……唔，大概是同龄人好沟通的缘故吧。或许，你说的会有用。”
　　“也、也不一定。”我想了想艾怪兽的劣性子，无法冲动的打包票。
　　“总要试一试。她现在对我的反应太激动，不能正常的思考问题。所以……所以要拜托你啊丁一！”他像托付革命重任一样语重心长道。
　　“啊？我尽力，不过希望您也别那么心急。如果想要跟艾白重修关系，那您也试图走进她的生活，别强行把她带走。”
　　艾大叔点头沉吟道，“也有道理。我考虑考虑。可以先缓一缓，再带她走。等她完全信任我了，就一定会和我走的对吧！”
　　说完，他的烦恼情绪便迅速散去，眉开眼笑的离开了。

　　我独自在厨房里呆坐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今晚并没有吃晚饭。可心里五味交杂，竟一点胃口都没有。
　　跟艾父交谈的时间虽然短暂，充满窘迫，但并不讨厌。
　　从情理上来说，无论如何，是一个好事，一个好的开端。
　　可脑袋里、心头上，总是涌现出关于艾白的各种片段，然后就有些开始后悔答应做说客的蠢事。
　　还有运动会。
　　还有期末考。
　　还有……
　　乱七八糟的没处理的事情还有好多。
　　但心里始终有个声音在说——
　　不好了。她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