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残像》尉迟若涯

9、草露（一）

　　“可是，外面有锁，怎么出去？”莫玄夜显然被刚才莫名其妙的经过给郁闷到了，说话的语气不再冰冷而改为困惑。
　　“可恶。”可见若涯上碰下拽，“那些人把我所有的暗器都拿走了吗？连束发的绳子也不放过？那可是遇水后硬如钢刀的宝物啊~~~对了，你会用针撬门吗？”
　　“你有针的话。”
　　“有啊，这也算是小暗器，你看。”若若指了指肩侧的流苏，用手一捻一拔，而那分明就是几根带着明黄色尾线的银针。原先将针身匿藏于衣中，只像是普通流苏，无一丝破绽。
　　莫玄夜接过银针在指间环了几下，划破窗纱，手伸到外面灵巧地播动。不一会儿，传来锁开的声音，“你身上到底有多少暗器？”
　　“不知道。没事装着多好玩啊。我人生的一大乐趣就是在身上多装些小玩意。”若涯很有兴趣地看着莫玄夜，“廷尉需要‘撬锁’这一必备技能吗？”
　　“秘密，男人需要有秘密才够有魅力。”说完，推门而出。
　　“。。。。。。”保持着被冰山卡死的状态，若涯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走远的人。他，没有被什么附身吧？

　　我刚才为什么要说那句话？莫玄夜一边走，一边问自己。除了对那个人，似乎自己不曾有这么多可以用来浪费的无聊表情和多余的情感，今日的表情和话语似乎已及得上先前数月的总和。从虚假的温文到如今连虚假的表情都觉得麻烦了，似乎离开那人的期待越来越远了。那个自己曾和他定下的约定，常常开怀，早已经被深埋在记忆的角落。。。
　　不愿再和以前的记忆有所瓜葛，莫玄夜抬头四顾，若涯一出来就不知跑去了哪里，因为不太明白他是如何做到将这些守卫全都变成口吐白沫的昏死状，莫玄夜也不敢走远。
　　顺着四周留下的一些线索，莫玄夜简单地找到了散功散的解药。守备简直松的有些不可思议，除了守于小屋外的十几人外，只有两只五人一组的巡逻队伍，一支已在刚才的不明攻击中完全失去了知觉，还有一支也在看到这一地惨象的失神瞬间被莫玄夜用手刀敲晕了。

　　若涯走出室外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服。在洁癖的强大怨念之下，若涯不知从哪里摸来一间干净的衣服，用摄神术叫醒并控制了两个守卫，让他们挑来了数桶水。很欢畅的洗完澡换完衣服之后，叮嘱了那两个守卫一句：“水不要乱倒。之后，自己去撞树，撞到自己晕过去就好。”然后扬长而去。
　　被摄神术控制的守卫目光呆滞地倒完水之后，很听话的，开始撞树。没有谁注意到，几滴用过的水溢出水桶，滴落在草地上。草，渐渐枯苇。
　　洗去满身的血腥味，若涯依旧将青玉腰带系上，换上件星蓝色荷纹的儒衫，“叭”地甩开一把金边折扇，眼中带笑，好一个俊俏的翩翩公子。
　　若涯神清气爽，信步走回到刚才的小屋，只见莫玄夜一袭黑衣长身而立，负手于身后。半仰着首，似乎正望向天空思考着什么。或许是没有旁人在的缘故，犀利、凌烈的刺人之感也淡于无痕，而那种似乎深入骨血的寒冰，此时，却更让人觉得是一种无人可解的悲伤。
　　很多看似坚固的东西总是最容易在不经意间出现难以察觉的破裂的痕迹。若涯举步，似乎想走过去对他说些什么，但也终究没有迈步。只要是疼痛都是很各人的痛，没什么共鸣，引不起同情，是很孤单的，自己走过去，又能说些什么？
　　很意外地，若涯发现，他竟然主动向去关心谁。或许在本质上，他与我十分相像吧。若涯看着远处的人，心道。
　　梧桐仍旧发出夏末燥热的气息，有一种干裂的树叶独有的香味，桐叶将阳光切得细碎，细小而柔软的灰尘在阳光中轻舞，像一群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蝴蝶。那个并非由资荫制进入朝堂，却在廿四岁就已位及上卿的荣耀背后的才华与积累在才华之上厚重的无奈，谁人可解？
　　“出色的人总是被归于强者，而普天之下的儒士呼吁同情弱者，似乎你我绝不属于被同情的范围内啊。”若涯轻摇着纸扇带着一抹自嘲的笑容走向莫玄夜。
　　“什么意思？”
　　“没什么，有感而发，触景生情。你不要太崇拜我，好歹我也是呼喝禅师唯一的入室弟子。偶尔顿悟，说一两句偈语，像你这种一般人听不懂也是非常正常的，不要因为这个想不开就摆张苦瓜脸，翻个死鱼眼。”
　　“呼喝禅师？”莫玄夜直接忽略掉若若的后半截废话，用很有兴趣的眼光看着若涯，“那个深通佛道的高僧？”
　　“深通佛道？大概吧。在我看来是个玩世不恭人前背后武功有点小高、脑袋还未生锈不太爱干净、喜欢吃考蚕豆和晒太阳的怪老头。因为我问了他一个关于佛的问题，他半句也没答上来，结果就偏要做我的师傅。我知道我小时候可爱到不行了，可是那个老头每次一见到我就黏上来让我陪她考蚕豆。我这装暗器的习惯有一半要归功于他。”
　　“哦。”莫玄夜挑了挑眉毛，心道，这呼喝禅师在江湖上也算是绝顶高手。先帝在世时曾五次上山请他讲经，但老禅师以并非有缘人为藉口，避而不见。这尉迟若涯倒真是人间异才。抬头正对上若涯纯净的的笑脸。他笑起时总是微眯着眼睛，颊间的小酒窝让人看起来充盈着暖意。
　　“你干嘛？”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版的若若的脸，莫玄夜惊得后退半步，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冷漠而桀骜样子。
　　“叭”地甩开折扇遮住半张脸，只留下两只带着笑意的眼睛，“原来你没被人偷换掉啊？”
　　“？”
　　“玄玄啊，做人要诚实。一张脸老是板着会长老人斑的。这个道理跟你们大理寺看到死人身上的尸斑一样，缺少运动嘛。”
　　“大理寺不是义庄，没有尸体，不会有尸斑。”
　　若若张了张嘴，又一次体会到了哑口无言的经历。为什么他关注的重点是后半句？有恋尸癖？太不正常了吧。“算了，陪我到树尖上去看看风景吧，反正也不急着走。”
　　“为什么不走？”
　　“很远啊，走不动啊，累啊。还有，你也要给女娲娘娘一点造人的信心，偶尔让她造出来的没什么巨大用处的小如，为王朝做出伟大的贡献吧？不如说，找匹马来让我舒舒服服地回家。对不对啊，玄玄？”
　　莫玄夜似乎叹了一口气，嘴角淡淡的笑容一闪而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讨厌若若叫自己的独特的名称，也不讨厌他吵吵闹闹的性格。莫名的，有一种温暖与安心的感觉，“走吧。”
　　“我手很痛呢。”若若一脸憔悴与无辜状，“我受过伤啊。”
　　“那又怎样？”
　　“用轻功要用力气。用力气就要用肌肉。用肌肉不论哪一块都会让衣服摩擦到皮肤。衣服摩擦到皮肤就可能会触及臂上的伤口，那样会更加痛的。”若若一边点着手指头，一边说，一边还时不时地偷瞄莫玄夜两眼。
　　“你到底怎么进兵部的？我记得在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你已经是以文官衔领兵部员外郎一职了。”莫玄夜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据说很怕痛，很怕累的兵部官员。
　　“怎么进的？当然是走进去的。”若若投来一记“你真笨”的眼神，“我怎么会在朝堂上用轻功飞来飞去呢？喂，玄玄，你就拉我一下，我们一起去树顶吧。”说着，拉住莫玄夜的袖口，凤目含泪，似乎像一个将要被丢弃的孩子，要是听到一声“不”就立刻要哭出来一样。
　　这个，我怎么觉得自己又捡了一只小动物呢？莫玄夜想起了那只自己曾经救下，现在跟着自己的白猫。任命地抓起若若的手，往腰际一揽，腾身飞至树尖。

　　立于树枝上，莫玄夜想松开手，却发现身边人脸色惨白，指尖微微颤抖，手掌上毫无血色，急促的呼吸声似乎表明他正努力地把持自己，“怎么了？”
　　“怕高。”
　　“怕高你还上来？”语气不自觉地略带责备。
　　“喜欢，你管。”说着似乎想逼出一丝淘气的笑容，却在不住的颤抖中作罢。莫玄夜感到抓住自己的手越来越紧，不禁回手扶住若涯。
　　语气转为温和，“下去好吗？”
　　“嗯，等一下。”若涯动了动那条青玉腰带。或许那是刚才被树枝划到了的缘由吧，莫玄夜也未多在意，只是看着身前这越来越站不稳的人影，心焦地想早一刻把他带到地面。
　　“好了，走吧。”若涯似乎完成了一件大工程一般，筋疲力尽地靠在莫玄夜肩上，似乎喃喃自语般，“以前都不会这样，我小时候还跟清旻哥哥一起用轻功攀过嵩山绝壁呢。去年离开京城的时候我也躲在过树上。难道这也会越来越严重吗？”若涯的声音很轻很轻，却依旧没有逃过莫玄夜的耳朵。
　　紫发，还有这越来越严重的惧高，他到底怎么了？大理寺卿的直觉告诉他这两者有必然的联系，而这联系背后似乎还藏着一个与若涯有关的秘密。莫玄夜突然发现，自己自从接触这人到现在不过半日，却不单与他熟识而且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是自己对于人性的绝望还不够吗？还是，只是因为，他，是尉迟若涯？
　　“喂，玄玄，醒醒。”若涯向前跳了一步，轻拍了一下莫玄夜的肩膀，“你还在沉思啊？我还以为你有特异功能站着也可以睡着。”黑亮若星子般的瞳仁闪着可爱而单纯的光辉，似乎刚才树间的那人不是他，说出哲思的人不是他，冷绝杀人的人不是他，追求完美而不让衣服褶痕的人也不是他。
　　“你到底是谁？”莫玄夜看着一边正异常伤感地望着他并用力拉着自己的脸以证明“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你看到，或许都是，或许，，一个也不是。”若涯突然停下了一切动作，声音清冷地回答了一句，转身，立于夕阳之中。
　　酡红如醉，薄如蝉翼的浮云亲吻着染着酒红色的风，星蓝色的身影若遗世出尘，不愿沾染一丝杂质。
　　他缓缓回过身来，“云无心以出云岫。强愈高的这句话很合适的。”
　　夕阳落在发间，呈现出一种柔和的堇色。他嘴角上扬。
　　一笑天下醉。
　　可醉中所见，又岂会是真实的美与乐？
　　云无心以出云岫，鸟飞倦而知返。鸟知返是鸟有心，可是出岫的晕又如何？
　　若涯丢下这两句话转身走向屋中，“他们快醒了，回去吧。小如，也快来了。”如玉般清冷而又不失温柔的声音随风入耳。

作者有话说

　　作为免费劳动力的蛋蛋还是希望能够看到一些对问的评价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