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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番外 雪已止天未晴 ...

  •   你看不见你的真相,你所看见的,只是你的影子。

      我叫尉迟若涯,“尉迟”本是荆国皇族的姓氏,而我是先代功臣之后,被冠以国姓罢了。“尉迟”在我的家族中,也只有被选定的人才有资格继承。而在六岁的时候,我就被选定,将成为下一代族长。
      那一天,我很开心的抱着母亲•善林公主的腰,娘,他们说,我以后可以姓尉迟呢,他们还说,以后我可以成为好伟大的族长呢,母亲温柔的理了理我耳侧的碎发,把我冰冷的手拉入手中,好啊,好孩子,和你。。。父亲一样。。。出色。我听着抬起头,灿灿然,笑着,笑着。
      很多年以后,我才发现,我自诩能看透人心,却没有发现母亲眼中那种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悲伤。我想,那是因为我的父亲,原族长继承人,荆国上将军。
      我没有见过他,因为我是遗腹子,但在族人口中,他永远都是一族最大的骄傲。当时朝野流传着一句话:武为胜,文拥净,正是说我的父亲,上将军•尉迟胜,祖父,右相•尉迟净。我的父亲保家卫国,最后为掩护大军而亡于阵前。他以自己一命换的边塞十年太平,我,以此为豪。
      母亲善林公主是皇上的妹妹,父亲的青梅竹马。天作之合。
      后来,我问过她,娘,爹就这么抛下您,恨他吗?她盯着我的眼睛,许久,许久,吐出了一句话,我宁愿自己重来不认识他。
      我听了,笑笑,不置一词。
      我明白,她是说给我听得,因为我一样继承了尉迟之姓,一样会有一天离开这个家,而更可怕的是,仅有十岁的人,才能已经被族中的长老认可,若说以前的“准族长”只是出于嫡系血缘或是荫庇,这一次确实让人心悦诚服。太聪明的人,往往不得好死。
      她的丈夫已经为了一个只是口头上存在的祖训“忠君”而死,迟早,儿子,也会背负上这两个字。她,只能毫无力量,甚至称不上威胁的说法,告诉我,如果我也丢下她,她就不认我这个孩子。
      “娘,下月,我要跟爷爷一起入宫,做皇子的伴读,”我靠上她的裘衣,蹭着那软软的绒毛。虽然早已过了应该撒娇的年龄,虽然我并不喜欢与人亲近,但我心疼,心疼她脸上看似平静的哀伤。
      “孩子,”她微笑的看着我,“我只想对你说,过你想要的生活,尉迟这个姓,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把锁,如果你不是心甘情愿的,只会是你一生之累。”她顿了顿,用手附上我鬓角的碎发,用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有时候,我还真希望你是个沉迷声色的纨绔子弟。”
      “娘,你说什么,我没有听到。”年少轻狂的孩子用装傻的语气说道,“娘,若涯要名垂青史,若涯要站在和爹跟爷爷一样的地方。”那是,我的声音该是怎样的稚嫩而坚定。“会的,会的,你会的。”母亲把我揽入怀中,我感到什么滚烫的液体划入我的衣襟,她好像,哭了。
      “娘,过几日就是若若的生辰了,那天可以叫小七来吗?”姐姐尉迟宁从屋外冲进屋内。尉迟家的女孩从出生就可以冠上尉迟之姓,在那些大人眼中,似乎她们天生就是最好的政治工具。
      “你们真的很喜欢七皇子啊。”她拉开我,又恢复到那雍容端庄的姿态,“我进宫接他就是。”
      “谢谢娘。”姐姐抢在我之前回答,虽然我是跟七皇子最好,当面叫他哥哥,但我明白,姐姐喜欢他不过是因为他是几位皇子中长的最清秀的。嘟着嘴,我心中不断回放姐姐的恶行,从小她就喜欢把我打扮成女孩子,而小的时候,我丝毫不介意,或者说还很乐意被她带出去炫耀。原因很简单,那些人会夸我漂亮可爱,还会给我好多好玩的东西,而姐姐也会收到那些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给的零用钱,让她买东西给我。
      不过后来我不干了,因为一个更简单的理由,我重来没有分到过钱。

      天祐十六年冬,腊日。
      飘雪似在燃烧,如疾逝的流星般绚烂。
      今天是祭祀百神的日子,也是我的十岁生辰。别人都说,我是有百神加护的孩子。
      族里跟朝堂都来了很多人,亏了这过目不忘的记性,不然必会闹出大笑话来,所谓庆生,不过就是“书画琴棋诗酒花”,无聊之极。顺手拉过一旁眼中闪烁着无数求知欲的池子涣,“喂,小池子,今天所有客人你帮忙应付一下,我和哥哥,哦就是七皇子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做,好不好,可爱的池子?”说完用极其真挚而恳切的目光“洗礼”着池子。某池子脸红的低下头去。
      “我会送你礼物的~~~”小样,你干嘛脸红啊,我都利诱了。
      “可是。。。”
      “我知道了,你不用感谢伟大而神圣的我给了你这种千载难逢百年一遇空前绝后耀古烁今绝世无双举世瞩目的难得机会,走了。”说完,我施展轻功,顺利的离开人口密集处,池子那时正用一脸难以表达的表情望着我,我想一定是无比崇敬而感激的复杂心情吧~

      雪渐渐停了,云朵裂开,柔和的阳光倾泻而下。雪面似乎有一层淡淡的水汽,朦胧世间的一切。空荡荡的雪地上,只有几只水鸟茫然无措的立着,前面的雪地干净,偶尔可以看见一两棵枯黄的野草露出雪面,像是在深白的绝望中加入的希望。身后是我走来的路,只有我一个人浅浅的足迹。四周是一片松林,不时可以听到积雪用飞翔的姿势奔向地面的声响。
      林子深处有间木屋,是我和几个玩伴常年聚首的地方。那儿是弋言的家,他的母亲是一家大臣的千金,父亲测试首屈一指的宫廷御医,但因父亲以救天下人为信念加上皇家也希望借此扬一扬善名,就允许他每年半年在外巡诊,半年留在京都。而现在正是他携妻子外出之时,家中只有弋言跟一个老管家。
      “嗨,想我了吧?”我毫不客气的直接推门,发现我的两位宗族堂姐尉迟暖和尉迟晴在烤红薯,清旻哥哥坐在一旁看着,但笑不语。弋言正很认真的捧着一本医书读的欢畅。可是,就是没人理我。
      拜托,给个“知道了”的眼神嘛。
      悻悻然走进屋里,“暖,我想偷吃你的红薯。”
      “不行。”尉迟暖坚定而认真的回答,“这不符合我的原则。”
      “你烤的肯定比晴干净嘛,”我说着,顺便瞟了一眼好脾气的晴,反正说什么她都不会生气,
      我一点都不担心。“人家最喜欢暖姐姐了~~”说着,我有动手去抢的冲动。
      她手一挥站了起来“尉迟若涯,我为什么怎么看你都不顺眼呢?你不觉得你这种人很打击女娲娘娘造人的信心啊?这种人类次品的存在,你对得起大荆国吗?因为多了你,要让多少粮食被浪费掉?多少大米在哭泣啊?”
      说完,我看见她扬起什么淡青色的粉尘,心道不好,却已逃不出那可怕的毒粉的攻击范围。。。为什么只要一言不合,她就要对可爱善良的我下毒啊?
      “若涯,过来”一旁的弋言衣一袭玉色,臂上挽着玉珠制成的饰物,左腰以翡翠点缀,配以浅黄色的流苏,发以黑玉质的发环松松束于身后。我很喜欢弋言给人的感觉,华丽而非绮丽之艳,锦华而又清华之雅。在他身边总有一种宁静而出尘的感觉。我依言过去,他放下手中的医术,切脉,皱眉,“暖,你下的毒怎么越来越不讲分寸了?”
      “对他,这种分寸刚刚好。”暖还是用极为认真的语调显示出她出手前对于剂量品种做过准确的计算,可是我分明看到,她自语的唇形在说:怎么弋言又会解呢?
      我笑了笑,以我现在的身手要躲开她刚才的攻击也是轻而易举,可是我甘愿当他们两个医术与毒术,还有感情共同进步的媒介。
      时候许多年,我也扪心自问,我这个“永不为无益之事”的人到底在做什么,我真的只是在利用他们对我的关心,不断提升他们的水平以便日后为我所用,还是,我只是单纯的想对他们好呢?
      “弋言,小哥哥,我们一起出去玩吧?”我拉起弋言和清旻,“晴姐姐要看好暖哦,不要让她太像我们。”我从窗口拉着他们跃出,顺手拉上窗,果不其然,看见随后而来的毒粉撞在窗上。
      哎,都是与持家的女孩,就算他们不是亲姐妹,也是同一天出生的,为啥性格差这么多啊,一个说什么都不急不躁,整天都好脾气的带着微笑;另一个做事认真到不讲情面,对我极度“讨厌”。
      我们三人漫无目的的走着,没有人说话,他们两人本就喜静,而我或许本也不爱说话。但是,我一直觉得,如果你总说的很多,别人就很容易忽视你到底在说什么,把真相掩藏在废话中,我不会对不起我的良心,我也可以让别人很难发现真相。不过,谁知道呢?我发现我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
      弋言似乎觉得我又在胡思乱想,“若涯,我们来对弈。”
      我点头答应,和他下棋是一种享受,旗鼓相当的对手,厮杀中,带着血淋淋的快感。那是,我常和他说,日后,我定当鲜衣怒马,品评月旦,纵酒狂歌,做一名儒将,让他做我的军师。他总是笑着摇摇头,我宁愿做你的军医,我喜欢救人,不喜欢杀人。
      我们一向下盲棋,不用棋盘,仅凭记忆勾画,下完后,有清旻点拨,评论战况。
      “炮二平五” “车一进二”。。。
      一边走一边下,不知觉竟来到了外城一座破败的古刹。古刹门外的朱漆斑驳,露出青砖的本色,寺中有几棵枯树歪斜的挺立着,顶着积雪。寺中的佛塔顶端拐着一只风铃清清冷冷的响着。面前,一个白须老僧青鞋布衲,淡定的清扫着积雪,一下,又一下。她抬起头,望向我们,点了点头,邀请我们进寺一坐。“三位小施主都是灵秀之人,老衲有位师叔近日正在挑选一个继承衣钵,只来了些无缘之人,三位可愿一试?”
      我抽出腰间的折扇指向清旻,“他不能做和尚”,又转向弋言,“他做了和尚有一大堆姐姐要去投井了。至于我,做了和尚,大概你家师叔要去跳楼了。”
      老和尚不以为意,和蔼一笑,“师叔以佛理选人,却以武学受人。”
      清旻听了动容,“师傅,您师叔是呼喝禅师?”
      老僧颔首。
      听到这个名字我也来了兴趣,传闻要鉴赏他一面难于登天,但若得其指点也可谓此生无憾。“反正没事,去看看啊。”弋言似乎本就对佛家禅语有些研究,自然同意,清旻也不反对,我们便一同去了。
      常常的青石板路之后,放着一只燃香的铜炉,檀香袅袅,烘托出一派神圣。路上的积雪扫到一边,石板上有一层水翳,亮晶晶的。我拉起弋言,跳踩着雪影。石板尽头,一名长髯老者,着深灰色的布袍,仰首望云。
      “师叔”令我们进来的老僧恭敬的行了一礼,“我又带了三人来。”
      老者低头,“三个小毛孩子?法衍,你还是帮我买些蚕豆来烤烤吧。”说着,有些小孩心性的低声说,“若不是当日答应师傅要将这一身武艺传与别人,我早就烤着蚕豆去云游四海了。”说完,自顾自的转身向内院走去。
      老僧对我们一笑,“看来师叔对你们相当满意,你们跟他进去吧。”
      “我怎么没看出来?”我小声嘀咕出我们共同的疑问。现在,我对呼喝禅师的评价只有——怪老头一个!
      进了内院,竟立着七八座石碑,看着字迹漫漶的程度,少说也愈百年,字体或清丽,或遒劲,定为大家之作。
      “坐吧。”呼喝禅师随手指了指那些石碑,自己则提一口真气,先飞上最高一座的顶端坐定,盯着我们三人。
      走了这半天,任谁都累了,我又是绝对奉行“能坐绝不站,能趴绝不坐,能躺绝不趴”的人,丝毫不介意这古碑到底年代多久价值多大,挑一座看得顺眼的一跃而上,用内力扫清积雪,又从怀里拿了块丝巾铺在上面,坐了上去。
      弋言也不多在意,同样挑了一座。清旻现实绕了一圈,在一座碑前停下,对它颔首一礼,然后同样一跃而上。
      怪老头先是饶有趣味的看着,接而仰天大笑,“没想到,我今日见到了未来的英雄跟枭雄。罢罢罢,天命也,我也不枉在这浊世走上一遭,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我们各自报了姓名,他听罢微笑,“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碑,看你们的反应也都知道了,为何还坐上去?”
      “因为累了,碑是死物,能为活着的我服务,那是它的荣幸。”我很自然的答道。
      弋言接到,“坐于其上看得更远,更容易看清苦难。”
      “看清又怎样?”
      “除去它。”
      “清旻,你呢?”老禅师转向他,“你为什么要转一圈,独选了这座?”
      “禅师让我们坐,无非就是以此看清我们的性格。这一圈碑,只有这一座的底座没有双翼,最干净利落。而我的个性也只是如此,淡然而毫无波澜。
      听了清旻的话,我看了看弋言的贝多,碑翼下垂为碑下的芳草挡去凛冽,却不挡去阳光。果然如他的悲悯之心。而我坐下的是张扬腾起的双翼。
      那是我并没有注意到,是好久以后师傅才告诉我,我的那一座,其实双翼已折,只是凝固住跃跃欲飞的姿势。
      “你们问我一个问题吧,我想听听你们对于佛的顿悟。”他首先朝向弋言。
      “大师,你说这茫茫人群都在求神佑福佑贵,高山古刹也因为佛而成了世俗名利之地。到底是佛把人度向极乐,还是人把佛渡入凡尘?”弋言静而不沉的缓缓开口。他的眼神明澈,像雪花恣肆成的汪洋。
      “你希望是前者,还是后者?”
      “前者。”
      “佛理自在人心。你是我见过最出尘的佳玉。清旻,你呢?”
      清旻不语,只是一直浅笑。
      “这就是你想说的?昔日迦叶拈花,但笑不语,却一切禅意毕现矣。”
      “清旻愚钝,却想禅意只需意会,又何须难倒大师?”
      “清旻,全是理智的心就像一柄全是锋刃的刀,使用者,毕当全身是血,明白吗?”
      “清旻受教。”
      “若涯呢?”禅师转向我。
      我久久不语,却是在思考,有一个问题,我想了好久好久,可是任凭我如何寻找也找不到答案,“佛家清修必先斩去俗念,不爱父母,不爱妻子,方可青灯古佛。但是佛祖爱人,方才度人去。那么佛家或说世间到底该不该爱?”
      呼喝禅师听罢,并未如我所料般的脸色大变,而是不住点头,“是啊,为什么呢?若涯,似乎不论是什么,都是一场宏大的驳论吗?”
      “我不知道,你说呢?我向来不把一丝希望寄托在没有完全把握的事上。”不论是佛,还是爱。因为不信,因为不爱,所以就不会有希望落空的痛苦,不是吗?
      就这样,我们一直静坐着,各怀心事。
      金乌西陲,云霓,暮霭,长风。
      风动树影,禅师缓缓张开了眼睛,“若涯留下,你们暂且去外院。” 他示意我下来,“求佛数十载,本以为自己早已看透只有舍小爱才能成大爱,今日却觉,连小爱都可以舍了,那又有什么资格去成大爱。若涯,我不知道答案。不过,我已经老了,这些对我本就无足轻重,恐怕答案要你自己寻来。叫师傅吧。”
      “为什么是我?”
      “清旻过于理智,由理智支撑的逍遥算不上逍遥,只是一种逃避。而弋言过于纯净,我教不了他。至于你。。。”他转过来,给我一个大大的笑容,“自恋,狂傲,有洁癖的小屁孩,一看就知道把你找来绝对不会无聊,就算拿出去炫耀,也不会丢脸,还能陪我烤蚕豆,晒太阳,多好。”
      “怪老头。”
      “这叫法也不错,明天早点来。”
      我转身就走,我听见他说,“若涯,不要把你自己当神,也不要什么都不相信。”声如洪钟,却只能消散在风中。
      我回来的。我最后好像就这样说了一句,然后随着落霞,拉着清旻弋言一道远去。
      “弋言,小哥哥,若涯觉得,有一天,若涯会离你们好远好远。你们会想我吗?会记得我吗?我们会不会成为敌人?”
      “为什么这样问?”
      “不知道,不知道。只是我。。。”
      “没有把握的事乱问什么?你不会想要赖掉刚才没下完的棋才这么说的吧?”
      “呜呜~~~,小哥哥,他凶我。。”
      “清旻,他诬赖我。”
      山道上,夕阳的轻纱笼着三个孩子的身影,给着最温暖,也是最后的保护。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番外 雪已止天未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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