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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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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贴身宫人来传话时,苏挽心正在看一幅画。
“娘娘,皇上邀您去碧皖亭一聚。”宫人低眉拱手,毕恭毕敬的尖细嗓音传来。
“碧皖亭?”苏挽心眸光微闪,才知觉眼睛已干涩生疼——原来她看这画已大抵有一个时辰了。她又怔了片刻,良久,方才独自喃道:“也是,许久未曾赏花了。”那被画紧紧吸住的眼顿时溢出几分哀伤来。
画中的白衣男子长身玉立,飘然似仙,嘴角一抹温柔恰似三月春水,唯有那双眸子如幽暗漩涡般深不可测,却又让人甘坠其中。
那便是十七岁的许温。
苏挽心见到许温那年,有传言说东有青光,云龙同现,其势冲天,为祥兆,宜嫁娶。
钟文十六年夏,灼灼木槿和着骄阳罩下的光染红大片皇城,举国上下无一不离开宅府,往京都里去。
人尽皆知,今日是许南候之子许温娶亲之日,娶的便是那苏卿士幼女苏挽心。
许温倒是京城有名的公子,他身份显赫,气质华彩,本是是京中闺阁最佳之选。而苏挽心却是名不见其传,大家伙知道的也只有她那个位高权重的爹罢了。
毕竟人人都心知肚明,此举名为儿女亲事,实为朝堂政权。
近两年来,钟文国皇权衰弱,朝中权势蠢蠢欲动,尤以许苏两股势力最为强盛。
然卿士诸侯虽手掌大权,毕竟孤掌难鸣,两相掣肘,双方对峙已久,谁也讨不到好处,不如结亲。看似联合,但若能破了这局面,夺得对方的势力,那可就是天倾地覆了。
只可惜他们以为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其实是两败俱伤。明面争斗便自这日伊始。
在盖头落地的轻响传进苏挽心耳内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嫁给许温,或是说,自己嫁的人会是许温。
天下谁人不晓,许家五公子许温人如其名—温文尔雅,又经纶满腹,生了一幅好相貌,武功更是享誉盛京,在朝中任一品官职,是多少世家大族之女芳心暗许的对象。她虽久居闺阁,却也略有耳闻。
只一眼,便教她惊愣良久。
许温见床上那人半响不动,甚是疑惑,微微歪头思索片刻,随即轻声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原来你姓许。”苏挽心轻喃一声,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说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许温还没弄清楚她的意思,她却倏然回过神来,面颊上便浮出一层可疑的绯红,像是被人窥探到什么不为人知的心事般低下了头。
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许温没听明白,他只觉得面前的女子怪怪的,说话怪,人也怪,但他也不追究细问,索性在桌前坐下,悠悠地抿了口茶,方才缓缓道出了她的名字:“苏挽心?”
“嗯?”苏挽心抬起头来,清亮的眸中划过一丝异样的波澜。
许温见她这样,似也有片刻的失神,很快又恢复温和的笑意,夸赞道:“这名字不错。”
苏挽心羞赧垂首,神色一如当年。
大婚之夜,那是他与她一同度过的第一夜,亦是她第一次听到这般温柔的言语,这世上最温柔的言语,她贪婪期盼数十年的言语。
他说:“姑娘既是我的妻了,日后便要携手一生,举案齐眉。”
她心湖荡漾,只笑不语,望着那人浅淡清澈如春风的眼神,一颗真心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托付。
许温待苏挽心极好,好到再多一分便是多余。每日申时相伴在湖心小亭赏景。春光旖旎,金辉乘着粼粼波光戏耍,零碎地跃进他曜石般的瞳,惊起一层温柔的涟漪;夏日的木槿迎着骄阳妖冶盛放,不时以湖为镜梳整妆容;秋日娇弱的落花像是不胜凉风的娇羞,缓缓惊起艳鱼;冬日饶有兴致地对那似雪红梅吟诗作赋。神仙般逍遥自在的日子当真羡煞他人。有时会让她觉得恍然如梦,其实那些时日她哪有心思赏景,只顾着看人了。
苏挽心有一年感染风寒,高烧不退,一连昏迷了好几日,怎么喝药也不见好,许温就彻夜陪在榻边衣不解带地照拂她。她浑浑噩噩地恍然听到他的声音——
他说,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可是要背上克妻的罪名孤独终老了。
她心酸又心疼,硬是从鬼门关中闯了出来。打这以后,京城的姑娘对自己没能成为许温的妻的遗憾与悲哀更深一步,直叹道这苏挽心是积了什么德,嫁得这样一个好夫婿。
她天真地以为余生良人相伴,自此圆满。贪恋这份幸福的同时已然忘却一切根源,殊不知朝中局势水深火热。护国忠臣及部分执权勋贵呈三足鼎立之势,僵持不下,日甚一日。而苏挽心自为许温之妻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无法置身事外。
钟文十九年冬,许南候在朝堂之上说出“陛下日夜劳累,该怡享天年”等话,公然挑衅天权,纵使再愚钝的人也听得出话中之意。早朝过后,众人揣怀各自的心思打道回府,思忖着许南候的耐心只怕所剩无几,近日必将有所行动。
“陛下,许卿求见。”
“宣。”苍老的声音从摆满奏折的桌案后传来。
此时已近黄昏,殿内烛火摇曳,龙涎香缭绕升起,幽幽缠绕鼻息。许温披着一身寒风进殿,带来流转的凉意。
“许爱卿所谓何事?”皇帝有些奇怪,许温属许南侯一派,他委实想不透许温这时候单独找自己来做什么。
许温也不急着回答,只是从容一笑,环顾四周,道:“天寒了,诸位想来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他知道他不能直接让陛下谴退下人,因为即便那人坐在皇位也办不到。
所以他换了一种方式。
谦谦君子,风雅尤绝。纵使是房内混杂的眼线,遇到这般风华,也无法拒绝半分。
大抵是由于人少的缘故,室内浮出一股安心的静谧。望着眼前以怪异眼神定定盯着自己的帝王,许温敛了笑容,正色道:“阿温想给陛下看样东西。”
从皇宫出来时夜色已弥漫苍穹,残月悬空铺泻一地微弱的光。许温孤身走在黑暗中,模糊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兀的,身侧草木一动,暗处猝不及防地冲出几个蒙面人,手中的剑泛出的寒光刺得许温瞬间眯了眯眼。这瞬间的时机刺客已提剑直往胸口而来,凌厉剑法毫不留情,身形穿梭如鬼影,招招致命。许温虽身负一身高深功夫,毕竟寡不敌众,当最后一个刺客倒地时,他的左臂已汩汩流着血。
他提了步子迅速往家走,甫一刚进府,便看见许南候远远过来。
他状似无意往许温左臂上瞧了一眼,神色立变,担忧之情浮于言表,道:“何人伤的你?”
许温把方才的事详诉一番后,道:“想必是苏家所为,要么是陛下,我方才劝说陛下心力衰竭,当早日让贤,陛下盛怒,斥责了我一番。不过前者可能性更大,陛下没有已经没有这样精英的势力了。”
许父轻轻点头,眉头紧蹙:“你这般功夫也会受伤,他这是要致我们于死地。”
“父亲也要小心才是,阿温先告退了。”
“嗯,你先回房处理一下伤口吧。”
许温擦身而过往里走去,许南侯回过身来,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伫立良久。
许温推门而入时,苏挽心着实吓了一跳。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许温勉强地扯出一丝笑来,还有心思调侃道:“还愣着干什么?再不包扎血可就要流光了。”
苏挽心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拿了药箱,她甚少干这种事,手忙脚乱弄了一番差点打了个死结,许温看着被包成粽子的手臂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说什么,只逗弄了她两句。
处理完伤口后已近子夜,许温原本不打算告诉苏挽心前因后果,但她百般追问,许温只好无奈笑道:“傻姑娘,你那么想知道,可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呢?是你父亲想杀我,现在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苏挽心一怔,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但她说不清这种变化是什么,是来源于剑拔弩张的局势,还是深处其中的许温,抑或是刻意逃避现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