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尊可不是脔宠》瀛瑚

57、第五十七章

　　施冥深看了眼施靖悠，后者已从芥子墟内另取了一套衣物换上，此刻正慢慢挽着袖口，神情冷淡地俯视他。

　　施冥深便迎着那目光应了声“好”，从手中的小玉盒里挑了些玉露膏出来，凑过去仔细地涂在对方手臂的伤口上。

　　看着半跪在他面前的人低垂着眼眸，一脸平静地用细长的手指按在他的伤口处，一点一点将药膏轻轻抹开，模样安静又乖顺，施靖悠眼底忍不住生出了一瞬恍惚，可也就那短短一瞬，很快他的眼里就敛尽了所有情绪，只留冷漠和幽深，“你是自己说，还是要我来问？”

　　施冥深指尖一顿，抬眼看他，“我说的你还信么？”

　　施靖悠没说话，玉锋剑却突兀地出现在两人身侧，稳稳地立在施靖悠触手可及之处。

　　施冥深瞄了眼玉锋，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继续蘸着玉露膏抹在施靖悠手臂上，“说起来，其实你早就对我有疑心了吧？明明已经是渡劫期修为，却还故意搞成这副模样……为了试探我，你还真是尽心尽力啊。”说着，他压在对方伤口上的指尖故意狠狠用了几分力，可惜施靖悠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他便撇嘴哼了声，“也是我傻，居然真的信了你是因为担心我会被夺舍而分了心，才沦落到被两个洞虚妖修压制的地步……如果，我没有破了那女妖的水牢禁制，而是一直将裴家老祖假扮下去，你会如何？”

　　施靖悠淡淡道：“不会有这种如果，专攻阵道的天境修者又岂是好扮的？你只唬得了他们一时，败露是早晚的事，所以你只能在我身上赌一把，以求脱身。”

　　“呵……你怎么能肯定，”我赌那一把不是为了救你？这话在嘴边绕了圈，又被施冥深咽了下去，他低眼笑了声，“醒来的我绝对不是裴戍言？”

　　施靖悠嗓音沉了沉，“如果你真的只有心动期，我一定不会让那抹神念有接近你的机会。”

　　施冥深一怔，却很快明白了，“……你见过奚胤然。”

　　“没见，他只是传音给我，要我提防你。”施靖悠掀了下唇角，带着一抹讽意，“为了让我相信他所言不虚，他甚至跟我坦白了掳走你的一切前因后果。”

　　施冥深沉默了片刻，“既然你信了他，为何还要陪我演这么久的戏？”

　　“因为我猜不透你到底……”施靖悠神色微黯，“想从我这里谋取什么。”

　　他伸手挑起施冥深的下颌，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仅仅十年从筑基到出窍，我给你的心法要诀可没有这种神效，而且看你御使止战的手法纯熟，能一击中的破了一方妖主的禁制，这份得心应手，即便是我，区区十年也根本做不到——所以原本的你，应该是修为至少在出窍之上的剑修吧？”

　　施冥深抿着嘴不答。

　　施靖悠便继续道：“你方才隐匿身形的法诀，是《避仙诀》吧？可我记得清楚，那时给你的两个玉简内，并没有《避仙诀》。”他忽然低笑了声，听着却莫名像是声叹息，“因为我想等你境界到后，亲自教你。却不防，你根本不需我教。”

　　“……所以，你觉得我是什么人？”施冥深不动声色地将施靖悠擒着他下颌的手推开，起身慢慢向后退，“我想从你那里谋取什么，可有答案了？”

　　施靖悠的目光随他而动，黑沉的眼底似有暗潮隐隐翻涌，“《避仙诀》从不外传，修习条件更是刁钻苛刻，自藏辰开派以来，修成者寥寥，而这近千年来，应该只有我一人……”他也站起了身，右手微张，玉锋便蓦然出现在他手中，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玉色长剑，慢慢回忆着之前的点滴，边说边笑，笑意中却透着刺骨的寒凉，“怪不得，你敢只身入火牢救我，修为重回上境了也要隐藏修为回来找我……怪不得，你从来处变不惊行事从容，在我这剑尊面前，也从不像他人一般拘谨含怯……怪不得，你事事合我心意，甚至让我……”话音突兀顿住，施靖悠抬起眼来，眼底竟泛起了不正常的红芒，“怪不得你要问我，如果你和我只有一个能活下去，我会如何选——可笑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从头至尾，你就从未想过能与我并存于这世上！”

　　看见施靖悠眼底红芒的那一刻，施冥深就心下一惊，这分明是即将走火入魔的征兆！

　　实在无法想象，天境渡劫期的剑修一旦神志迷失大开杀戒，谁能阻止得了？到时这世间就真的是一片涂炭了……

　　想到那种后果，施冥深冷汗都出来了，他往前迈了步，想先将施靖悠安抚下来，“你先运行一遍清心诀，我与你慢慢说……”

　　玉锋暗芒一闪，他脚前随之多出了一道横贯整座岛的深深剑痕。

　　施靖悠冷笑着牵起嘴角，“你怕我走火入魔？那样不正好么，你正好可以趁我神志不清取代我啊！”

　　“……”所以这人明知自己状态不对，却故意放任不管是么……施冥深脸色也沉了，“你真这么想？”

　　施靖悠眼底红芒更亮了一分，“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施冥深阴着脸瞪了他会儿，却倏然压下眼睫吐了口气，无所谓地笑了笑“我赢不了你，在知道你已经是渡劫期的那刻，我就知道我没机会了。”他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天空，“上天，果然是偏爱你的……”

　　“百年前被裴戍言的阵法分离出去的是我，以半残元神在那荒岛上苦苦挣扎的是我，修为全失费尽心思周旋各方委曲求全的还是我！我一直不明白为何这些都是我，却因为记得自己曾是傲立天下的剑尊，所以无论如何也想拿回曾属于我的一切……呵，可现在我想通了，我竟从一开始就错了。”

　　“施剑尊一直都是施剑尊，你命里该有这一劫，受了这一劫，你才能突破困了你两百多年的瓶颈，修为更进一步，指日飞升。”

　　“而我，不论有心还是无意，所做的一切，到头来却只是成就了你……施剑尊不是我，终究不是我。”

　　“那我到底……算什么呢。”

　　施冥深自言自语般地笑了声，转而重新看向施靖悠，眉眼间尽带嘲讽，“跟我这般一比，你还有什么不如意的？我没走火入魔，你凭什么？”

　　施靖悠眼底红芒不减，有些气极反笑，“不能成为施剑尊，还真是委屈你了，毕竟你付出那么多，为了接近我搏我信任，甚至不惜委身于我！我真想知道，你当初是如何舍了身为剑尊的尊严和骄傲做到这种地步的？嗯？”

　　施冥深僵住了。这话真刺耳啊……好吧，怪他，是他又忘了，眼前这人是他赢不过的：他会藏拙，这人也会，他会做戏，这人也会，他心思剔透能说会道，这人比他更甚……那他说什么估计都会被讥讽得体无完肤吧？

　　忽然间，他想起了那广泽妖主的话，惹不起，就退去。

　　至于这人到底会不会入魔……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所以你才是施剑尊，我不是。”施冥深闭眼缓了口气，“多说无益，我已经不敢奢望能取代你了，还望剑尊念在与我有几分孽缘，就此放过我，从此你我风流云散，再无……”

　　“休想！”

　　慑人的气息忽然贴在了施冥深身前，施冥深下意识就要退，却被一把钳住了腰身，他心下一紧，指间跟着一动，一直隐在他身边的止战就要从两人中间斩下，却也被瞬间闪现的玉锋挡了下来。

　　施靖悠连瞳仁都染上了红芒，他死死看着面前人终于显出了一丝慌乱的眼眸，沉声道：“什么叫放过你？我为什么要放过你？如果我没有进阶，而你恰好有机会，你会放过我么？！如今你自知所图无望了，就想一走了之？真是好盘算啊！”

　　“……那你想如何？”施冥深暗暗咬牙，“你如今飞升指日可待，而我不过求一条生路……我可以立誓从今后绝不出现在你和任一藏辰门人面前，也绝不会再念着自己是什么剑尊，我会断了与你的所有瓜葛安安分分地去活我自己，修我自己的道，这可行？”

　　“断了与我的所有瓜葛……”施靖悠泛着红芒的眼微阖，周身透出凌厉的杀意，“你想去找谁？”

　　施冥深：“……什么找谁？”

　　“你周旋各方委曲求全的时候，招惹了不少人吧？让我想想，对了，云家那小子应该一直惦念着你呢，你是不是要继续假扮云承睿去找他，好搏他宠……”施靖悠忽然浑身一颤，继而整个人都无力地靠在了施冥深身上。

　　“……”施冥深有些愣，他什么都没干啊！

　　直到施靖悠身子开始往下倒，施冥深才确定这人是真的没知觉了。他抬手将人揽着，看了眼施靖悠的脸，发现对方紧抿的嘴边有一道墨绿色的血痕。

　　施冥深沉默了少顷，无奈地叹了声，遂把手放在施靖悠心口，将自己的灵力和一抹神识送了进去，替这人先将心脉护住，才开始向周围一点点清除那些因为没了压制而四散的毒素。

　　然后他发现，施靖悠的背后和内腹是真的受了伤，想来应该就是水牢里那广泽妖主的重重一击所致……这人还真是对自己够狠啊！

　　看着施靖悠歪在自己怀里与刚刚完全不同的毫无防备的侧脸，施冥深忍不住冷笑了声，“你进阶了又如何？即便是渡劫期，此刻不也变成了这副任我宰割的模样？哼，如果是在几天前……不，”他皱眉想了下，改口道：“如果是在我刚从幽离秘境出来那会，你若搞成这个样子，说不定我就真的对你动手了……”

　　“可现在，我不想了。”

　　“你离飞升那么近了，我想成全你。”

　　“而且……”施冥深探手轻轻抚了下施靖悠的眉眼，带着某种发自内心的笑意温声道：“我好像真的舍不得这世上没你。”

　　“可我骗了你这么久……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觉得这口恶气难咽，一剑杀了太便宜了，定然要想尽方法折磨回去才好。”施冥深吁了口气，庆幸地挑了下眉梢，“可惜我不会给你机会折磨我了，谁让你心神震乱，没压制好那妖女的毒素呢？”

　　见施靖悠的伤口已经不再有毒液流出，施冥深便抱他靠坐在那湖边的大石旁，然后回头看了眼掉落在一起的玉锋和止战，迟疑了下，他试着朝玉锋勾了下手指，那玉色长剑竟真的直接飞到了他手中。

　　施冥深眼底闪过怀恋，以指尖缓缓拂过玉锋剑身，却猛然动作一顿，他忙仔细又感受了下，发现真不是他搞错了，玉锋的剑灵是真的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

　　他扭头看着仍在昏迷中的男人，眉间微皱，“那时，是玉锋补全了你的元神？”

　　无人回答。

　　他却忽然之间神色一片了然，“我有意识时，你已经不见了，我一直以为你是夺了某只运气不好的海妖的元神，却从未想过竟是玉锋……不，估计不会是你动的手，你怎么舍得损了玉锋？应该是那小家伙自己……上天果然眷顾你啊，这才是真正的人剑合一吧！嘿，所以你很早就入了渡劫期了？……如果我真的夺舍你，魂飞魄散的应该就是我了……你这混蛋！”

　　施冥深猛地起身，将玉锋一把插在了施靖悠手边，抬手招来止战，最后看了眼施靖悠后，整个人化作一道飞虹遁向了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