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卿卿共白首》水色天青

2、第二章

　　林隽呆呆看着这位新娘子。
　　传闻中，她身娇体弱，相貌平平，可眼前的姑娘，金钗银篦，云翠珠环分不走她的淡雅风流，眉心一点樱红，皓齿明眸，正定定望向林隽。

　　林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眼睛，水银墨丸，不过对望一瞬却仿佛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
　　宜嫁娶，也宜抢亲。

　　林隽探身一揽，直接环住了新娘子徐姑娘的腰身。
　　“我叫林隽，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不答，林隽想想也是，这样的情况，她一个姑娘家肯定吓坏了。
　　“别怕，天快黑了，你先跟我走吧。”
　　不等对方拒绝，林隽直接将对方带到了自己的马上，策马扬鞭，朝着擎云寨的队伍追了上去。

　　***

　　邙山，九座山峰绵延相连，而擎云寨就处于三峰环绕之中，有山涧溪水滋养，花草繁盛，适宜种植，自成险要地势，易守难攻。
　　林隽正午带人出发，不过傍晚便满载而归。

　　“开门，迎当家的。”
　　“开寨门!”
　　“开寨门。”
　　几声吆喝之下，擎云寨寨门打开，拉着劫取货物的马车走在最前面，引起众人欢呼，而林隽则将新娘子圈在怀里，悠哉悠哉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清点辎重，畅饮庆祝则是每次回山之后的重头戏，众人围着寨子里唯一的算盘先生，听他一件一件唱名记表。
　　“八宝琉璃瓶一对。”
　　“上等编缎三十匹。”
　　“合和婚书一封。”

　　林隽的心思压根不在这上，她横躺在桌子上，一手支撑着脑袋，一条腿当啷在桌子边上，随着唱名的节奏一晃一晃，又懒散又惬意，不过唱名里婚书二字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林隽一股脑坐起身。
　　“哎哎，婚书，婚书拿过来看看。”

　　林隽说完，有人从物品中捡了婚书递给她。
　　大红纸页，上面用篆、隶两种体例写着一些常见的庆婚之言。
　　什么两姓之好，什么喜结连理，林隽对这些可不感兴趣，上下扫过之后，林隽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
　　“徐卿。”林隽歪着头，口中琢磨着这个名字，片刻后她轻笑了笑，喃喃自语道，“卿卿，卿卿，真是个好名字。”

　　还不等林隽反应过来，手中的婚书直接被人抽走了。
　　小谷脆亮的声音从旁响起，“老叔，您可得记好了，除了眼巴前儿这些物拾，还有春心一颗，喜服一身，盖头一方，新娘一位。”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被小谷称作老叔的算盘先生，捋着胡须笑道，“当家的，怎么这出寨门一遭，还带了个姑娘回来。”
　　小谷更是架桥泼火不怕事情大，就见她一脸幸灾乐祸，朝着林隽拱手抱拳道，“瑶娘可等着你去见她呢，当家的，自求多福。”
　　林隽白瞪了小谷一眼，倒是片刻不敢耽搁，翻身从桌子上下来，出了众人聚集的堂屋。

　　打从林隽记事起，她就是跟着瑶娘的，瑶娘一手将她带大，教她读书习字，一身武艺，她没爹没娘，应该跟小谷一样是个孤儿，不仅仅是她们两个，整个擎云寨多得是孤儿，正是瑶娘一个个将他们收拢回来，悉心教导。
　　没有人一开始就想做山匪的，曾经林隽也看着瑶娘织布、刺绣换些辛苦钱养着一大家子人，要不是有那些见色起意的歹人，说不定瑶娘就只会带着她们这些人，长在陇间地头上，一辈子做最平凡的庄稼人。

　　瑶娘才是擎云寨真正的当家人，只不过这两年她总是推说自己年近四十，一把年纪，老胳膊老腿了，只想混吃等死，这才将林隽推上来，让她来主事当家。

　　林隽一边想着从前的事，一边默默走到了瑶娘的小院儿里，透过细纱糊的窗子，林隽看到瑶娘正坐在房中的矮炕上给寨子里的小豆丁们缝布老虎。

　　“哪里就快年近不惑了，说是谁家年轻漂亮的媳妇子还差不多，肯定又是诓人的。”林隽轻声嘀咕着。
　　她不知道瑶娘是哪里人士，年芳几何，这些内容瑶娘经常提及，只不过一天一个样，没一句真话。
　　瑶娘不想说，便不说。
　　林隽只知道，瑶娘是她的恩人，是她的亲人，像是师长，更像是……娘亲。

　　正出着神，缝小老虎的布头已经从门里掷了出来，正砸在林隽的脑袋上。
　　“还不给我滚进来。”瑶娘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听上去中气十足。
　　林隽哪敢怠慢，忙不迭应道，“来了，来了。”
　　话毕，林隽掀了帘子，走了进去。

　　瑶娘见林隽进来，放下手中的东西，用手拢了拢头发，她今天随意挽了髻在脑后，一身枣红色的褙子，将气色衬得很好，她似笑非笑往旁边一靠。
　　“行啊，林隽，长大了，翅膀硬了，浑身上下都是自己的主意了。”

　　林隽干笑两声，凑过去给瑶娘捶腿。
　　瑶娘直接将林隽的手给挡开，坐直了身体，目光有些严厉地看向了对方。
　　“你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啊，就这么给带回来。”

　　林隽眼巴巴看着瑶娘，回答倒是利索，“知道啊，我知道卿卿她是可怜人。”

　　卿卿……？
　　瑶娘差点没背过气去，起身就要去拧林隽的耳朵。

　　大概是从小被瑶娘追着打，林隽早就养成了随时跑路的习惯，她捂着耳朵一个侧身，就让瑶娘伸出来的手扑了空。

　　“你别跑，给我站那儿！”瑶娘满屋子追着林隽。
　　林隽又不傻，围着圆桌和瑶娘转圈圈不说，口中还念念有词，头头是道。
　　“满山寨都是您捡回来的可怜人，我是，小谷也是，我这是有样学样，扶危济困。”

　　耍贫嘴瑶娘自然是说不过林隽，大道理到了口边，也就剩了几句死丫头。

　　林隽就不同了，“再说，我就只捡了一个回来，还需要好好向瑶娘你学习才是。”

　　耍嘴皮子的结果就是脚下绊蒜，林隽话刚说完，就在绕桌角的时候一个踉跄。
　　瑶娘那也是身经百战，自然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耳朵被人拎在手上，林隽瞬间乖觉了。
　　“哎哎，瑶娘，轻点，轻点，疼。”
　　瑶娘咬牙，手上用力，“刚刚跟我呛声的那点出息呢。”
　　“我哪儿敢啊。”林隽讨扰。
　　瑶娘虽没有松手，但到底卸了两分力气，苦口婆心跟林隽讲道理，“知道你可怜那徐姑娘的遭遇，但她和我们不同，有家，有亲人，养尊处优，锦衣玉食长大的，过不来我们的日子，让她在这里休息两日，安安心，然后就送她回去吧，你若是信不着徐家，我也打听过了，她外祖家里世代都是读书人，应该做不出卖儿卖女的糊涂事。”

　　瑶娘考虑周详，方方面面都算到了，这本该是最好的安排，可林隽听后整个人都有些打蔫，连个回应都没有。

　　瑶娘不禁瞪了眼睛，用力拍了林隽的脑袋，“听到没有？”

　　瑶娘这边话音刚落，这次立马有了声响回应，只不过不是林隽，而是……

　　“当家的，当家的不好了。”

　　一边嚷嚷着一边跑进来的丫头叫做小石榴，山寨里还有小桃子，小李子，小果子等等。
　　要说这起名字的套路还是从小谷那里延续下来的。
　　十年前，大梁闹过一次大旱，九府十三郡，半数都遭了灾，小谷的爹娘和亲人都在这场灾荒里饿死了，偏生她一个小丫头靠着她娘用一点米汤喂着，竟然活了下来。
　　瑶娘捡到她的时候，小谷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瑶娘问她的名字，她想了好久，后来才脆生生回答，她叫小谷，她说她要叫小谷，她希望所有人都不要再挨饿了。

　　擎云寨养大的孩子，瑶娘都给起了名字，记得自己姓氏的就按原本的取名，不记得了就跟林隽一样都姓了林。
　　只不过这些名字是没人叫的，反倒是小谷随口胡诌的桃子李子小石榴朗朗上口，平民百姓家的孩子，还是习惯叫些混名，于是也就这样一直叫下来了。

　　至于……为什么不记得姓名的孩子要姓林，林隽不仅有过猜测还开口问过瑶娘。

　　“瑶娘，你原本是姓林吗？”
　　瑶娘摇头，她不是。
　　“哦。”年少无知的林隽恍然大悟，“那一定是你心上人姓林。”
　　然后……瑶娘差点打爆林隽的狗头。

　　小石榴是个机灵的孩子，一路嚷嚷着跑进来，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儿，又开始扯着嗓子喊道，“当家的，不好了当家的。”
　　林隽被震得耳膜疼，“你当家的我挺好的。”

　　“当家的。”小石榴有些夸张地对林隽道，“是你带回来的新娘子不好了!”
　　一听是徐卿，林隽立马竖起了耳朵，她双手按在小石榴的肩头，“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石榴摆着手指头数着，“这新娘子，不说话，不吃饭、不喝水，连衣服也不换，该不会，该不会是……

　　瑶娘一听，柳眉倒竖：怎么着，难不成还嫌弃咱们擎云寨衣食粗鄙
　　林隽则眼前一黑，心中一个念头升起：该不会觉得自己被山匪劫掠，毁了清白，想不开吧……
　　一旁的小石榴则转了转眼珠，这才把后半句说完，“该不会，这么漂亮的神仙姐姐，是个傻的，或者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