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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马帝的精神胜利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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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帝是个挺没出息的小伙子,天生自带一股子喜感。可能是源于他微胖的身形,源于他的莫西干头,源于他小人物的善良和时不时的自嘲。总之,马帝人缘不错,男生里吃得开,女生里也有不少闺蜜。
有时候,马帝照着镜子问自己:“我丑吗?”
颜值是当今社会非常重要的东西,美图和滤镜下的他人照片让不少人陷入“每个人都很漂亮只有我像个癞蛤蟆”的焦虑中。男女都不例外。很多消极情绪都在传播一种讯息:现在的女孩子物质的很,一个男人最闪光的地方就是能单手开法拉利。但其实他们想多了,马帝认识的二十多岁的女孩子,都只想跟好看的小哥哥谈甜甜的恋爱,谁特么要跟猥琐的有钱人在宝马里哭泣!
马帝对着镜子再次问自己:“他们跟我玩是因为我好笑吗?她们跟我玩是因为她们根本不把我当潜在对象吗?”
说实话,马帝不丑,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只不过平庸了一些而已。再加上他没有任何擅长的东西,除了吃,所以更加平庸了一些。好在马帝擅长跟自己和解,所以上面的两个问题在毕业后他就不再问镜子里的自己了。
而且,马帝在长年的校园小社会里早就练就了一身神功:你们不是希望我是个逗比吗?那我就逗比给你们看!
逗比,马大哈,出丑是马帝的人设。
他小学的时候经常上课接老师的话茬,引来一片哄堂大笑。中学的时候他常戏弄女孩子,又被女孩子追着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大学的时候他喜欢组织聚会,他会故意玩砸游戏选择真心话大冒险作为惩罚。他曾因为大冒险脱光了上衣在操场上一面跑一面喊:“马帝是个大傻逼!”
每次看到大家因为他笑作一团,他就也歪着嘴,笑出一个得意的弧度,仿佛他自导自演的话剧获得了不俗的成绩。因为这种局外人感,马帝常常陷入一种既可悲又傲慢的状态中,他觉得自己是上帝视角,看着这被他操控的世界。
马帝被爸妈蜕了一层皮后才考进大学,男生六人寝,他跟大家和气一团。马帝的外表和为人不带一点攻击性,颇有女生里的“小白兔”之感,大家乐得跟他开玩笑掏心窝子。但他顶瞧不上成跃。
成跃长得就让人讨厌,大眼睛,高鼻梁,清秀又不失男人的俊朗,简直无可指摘。平日里大家会叫马帝“死胖子”,叫一个小麦肤的家伙“煤炭”,叫另一个一米六几的“矮冬瓜”,总之人人都有父母原装自带的缺陷外号,缺陷使人亲密。但到了成跃这,最多只能叫个“冰块”“高冷帅”,连“娘炮”这种侮辱性的词汇都不能叫,谁让成跃一点也不“娘”呢。
成跃为人也使人讨厌。宿舍五个人都要熬夜打游戏,你为什么不打?宿舍五个人都要考前做小抄,你为什么不抄?查成绩前大家都要烧香,你为什么不烧?每次马帝偷偷摸摸地把重点内容在巴掌大的纸上缩写成小蚂蚁时,床上戴着耳机一言不发的成跃就使他生气。尽管成跃从来不站出来指责他们作弊或打游戏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但沉默比指责更有威力。马帝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常常感到床上听音乐的成跃就盘踞在自己头顶,在背后默默注视着他的一切,像尊佛一样。
事情的结果就是,成跃从没挂过科,也不在乎奖学金,什么考试都不见他发牢骚,对工作实习机会也不忧虑,车到山前必有路。而且还有很多妹子喜欢他。
有一次,宿舍几个人做完PPT报告决定一起去聚餐,教室里人皆走光,同一个PPT小组的女生走到成跃跟前,羞涩地说:“成跃,你是不是要过生日了?我做了一个手工送给你。”
那是一个很有心意的小型泥塑,用透明的盒子装着。舍友们刚想起哄,成跃面无表情地推脱了:“我不过生日,谢谢了,挺好看的,你自己留着吧还是。”
大家面面相觑,女生明显已经手足无措了,“我我帮老师统计信息的时候,你的生日不是”
“我写的身份证的生日,身份证生日不是我的真实生日。”
这种对一切事物都不在意又轻轻松松获得一切的人让马帝气愤不已,他认定成跃就是那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冷漠又自负。
去吃饭的路上,马帝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恶毒,挖苦了成跃一把:“哥几个小心点,我怀疑这厮是个gay,谁前两天说菊花疼来着,别不是大半夜被他给干了!”
大家没听出来马帝话里的愤怒,还以为是开玩笑,“哈哈哈,成跃你不会真喜欢男人吧?”
“也可能在外面被富婆包了,所以不敢跟咱班的女生接触,不然长期饭票没了!”
“哪里有这么好的长期饭票,给我也介绍啊!”
“你长不成成跃那样的‘小白脸’,还真没机会!”
成跃不知道有没有把这话放心上,但马帝这晚上失眠了。他一方面觉得自己长期以来的精神胜利法在成跃身上失效了,另一方面他怕他的失态被心如明镜的成跃看穿。原来,马帝以为自己的上蹿下跳、跳梁小丑是保护色,是清醒地认知人类和这个世界的最佳方式。殊不知,有的人不用上蹿下跳出卖自尊,只端坐如松,就能自信无畏地看别人勾心斗角看世界的运行法则。
马帝就这样面对成跃如鲠在喉,又做不到成跃那样对一切人际保持疏离感,只能装腔作势地“兄弟来兄弟去”。
直到有一天,马帝疯狂喜欢上了二禾。这个女人冷硬强悍笑起来又很贤妻良母的样子让马帝暂时脱离了对成跃的嫉妒旋涡。
他中学的时候就追过几个女孩,“豁出去”和“混不吝”是他的另一人设。尽管都以失败告终,但马帝越挫越勇,在心底里告诉自己:“嘿,没事,男人就是要来追女人的,难道要让杉菜去追道明寺吗?”
于是,这次马帝用尽了全身力气,总结战斗经验,把以往的各种方法来了个大杂烩,三百六十度地围攻二禾。
他在全体舍友的帮助下叠了九百九十九只千纸鹤,每一只拆开里面都有一句情诗。这种愚蠢的求爱方式简直毫无意义,如果千纸鹤为了美观谁会去拆开它呢?如果它被拆开了千纸鹤又去哪里了?马帝遭受了全体吐槽,但仍然觉得这小学生式的做法纯真的不得了,为安抚军心,只能天天请客吃饭让大家齐心协力。
最后二禾好歹收下了,但是美琳表示那礼品盒丢在柜子最上头都已经蒙尘了。二禾连打开一只千纸鹤的兴趣都没有。
然后马帝在二禾楼下点蜡烛,摆玫瑰花,学成了他吉他史上唯一一段简单的《天空之城》。群众效应还是很棒的,不多会就聚集了各级同学。
二禾走到他面前,柔声悄悄说:“咱们别这样,先收了东西,我们私下聊。”马帝欣然同意。人群散去,二禾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土!”转身就走了。
无论马帝如何嘘寒问暖,二禾油盐不进。
“你知道,我有男朋友的,我男朋友叫孟平。”二禾说,“你想做第三者吗?”
马帝本质上还是个三观挺正的小伙子,当然排斥第三者,但是他的灵魂深处告诉他:“爱情是自私的,爱情里没有谁对谁错,杰克也是罗丝感情生活里的第三者。”
这真是鬼迷心窍了,他真的把学校当成泰坦尼克了,他以为自己是甲板上高呼“I’m the king of the world”的莱昂纳多,其实他是一只在土墩上嗷嗷叫的狗熊。
马帝花了巨大心思对待他以为会成功的第一场恋爱,结果爱而不得,终于有一天精神□□失效了,情人节那天大家各自出游,他一改常态地去了空无一人的晚间教室背四级单词。
过了不知多久,成跃这家伙好巧不巧地走了进来。这时候,他还没跟美琳正式在一块。
成跃一言不发地地复习着《数据结构》,过一会合上书说:“有点饿了,要不要出去吃宵夜?”
马帝痛苦不堪,被成跃牵着鼻子走。
两个人到了校门外的小餐馆,要了几瓶酒。酒精下肚,成跃说:“不是二禾说你,你觉得你追人土不土?而且,二禾像是会喜欢蜡烛玫瑰花的人吗?”
“那要怎么追?”
“我也不知道,我没追过人。”
马帝被这话刺激得干了一杯白的。
成跃继续说:“而且也不是追的方式的问题。她要是对你没感觉,一切都白搭。二禾不是那种因为感动就会和你在一起的女生。”
“你说的轻松,你又没有尝过这种滋味。”
成跃被马帝怼了,照样不生气,反而笑了一下,“我是不懂,不过我挺佩服你的。”
“什么?”马帝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好像跟个永动机似的,干啥都不知疲倦。追二禾是这样,平时也这样,好像有无穷的热情使不完,生活得特认真,跟咱父母咱爷爷那一辈的人似的,务实,容易满足。”成跃顿了顿,“所以,其实追不上也没什么,过段时间你就好了,又有劲了。但你这么喜欢一个人又这么伤心的劲头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到的,我觉得挺好的。”
马帝不知道自己对成跃话的理解是否有偏差,他试探性地问:“你觉得我挺好的?我我还觉得你啥都不在乎挺潇洒嘛!”
“你喜欢她就拼了命去追,没追上就正儿八经地伤心,活得特真实。”
“不然呢?”
“我就不会,我没那么认真。”
“咋地了你受过情伤啊?”
“没有。而且不光是对感情,我对生活的一切都很随意。”
“多洒脱啊!”
“其实也不好。”
马帝内心有点柔软了,“怎么不好呢?”
“嘿,你知道平行时空吗?”成跃有点自说自话,“就是宇宙中实际上有很多个平行的空间,无数的我们。比如我们现在在地球1号上,我跟你是正在吃饭的1号成跃1号马帝,还有地球2号地球3号,还有2号成跃2号马帝3号成跃3号马帝,甚至更多。我们可能都在吃饭,也可能有的在睡觉,有的在加班,有的是变性人、植物人”
“不不是平行空间吗?怎么会变成植物人?”
“我是说可能有这种可能。所以,每一个我们都是千千万万个我们分之一,是很微不足道的,存在的意义近乎为零。”
“怎么会呢?你喝醉了?”
“我没有。你没想过这个问题吗?你小的时候不会觉得自己正在梦里或者出现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
“有。”
“再想想我们存在的地球,以前的人只能看到陆地和天空,但现在我们知道我们正站在一个球体上,冲破大气层再往上就到了太空中。银河系里有无数个地球这样的球体,宇宙中又有无数个这样的银河系。而整个宇宙又存在于哪里呢?是不是被一个更宏大的东西包裹着?我们在这里面比细胞还要显微。”
马帝听得懂成跃的每个字,但连在一起他有点莫名其妙,“所以?”
“所以我觉得我们的存在对于整个历史和整个宇宙而言没有意义。”成跃说,“所以我很虚无。我干什么都只是外界告诉我要干了,我就干而已。如果失败了或哪里做的不好,我也不觉得有什么。”
“所以你不在乎成绩,也不在乎工作?”
“可以这么说。”
“那你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
“不,淡泊名利是看穿了世俗而精神高贵,我不是,我就是悲观。”
“可是怎么能说没有意义呢?”马帝明白了,“你的父母不是你活着的意义吗?”
“是某一时期存在的意义,但是对于整个宏观世界来说,没有意义。”
“那你没有很高兴或伤心的时候吗?”
“有过,但很少。我把自己的生活当别人的生活。”
“别人的?”
“你知道怎样生活的容易?你把自己当做一个穿越者,从未来穿越的也好,从另一个时空穿越的也好,总之你不是你,你只是附身到马帝这个地球人身上而已,接受他的外形和生活背景,然后替他完成生老病死的一系列内容。就像你玩一款游戏,你挑了角色和皮肤还有装备,然后开始打怪升级。打的好,你会高兴;打的不好,你不高兴。但总之你知道你不是屏幕里的那个人,你不会真的高兴或不高兴。我就把人生当成一款超长待机游戏。”
马帝听得后背发凉,他有点怕成跃是个真正的穿越者,或是个神经质。
人生是不能细想的,越想越虚无。
想的少的人往往最幸福,父母那一辈也好,祖父母那一辈也好,要什么没什么,也没多高的文化水平,只一门心思谋生活,到最后家家户户什么都有了。老婆孩子有了,猪肉粉条有了,再往后医保退休金都有了,这就够了。而现代人不打仗了不饿肚子了,往往吃饱了撑的,想一堆有的没的,最后连个房子都捞不着,只能在小餐馆考虑平行时空的问题。这问题那么宏大,是比个人问题宏大的多。跟它相比,马帝的失恋当然不值一提。但是对于每时每刻的个人来说,感冒咳嗽都要比外太空的事情严重的多。
马帝俗气,他不在乎他在宇宙中多么渺小,他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找到对象。
这一晚,两个人喝的都有点醉醺醺的,勾肩搭背回宿舍睡觉。马帝在下铺,成跃在上铺。但太困了两个人竟然抱在一起都在下铺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马帝瞅见一旁的成跃,突然感动得一塌糊涂的。
神经病就神经病吧,马帝突然发觉自己对成跃的敌对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
尽管两个人在性情和三观上有诸多不合,但最终成跃一时的真情流露攻陷了马帝。这个人甭管多么光鲜亮丽,实际上他妈是个虚无主义者!
马帝的精神胜利法又开始起了效用,他在思考二禾的问题上又燃起了新的思路:“起码我爱过。”
在毕业后经营生意惨淡的烧烤店的过程里,他无数次被父母训斥“没出息”“没头脑”,相亲恋爱一败再败,事业爱情两误,常常对自己的平庸感到愤怒。但是,成跃那晚的话无数次拯救了他,他将自己一次次溯回到平行宇宙中去:“我是一个很渺小的马帝1号,但是马帝2号正在和马云一起举杯庆贺,马帝3号正在和斯嘉丽约翰逊闺中云雨,马帝4号正在拯救银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