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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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盛二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加冷一些。
尚未入腊月，便开始纷纷扬扬地落雪，直落了小半个月，整个南华山像被雪裹住了一般，丝毫不见要停的意思。
清竹院内的积雪足足有半尺厚，周叔缩着脖子立在院门口。他原是在等人，雪落得急，他紧了紧衣襟，便听得凛冽寒风远远地卷着门宗内三五小弟子的嬉笑声，轻飘飘地落入他耳中。
“你说得当真？少宗主这一病，自春日里就开始了？”
“可不是嘛，养了足足一年还没好，也不知是什么不得了的病症。”
“可惜我今年才入咱们南华门，竟是连少宗主的面也没见过。”
问话的这位小弟子语露好奇：“听闻少宗主根骨举世罕见？”
却是另外一人的声音，似有三分不屑：“也就是生了副好根骨，不然宗主长老们凭什么纵着他胡作非为？你入门晚，还不知道，他那一身病症，是因......”
“师兄！”先前一未出声的弟子，急急地喝止他，又压低了些声音，“师兄别乱说，师父不许私下胡乱议论的。”
他那师兄不情不愿地住口，却嘴硬：“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人议论。他的品性哪一点担得住少宗主的位子，宗主长老们现下如此替他遮掩，却总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我只等到时候，再看宗主还会不会如此娇纵他。”
他身旁另一弟子接口叹道：“是啊，宗主可真是纵着他，他这一病，一年里喂下去多少灵丹妙药奇珍异宝。”
“治不好也就罢了，眼下还竟然巴巴地从杞梓院挑人伺候他。杞梓院咱们想进都进不去，宗主却从里头挑人专门给他端茶倒水......”
他说及此处，倒忙住了口，讪讪笑道：“师兄根骨好，明年杞梓院再小试，你一定能进的。”
这三五小弟子显然以那位刻薄师兄为尊，此言一出，忙不迭地开始接连称赞起来。
多亏体内未清的妖丹之力，周叔将他们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
门下因少宗主生出的纷纷流言并非一日两日，周叔在少宗主身边照顾，听得多了，倒也并未如何入心。
他在院门口跺着脚取暖，见那三五小弟子叽叽喳喳地自不远处经过，其中一人忽遥遥一指：“师兄你看，那是杞梓院选来照顾少宗主的人么？“
周叔顺着他的手望去，只见一身量单薄的少年，自风雪中走来。
这少年瞧着不及弱冠，生得格外周正文气，一双丹凤眼微微垂着，拎着一个小包袱，若不是背着一把轻巧精致的长剑，一眼看上去倒是个老实巴交的清俊书生。
但南华山素白的道袍，唯有杞梓院弟子袖口上有青色竹叶纹，定然错不了。
周叔尚未上前迎人，便又听得那三五弟子间传来小声议论——
“......也不知是如何得罪了卫长老，竟然被遣来侍奉汤药。”
“瞧着是个剑修呢，佩剑可真漂亮。”
“应该是去岁才入杞梓院吧，我从没见过他......”
“那就是了，怪不得被送了来。可是要受气了，少宗主的脾性......”
这些个嘴碎的弟子，声音都不加遮掩。周叔生怕人听见，面色都忍不住变了变。
好在寒风呼啸，吹散了些许声音，几人渐行渐远，那杞梓院前来的少年缓缓行至他跟前。
周叔再顾不上理会那些小弟子，忙忙地揣出一个笑脸，热络地抬腿迎上去：“是杞梓院来的弟子吧？我在这儿专程等你的，这大冷天的跑一趟，可冻坏了吧。”
少年稍稍抬眼，露出一双平静的眸子：“弟子江辞，见过老先生。”
“什么老先生，叫我老周就行，老周就行。”周叔客气地接过他的包袱，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番。
江辞微微颔首，又行了个礼：”周叔。“
周叔自来熟地拉着他进了清竹院的西厢房，又铺床叠被，又嘘寒问暖，絮絮叨叨了半日，分明只有两个人，却忙得颇有些团团转的意味。
江辞坐在暖烘烘的火盆旁，默默地喝罢被塞进手中的第三盏茶，方打断道：“我是专程前来照看少宗主的，日后还要劳烦周叔多提点。”
周叔连声客气。
江辞又道：“我去岁才随师父回到南华山，尚未曾见过少宗主。少宗主现下在哪儿，我去见见？”
周叔铺床的手一抖，勉强镇定自若地笑笑：“方恕长老此刻正在给少宗主行针诊治，暂且见不着了。”
江辞朝窗外一望：“方长老未带弟子前来，还要人手在外帮忙么？我去卧房处守着。”
周叔方一打眼，便瞧着江辞稳重得体，此刻又心道这孩子是个勤快老实之人，便一门心思只想把人留下，故而连连劝阻：“不必了不必了，方恕长老出来后，会喊人进去的。”
江辞稍一点头，也不多问。
周叔不由又满意了几分：“你倒是个懂事孩子。”
江辞端着茶盏，十分乖觉：“卫长老特意吩咐我，少宗主病重，让我多上点心。”
周叔笑笑，心下却直打鼓：“卫辛长老费心了——他……还与你说了什么？”
江辞一顿，微微敛眸：“卫长老说，杞梓院本该由少宗主主领。但早年间少宗主年岁尚小，他才从旁代管，如今该到交还之时，少宗主偏又病了。此时我在少宗主身上尽心，也是为杞梓院的将来尽心，让我不要着急回去。”
周叔听得一愣一愣的，只心道，卫辛这些年来，冠冕堂皇之言说得越发通畅了，还有理有据的。
江辞不再说话，但周叔是个明白人，忙笑道：“你愿意舍了修习的时辰来照顾少宗主，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孩子。其实少宗主这里吧，也不大用做什么。他今日要行针，不得闲，待他精神好些，也能指点你些课业......”
他这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外头一群孩童的吵闹声。
周叔立时忙不迭地跑出去，压低了声音：“诶，这几位小弟子，这是来做什么？”
江辞跟着出来，立在廊下，见鹅毛大雪自暗沉天际落下，寒风凛冽掠过，满院青竹飒飒作响。
院中竹间的小径上，五六个孩童拿着长杆的大扫帚，边打闹边笑，满身满头俱是雪片。
其间一个最年长的，大剌剌地拍打净了一身雪，笑得见牙不见眼：“周叔有礼，我们是来给少宗主扫院子的。”
他年岁不大，声音格外清脆，在这静悄悄的小院中甚为响亮。
江辞见周叔骤然一皱眉，尚未来得及说话，自卧房处忽传来一个愠怒的声音：“让他们走。”
倒是一把清泠泠的好嗓子。
就是火气大了点。
庭院中的小弟子们俱是一静，周叔倒首先偷偷觑了一眼江辞的脸色。
江辞不动声色。
众人皆说，文堪少宗主脾气不大好。
这一嗓子，倒真是有点传闻中的样子来着。
他心下简单一评价，便见得周叔要张口，然尚未等到他描补一二，阶下领头的小弟子又上前一步：“少宗主想是不知道，方恕长老是我们师父，是他吩咐我们......”
“让你徒弟赶紧滚。”
这一声穿林而来，愣是让这小弟子当场怔住。
周叔对着江辞，讪讪地笑了一下：“今儿方恕长老给少宗主行针，他不大舒服，就有些脾气。少宗主平素并不如此......”
江辞默默，不置可否。
周叔不尴不尬地住口，竹林那头却还没完。
文堪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裹挟着沉重的火气：“方长老近来管得愈发宽了，徒弟教得不成体统，杂事管得倒多。你让你徒弟进我的院子，问过我的意思吗？”
阶下大气不闻一声，衬得方恕长老越发平心静气：“少宗主院子里铺着禁制，不能用术。这院子积了几日的雪，我好心好意地让人来，打扫也不行？”
文堪冷笑一声：“是扫我的院子，行不行的，倒是你说了算？我的院子随便进，我的东西随便碰，我皆做不得主了么？”
“我交代过，旁的东西我徒弟都不敢碰，这天上落的雪，可不能也算成是你的东西吧？”
方恕不疾不徐，“我知道你瞧见我厌烦，只是何必与他们小孩子家置气？”
竹林那边卧房内默了一下，文堪似乎隐隐闷哼一声，还伴有三两急促的咳嗽声。
他声音低了些，却仍是忿忿：“随你怎么说，我偏不许。方长老若是不怕我出事，尽管气我就是。”
整个小院静了片刻，江辞便听见方恕无奈的声音，是对着阶下的小弟子：“罢了，你们回去吧。”
这几个小弟子乘兴而来，平白受了半日数落，早就站不住了，闻言如蒙大赦般跑了出去。
院中一时只余竹叶摩挲的潇潇之声。
房间内火炭噼啪作响，周叔无话可说，坚强地解释着：“这针疼得厉害，人在不舒坦的时候，难免......”
江辞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周叔自找自话地添补了半日，江辞见他声音渐渐不闻，便笑笑：“我去给少宗主把院子扫了吧。”
周叔微微一怔。
江辞又笑笑：“我来照看少宗主，白白坐了半日，一根手指都没动，少宗主知道了，想是要怪罪。”
周叔不知道该不该拦，见他拿起墙根的扫帚，只得急忙嘱咐：“仔细别碰着了竹子。”
江辞应了声，周叔瞧他弯腰收拾，落了一身雪，不由暗暗叹气。
少宗主想发脾气还用得着挑人的错处？
他使起性子，根本不讲理。
别说方才非要赶人走，比那更没道理之事，周叔也见多了。
他不由摇摇头，头一天便如此，这杞梓院新来的弟子瞧着虽好，只恐怕留不了两日便要走。
周叔身有妖丹，少宗主行针时虚弱至极，他不敢于院中走动。何况已十分年迈，江辞便没有允他帮忙，一个人扫了整整一下午，才勉强分出条小道来。
风雪已止，夜幕自天际垂下，江辞点起廊下的灯，方恕长老刚从文堪卧房内出来。
琉璃盏于寒风中缓缓摇动，洒下一地脉脉昏黄。
方恕似有疲态，擦了一遭儿额上的汗，嘱咐着：“待会儿给少宗主进去喂些水，记得不要让他喝冷水。”
江辞答应下，方恕这才瞧仔细了：“我还以为是周叔——你是杞梓院遣来的弟子？”
江辞行了个礼，方恕瞧他半晌，才神色复杂地开口：“……少宗主病得久了，这一年也没怎么见过生人，他平时说话……”
方恕顿了顿，换了个说法：“你多让着他点，别往心里去。”
江辞垂下眼眸，只点点头。
方恕望着他，还想说些什么，到底咽下去，似是无奈至极，摇摇头便走了。
瞧着这是个稳重妥帖的小弟子，就算文堪脾性乖张了点，应当也不会有什么事。
方恕踏出清竹院几步，刚如此想罢，便听得身后一声哐当巨响。
他不由驻足，便听得文堪恼怒的声音：“你不许进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