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春风共余生》燕北飞

10、有惊无险泪断肠

　　杨不悔疾步来到殷梨亭的床边，见他醒着便伏在床沿，轻声问道：“殷六叔，你觉得怎么样？”殷梨亭侧头看她道：“只是觉得断骨处有些疼痛。”
　　杨不悔有些好奇，“药效这般快？”然后替他掖好被角，“要不要歇息一会，我在这守着你。”殷梨亭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苍白，断骨处的疼痛加剧，从四肢顺流而上，直至全身，杨不悔见他异样，连忙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殷梨亭咬着牙，“疼……全身都疼……”
　　杨不悔一听有些急了，扶住他的肩膀，“怎么会这样？”殷梨亭已脸色惨白，紧闭着眼忍受着极大的痛楚，“不悔……我好痛……不悔……”
　　杨不悔有些不知所措，按不住他因痛苦而扭动的身躯，只好探身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我在这，我在这……我该怎么办……”话音刚落感觉怀里的人轻了动静，低头一看竟发现他已痛晕过去。
　　还未来得及想对策，另一旁的俞岱岩却被生生疼醒过来，但他性子坚忍，只是轻哼了一声，杨不悔放下殷梨亭跑过去看他，“俞三侠，你怎么样？”俞岱岩强忍着痛楚，“断骨处疼痛的厉害……”
　　两人相同的症状，杨不悔暗叫不好，连忙奔到门外，见到厚土旗掌旗使颜垣，“颜叔叔快帮我去通知教主，殷六侠他们情况不好，已疼晕过去了。”
　　颜垣连忙跑去找张无忌，杨不悔跑回房里，见殷梨亭又被生生疼醒过来，连忙上前扶住他，看着他痛苦难受的模样心疼万分的哭了出来，“殷六叔……你哪里难受……我该怎么办？”
　　殷梨亭挣扎着身躯，仿佛经受百般酷刑，“好像有小虫在身体里乱钻……不悔……杀了我吧……我好难受……”杨不悔泣不成声，眼睁睁看着他经受痛苦却又无能无力，只能用力的抱住他挣扎的身体，一会殷梨亭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张无忌快步来到俞岱岩房中，只见殷梨亭已晕了过去。杨不悔急得满脸都是眼泪，不知如何是好。那边俞岱岩咬得牙齿格格直响，显在硬忍痛楚，他性子坚强，不肯发出一下呻、吟之声。
　　张无忌见了这等情景，大为惊异，在殷梨亭承泣、太阳、膻中等穴上推拿数下，将他救醒，问俞岱岩道：“三师伯，是断骨处痛得厉害么？”
　　俞岱岩道：“断骨处疼痛，那也罢了，只觉得五脏六腑中到处麻痒难当……好像，好像有千万条小虫在乱钻乱爬。”张无忌这一惊非同小可，听俞岱岩所说，明明是身中剧毒之象，忙问殷梨亭道：“六叔，你觉得怎样？”殷梨亭迷迷糊糊地道：“红的、紫的、青的、绿的、黄的、白的、蓝的……鲜艳得紧，许许多多小球儿在飞舞，转来转去……真好看……你瞧，你瞧……”
　　张无忌“啊哟”一声大叫，险些当场便晕了过去，一时所想到的只是王难姑所遗《毒经》中的一段话：“七虫七花膏，以毒虫七种、毒花七种，捣烂煎熬而成，中毒者先感内脏麻痒，如七虫咬啮，然后眼前现斑斓彩色，奇丽变幻，如七花飞散。七虫七花膏所用七虫七花，依人而异，南北不同，大凡最具灵验神效者，共四十九种配法，变化异方复六十三种。须施毒者自解。”
　　张无忌额头汗水涔涔而下，知道终于是上了赵敏的恶当，她在黑玉瓶中所盛的固是七虫七花膏，而在阿三和秃顶阿二身上所敷的，竟也是这剧毒的药物，不惜舍却两名高手的性命，要引得自己上当，这等毒辣心肠，当真匪夷所思。
　　他大悔大恨之下，立即行动如风，拆除两人身上的夹板绷带，用烧酒洗净两人四肢所敷有毒的药膏。杨不悔见他脸色郑重，心知大事不妙，也顾不得嫌忌，帮着用酒洗涤殷梨亭四肢。但见黑色透入肌理，洗之不去，犹如染匠漆匠手上所染颜色，非旦夕可除。
　　张无忌不敢乱用药物，只取了些镇痛安神的丹药给二人服下，走到屋外，又惊惧，又惭愧，心力交瘁，不由得双膝一软，蓦然倒下，伏在地下便即大哭。小昭俯身安慰，拿手帕给他拭泪。
　　杨不悔跟出来见状大惊，叫道：“无忌哥哥，无忌哥哥！”张无忌呜咽道：“是我害了三伯六叔。”他心中只想：“这七虫七花膏至少也有一百多种配制之法，谁又知道她用的是哪七种毒虫，哪七种毒花？化解此种剧毒，全仗以毒攻毒，只要看不准一种毒虫毒花，用药稍误，立时便送了三伯、六叔的性命。”突然之间，他清清楚楚明白了父亲自刎时的心情，大错已然铸成，除了自刎以谢之外，确然再无别路。
　　他缓缓站起身来，杨不悔问道：“当真没药可救了么？连勉强一试也不成么？”张无忌摇了摇头。杨不悔应道：“噢！”站在那里神色泰然，脸上的泪已干透，也不再如何惊慌。
　　张无忌心中一动，想起她所说的那一句话来：“他如死了，我也不能活着。”心想：“那么我害死的不止是两个人，而是三个。”
　　心中正自一片茫然，只见吴劲草走到门外，禀道：“教主，那个赵姑娘在观外求见。”张无忌一听，悲愤不能自已，叫道：“我正要找她！”从一旁拿了一柄长剑，执在手中，大踏步走出。
　　杨不悔走回到殷梨亭的床侧，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面容，略带风霜、久病惨白的脸色，她在细细回忆自己究竟喜欢这个人什么，她知道他笑起来嘴角会带着酒窝，她知道这双年近不惑的眼睛依旧如赤子般纯净，她知道在他面前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般被需要，她知道这幅不算宽阔的胸膛令她从未有过的心之安定……
　　她知道很多，但是却说不清到底欢喜他什么，只是明白此生再也离不开这个人，没了这个人也不知此生还有什么生趣……但是倘若真的争不过天命，那黄泉路上有她作陪，他也不会孤单寂寞，只是只能对不起父亲多年的养育之恩。
　　不过最后峰回路转张无忌拿着解药配方回来，替他们二人解了毒不说，还得到了真正的黑玉断续膏。解了毒之后，他们二人虽昏睡着但已无碍，殷梨亭也被抬回自己的房间养伤，清羽清云他们让杨不悔回去休息，但是杨不悔一声不吭的坐在殷梨亭的床前，双眼通红的看着他，仿佛自己一闭眼一歇息，这些解毒之事便会是黄粱一梦。清羽二人劝不动便也随她去了，二人轮流守在外头。
　　杨不悔伏在床畔，靠在他胸膛，自言自语，“只要你能好起来，让我做什么都愿意……不求你四肢健全，但求你能好好活着……殷六叔……”
　　守着他整整一日夜，天刚刚拂晓，殷梨亭幽幽的转醒，头轻轻一动，杨不悔惊然回神，抚着他的脸颊欣喜，“你醒了！你终于醒过来，可有哪里还疼吗？”殷梨亭嘶哑的轻唤了一声，“不悔……”杨不悔没有听见，高声喊：“清羽、清云，殷六叔醒了……”
　　守在外头的是清羽，闻声跑进来，见杨不悔满脸欢喜，“他醒了……他没事……”话还未说完，两眼一闭竟昏了过去，清羽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她，床上的殷梨亭意识清晰过来，惊讶的瞧着他俩，清羽轻轻一叹，看了看手上昏厥的杨不悔，对他说道：“师父，杨姑娘在你床前守了一天一夜，她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你不用太担心。”
　　殷梨亭一脸疼惜的看着杨不悔，“她……唉……”清云此时也跑进来，“师父你醒了？身上还疼吗？”殷梨亭摇了摇头，看向清羽，“清羽，你把不悔扶回房去吧。”
　　杨不悔睡了一天，醒来时一片漆黑，不知身在何处，坐起身来适应了黑暗，跳下床来穿上鞋子便冲出门，一开门便看到清羽端着饭菜，一手正要敲门，见她出来笑道：“你总算醒了，先吃点饭吧。”
　　杨不悔拉住他的胳膊，“殷六叔呢？他怎么样？”清羽将饭菜端进门，点了烛灯，“你放心吧，他们的毒已经除尽，张教主也证实新得的黑玉断续膏不假，已替他们敷了药。”杨不悔要往外走，“我去看看他。”
　　清羽一把拉住她，“师父喝完粥后，已经睡下了。”然后打量了一番杨不悔，只见她发髻散乱，衣衫褶皱，“你先看看自己这幅样子，既然师父已经没事了，你倒不如先把自己照看好，别反过来让师父替你担心，先把饭菜吃了，我让人备了热水，你好好洗漱一番吧，师父那边有我和清云看着。”
　　杨不悔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听到殷梨亭已无大碍心思落定，倒觉得有些饥肠辘辘，便坐下来将饭菜吃了，清羽见她肯吃饭便也放下心来，转身出门去。吃过饭，两个年轻小童抬了热水来，将屋里的浴桶加满，杨不悔闻闻自个儿身上，隐隐有股难闻的气味，想来许久没有好好洗过澡了，好在这是深秋了，要不然定是臭味四溢。想着便将自己浸入热气氤氲的浴桶里，好好的洗了一个热水澡。
　　杨不悔洗完澡擦干了头发，便走出门去。时值深秋，月满如盆，夜凉如水，清羽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擦着剑，抬眸看到杨不悔走出来，只见她一袭束腰的雪白绸裙，一头乌黑长发及腰还未干透，圆脸大眼，清雅玉立，这个女孩平日一副机灵活泼的模样，没想到沉静下来竟是这般的夺人眼眸。
　　恍惚间她已走到身前，“怎么坐在此处发呆？”清羽回过神，继续擦起剑来，“师父的剑许久未用，我替他擦擦，想必不用许久，他又能长剑在手，亲自教你剑法。”
　　杨不悔轻轻摇头，看向已落尽树叶的梨树，“我倒不想他亲自教我，倘若有了师徒之名，我要同他在一处岂不是更难了，虽然我不在意旁人说什么，但不想因为我坏了他武当殷六侠的名声。”清羽将剑收回剑鞘中，搁在石桌上，抬头问她：“你当真这般喜欢我师父吗？不是因替你父母赎罪或是出于怜悯吗？”
　　杨不悔侧首对他笑道：“今日之前，你问这话，我可能会犹豫，现在我明白的告诉你，不是。”然后停顿了片刻续道：“你们说他一代侠士却爱哭鼻子，是懦弱，我却看到了他的赤诚；你们说他沉浸于我娘的感情，是堕落，我却看到了他的痴情；你们说他一心找我爹报仇，是痴傻，我却看到了他的坚忍；我不知情为何物，但我体会到的是一种心疼。”
　　回过头不知为何鼻子有些酸意，笑了笑说道，“不说了，我去看看你师父吧。”清羽见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勾了勾嘴角，“情为何物谁又说得清呢，小师娘，要不我来帮帮你们可好……”回应他的也只是簌簌的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