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恋江湖》潞潞

2、孤夜难免

　　阴暗的牢房内，逸轩依着墙独坐，一夜无眠。因为承祜的闯入而使得他原本平静的心，起了波澜。寒冷的夜风，吹透单薄的囚衣，令逸轩不禁打了个寒战。他自嘲的笑笑，这一年的际遇，自己竟最终落魄到这种境地，不知是上天的捉弄，还是原本就命该如此，抑或是天将降大任于他，才让他受这般苦楚。
　　回想一年前，一纸皇恩，将他从云城调来了千里之外的北国的皇城，使他从云城少主，变为皇帝恩宠的年轻将领。年仅十五岁的他，显赫一时。人人在他面前极尽恭维，盛赞他出身富贵，年少得志。只是，没有人会在内心忽视这荣宠背后的真实。父亲沈云鹤镇守一方，掌半个大周的天下，在朝廷和江湖，都是呼风唤雨，这自然功高震主，从皇帝到朝臣，无人不对父亲充满了猜忌。而自己，不过是皇帝用来牵制父亲的棋子罢了。
　　棋子？真是可笑！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有此等用途。恐怕人人都高估了他和父亲间的亲情了吧。似乎从记忆中，就从没得到过父爱，唯一面对的，便是父亲的疾言厉色，非打即骂。他清楚的记得他记事起的第一次和父亲撒娇。那是父亲刚刚征战回来。只有三岁的他第一次和父亲分开这么久，便也忘记了父亲的冷漠，不顾一切的扑进刚进家门的父亲身上。出乎意料的是，父亲狠狠的推开幼小的他，将他推倒在地，无视他委屈的哭声，冷冷的说了句：“就是个讨债鬼，哪里还是大家子弟！”幼小的逸轩，也便是从那时开始，记住了父亲的绝情。也从那时开始，他开始有了清晰的记忆。而这种记忆，充斥着的，是学文习武时，不时落在身上的鞭子，还有平日里有理或无理的家法藤条。这便是父亲给与他的全部。亦是他亲情的全部。他没有母亲，亦没有其他亲人，他只有这个冷血的父亲。这个父亲从不知道自己内心的孤独，不知道自己内心对他是多么的崇拜，崇拜到可以无视多年所受的委屈。
　　一年前，他到都城，名为做官，实为人质。纵然如此，父亲只淡淡的吩咐一句：“到了京城，谨慎行事，别给沈家丢脸！”没有任何关切的话语。让他觉得自己是皇上收入囊中的棋子，亦是父亲从开始就放弃的棋子。
　　而这一次，自己是真的闯下大祸了。他无力去想自己的下场，只求不要祸及父亲，祸及云城，这样，哪怕是搭上自己的一条命，也值了。

　　这一夜，还有一个人同样无眠。那便是承祜。
　　挨打后，被抬回东宫的承祜，固执的赶走了太医，固执的拒绝上药，固执的赶走了所有的人。然后静静的趴在床上，顾不得浑身上下难忍的痛楚，满脑子都是逸轩。他不相信今晚见到的那个落魄的人，便是曾经意气风发的逸轩。不，他反复对自己说，那不是逸轩，他的逸轩，是那样的骄傲，绝不允许自己这么落魄。可是，那铮铮的铁骨，却真真实实的是逸轩，还有隐忍，还有他的逆来顺受，在逆境中，笑得坦然。他是逸轩。可是，他竟然这个样子了。自己竟这么无能，让心爱的人，如此的狼狈。
　　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到逸轩。那是他第一天到达皇城。父皇为了迎接这个云城少主，也是为了彰显皇恩浩荡，便在皇宫内御花园设宴为逸轩洗尘。那天的逸轩，一袭白衣胜雪，腰间深蓝色流苏，玉冠将黑发高高竖起，几缕发丝还不羁的垂在眼前。衣袂飘飘，翩然出尘，尽显风流。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绝色的容颜。长睫下，一双如水的眼眸，顾盼生辉，眉目如画，明眸皓齿，伴着他似有还无的笑靥，使得所有人，都惊异于世间竟会有美到如此境地的男子。而他的出场，以一场剑舞和天籁的琴音，艳惊四座。
　　那晚的逸轩，手持一剑，从天而降，在悠然的乐曲中，将剑术柔化为剑舞。刚毅中带着温柔，温柔中，透着强劲。剑如游龙，融会贯通，一招一式，都是那样的霸气，一起一落又都是那样的阴柔。流水般的剑法，伴着被风吹得舞动的白衣，似仙子般，让承祜想到了“魅惑”，对，只有“魅惑”才能更好的形容这个只应天上有的尤物。一舞终了，手中的剑潇洒的送入剑鞘，一个潇洒的转身，坐在琴旁，轻抚琴弦。那清婉的琴声，犹如天籁，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而抚琴人的脸上，是一副睥睨天下的神情，清高，傲气，仿佛世间一切的尘埃都入不了他的眼。一曲《阳关三叠》终了，让全场归于寂静，许久，才爆发了一阵阵的叫好声。没人想到这个出身行伍世家的子弟，竟然如此的能文能武，才貌双绝。面对众人的恭维，逸轩只报之以淡然一笑，微微俯身似是还礼，然后无声的落座。承祜的目光，便再也没有离开过逸轩。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深深的吸引了他，让他坚定的认为，沈逸轩，是他见过的最与众不同的人。
　　接下来一年的相处，在承祜的内心，早已将最初朦胧的情感，转为深深的爱意。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他爱上了逸轩，爱上了一个同为男人的人。他将他的爱，变成丝丝的温暖，驱散了逸轩内心的阴霾与孤寂。他从未用太子的身份逼迫逸轩做任何事，他默默付出着，默默的保全着逸轩，不让他受到丝毫的委屈。甚至，他愿意为他，放弃身份，地位，荣华富贵。
　　一个月前，逸轩违抗军令，私放流民入城，开了良仓赈济难民。这本已构成了重罪，哪知雪上加霜，流民中，许多是大周的敌国----楚国的探子假扮的，他们混入都城，袭击了几处军营和官府，烧了粮仓，制造了一起起的案件。而这一连串祸事的“始作俑者”，慈悲为怀涉世未深的云城少主沈逸轩，便成为了朝堂上争议的焦点。人人都认为沈逸轩是沈云鹤放在都城的眼线，而沈云鹤早已同楚国暗中勾结，派了儿子在都城与敌人里应外合。杀了沈逸轩，足以震慑沈云鹤，更是使他少了一个得力的助手。其实一切不过是那些元老的私心罢了。沈云鹤年仅三十六岁，已成封疆大吏，掌一方军政，性格却是刚直不屈，难免令那些居功自傲的元老眼红而心生嫉恨。
　　时间已经容不得承祜再想其它办法了。尽管父皇也万分疼爱逸轩，却依旧无法抵挡朝中所有人的据理力争。所以承祜只得走了极端。可这最后的机会，也被有着先见之明的父皇击得粉碎。现在，逸轩还在牢里，自己，也是被打的皮开肉绽，行动不得。承祜从没有一刻如此时一般绝望。
　　“皇上吉祥！”守在门外的东宫当值太监没料到皇上此刻还能出现在东宫，忙不迭的跪地请安。
　　而屋内的承祜也是心中一震。不知父皇这么晚到自己这里，是因为气还没消继续教训自己来了，还是来探望自己。正思忖着，一身明黄色已经映入眼帘。
　　“父皇！”承祜叫了一声，想要起身，没处理过的伤口，撕裂的疼，令他又跌在床上。
　　“小心，这么大了，还毛毛躁躁的！”皇上嗔怪了一声，轻轻抚了抚承祜的前额，为他拢了拢额前的发丝。
　　“父皇还没休息？”承祜小心翼翼的问道。
　　皇上看到儿子依旧惊恐的眼神，便故作生气道：“你的事情还没解决，朕哪里睡的下？”
　　“父皇！”承祜急得急唤一声，“父皇，别打了，疼~”说罢露出一副令人怜惜的模样。
　　皇上叹了口气：“听说你不肯上药？”说罢掀开被子，那一道道狰狞的血痕映入眼帘，顿感心头一紧。“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任性？”皇上嗔怪道，拿起不远处桌上的创伤药。“父皇，儿臣没事……”“别动！”承祜来不及挣扎，冰凉的药膏已经涂抹上火辣辣的肌肤，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不知这是否代表父皇已经原谅了自己。
　　“可知错了？”上完了药，皇上让承祜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轻抚着他的发丝柔声的问。
　　“父皇，儿臣知道不该做出这样荒唐的事，可是……”承祜仰起头，神情恳切的望着父皇，似乎还想为今晚的事辩解。
　　“抛开其它的事，只说你身为太子，该不该如此的失了身份？”皇上说着，内心满是无奈，生怕这孩子还是执迷不悟。自己在乎的不是承祜喜欢何人，他在乎的是自己的继承人万不可感情用事，失了分寸。毕竟，身在帝王家，家国天下才是最重要的。
　　承祜摇了摇头，将头深深的埋在父皇的臂弯。良久，才道：“父皇，儿臣知道，作为太子，不应该如此感情用事，以后，我不会再这样冲动了。”承祜顿了一顿，又道：“但是，逸轩的事，儿子还是不能不管！父皇，儿子求您了，想想办法吧！”
　　皇帝心中知晓承祜的心思，却没想儿子已经用情如此之深。难道，这都是上天注定，让他们父子陷入两代的孽缘之中吗？
　　“哎！”一声长叹，眼前出现的是十七年前那双美丽却又哀怨的眼神，恳切的望着他。那是殷切的哀求，却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还有逸轩那清澈的双目，简直和她的一模一样。都是那样的如水般明澈，却有诉不尽的哀愁。那是她的儿子，他想留他在身边，算是为她给他一点爱，却终究还是将他推向风口浪尖。几夜的未眠，终究想到了保全他的良策。
　　“承祜，关于逸轩的事，已经有了眉目，父皇打算送他回云城，将他交给沈云鹤！”
　　“这么说，逸轩能够活下去了？”承祜惊喜道，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父皇，不行的，沈云鹤不会放过逸轩的！”
　　“这是唯一的万全之策，既放了逸轩，又对朝中的人有了交待！”
　　“什么交代？父皇你是不是还有其他打算？”承祜有些着急。
　　“承祜，这些不是你该关心的，别以为事情就过去了，这几天你不用上朝了，好好反省一下，以后可不能这么没出息！至于逸轩，毕竟是沈云鹤的亲生儿子，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其实，他只是不忍心对承祜说，放过逸轩，更多考虑的，还是皇权的利益。放了沈逸轩，并借口此事分了沈云鹤的军权，总好过杀了沈逸轩逼反沈云鹤要明智得多。并且他要看看沈云鹤会有什么举动来表现自己对朝廷的忠心。恩威并施，乃为君之道。这个世界上，每一件事都是伴着个人的利益而生的。
　　“父皇，可是……”承祜还是觉得不放心。
　　“这件事到此为止，今后不许再提！”皇上严厉的吩咐，“天都要亮了，歇了吧！”边为承祜掖了掖被子。
　　直到皇上离开东宫，承祜都没有回过神。他心乱如麻。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保住了逸轩的命。可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却找不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