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罚》唐进宝

4、第一天

　　日落西山，昏黄的夕阳余晖打在阳台，开败的花无精打采迎风东倒西歪。黄昏傍晚的天空在起风，撑衣杆被风刮倒在地砖上滚来滚去，发出刺耳的声音，几件未收的衣服还在晾衣杆上摇摇摆摆，稀疏的光影投在唐淳身上。

　　见此番衰败光景，陈安阳着实忍受够了无奈问道：“你能不能不哭。”

　　自唐淳拿到那张中了40万大奖的刮刮乐回到这里，唐淳就坐在沙发里孤独落寞地哭泣。陈安阳不懂她到底是因为高兴哭，还是因为激动哭，是因为喜极而泣，还是乐极生悲。好歹你歇歇，哭半个多时辰眼泪就没有停止过滑落。这是存心要跟我作对吗！

　　陈安阳扶额：“我到底是怎么你了，你要这么折磨我。小祖宗，大小姐，你收收你的金珠子行不行。”

　　唐淳啜泣：“你不懂。太阳下山以后就没有日光，那就是说夜晚降临就剩我一个人孤立无助。日暮黄昏时刻是我最难过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就是好难过，好想哭。”

　　陈安阳：“不是还有我，你怕什么黄昏暗夜，怕什么孤立无援？至此以后你我共存一体。我就是你的守护大神，谁敢欺负你就是欺负我，就是找死。”

　　唐淳：“你又不是人。”

　　陈安阳：“真要我发怒？不许再哭。”

　　唐淳抽泣：“你吼我？”

　　陈安阳生性爱怜香惜玉，最见不得女人在他面前哭。他妥协解释：“你哭也就作罢，好歹想想你怎么处理这笔钱，你可知道，这是本殿下拨给你不运之财，不可自其用尽，须得散去诸多功德，方可财寿两衡。否则你就得财富寿短，厄运连连。”

　　唐淳：“你是说我霸占了这些钱，我就得折寿？”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唐淳大哭：“你果然害我。你怕不是个瘟神，要折我寿命也不跟我提前打个招呼吗。”

　　陈安阳生平最厌恶凡夫俗子称其为瘟神，闻言竟然大怒：“你再信口胡说！”

　　唐淳小声啜泣：“我也不想说这些话，可你就是害我了。你不承认？”

　　陈安阳：“我承认，如果你悉数拿走这些钱，必定对你气运和寿数有所折损，但你多行好事就可福祸相抵。比如缴纳税收，捐款赠人，救济弱者，见义勇为，诸如此类。”

　　“且说你不是不畏惧死亡的人吗。高楼大厦都敢跳下去，旗杆插身，穿肠破肚而死，现在知道惜命了？”陈安阳一面嘲讽一面有些埋怨，“如若不是你死在暴雨天的那个时辰那个方位，我又怎么会认领你做我的宿主。”

　　唐淳：“这么说，你并不愿意与我共存一体？”

　　“这是自然。你身材矮小，六根残缺，毫无灵气还累次自杀，要不是本殿下助你重塑肉身，许你高挑身姿，还你六根，赐你语识，恐怕你现在还聋着，哦不对，是已经入土安定，化鬼化聻。”

　　唐淳今年二十五岁，活了二十五年就聋了二十五年，她前半生过得十分辛苦，诸事不顺，命途坎坷，可谓是看遍人性丑恶，受尽苦楚磋磨。没有死之前她不知道这个世界存在的千万种声音，一两种就已经很好听，如果将这个世间声音都听遍，那是多幸福的恩赐。

　　陈安阳：“既然你生有夙愿，为何还要求死。还是在英年自杀，可知道随意残害自己性命者即便死后，也无福投身人道轮回。”

　　唐淳了无生气叹息：“他们想我死，我不想活。你不知道，聋不可怕，因为它不痛所以身体习惯了也就那样。可整个世界都跟我装聋作哑的时候才可怕，因为它会令我无限痛苦。痛苦就是自尽的诱因。你不会懂。”

　　陈安阳听完默声，可是唐淳说的这些他怎么可能不理解不感同身受呢。如果不是痛到极致他又怎么会不惜与天堑那边反目，一头扎进堑桥底下的黑金沸水，受尽天火灼烧，哪怕死至无形无识也要奔离天堑。

　　说到底他与万念俱灰从大厦一跃而下的唐淳有什么区别。

　　陈安阳摆手，“罢了，本殿不跟你计较。你好生反思罢。”

　　“砰砰砰”

　　门忽然被敲得咚咚作响，唐淳对这种声音敏感，吓得身体往后缩。陈安阳睨她：“没出息，都是本殿的宿主，胆子还这么小。起来，去开门看看到底谁敢来找死。”

　　唐淳整个意识和身体都在拒绝，哆嗦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由得你？”

　　陈安阳只是轻轻点拨她的脑袋，唐淳的身体就不受她自己控制般自动立起来，从半空中飘香玄关，抬手开门。

　　对方是个中年男人，人高马大，力气颇戾，一把将隙开的门缝踹宽，口中骂个不停走进来瞪着唐淳：“聋子就是聋子，生出来长大了还是个聋子，敲门听不见也就算了，短信不回，打视频不接。你在屋子里磨蹭什么，啊！还以为你真死了呢。”

　　唐淳任凭他骂着自己，还不自觉给对方让路任由他气势汹汹走进来，站在客厅左顾右看。

　　陈安阳抱臂看着他。

　　此人是唐淳的亲叔叔唐丰德，他性格不怎么好说话，暴躁易怒，命里也是个不成气候的庸人。他是来看唐淳死没死的，昨天电视台报道了凤祥天地办公大厦有人跳楼自杀的新闻，有现场证据指出死者是唐淳。

　　唐淳死状惨不忍睹，从百米高空坠楼，运气也不怎么好跳下去的时候身体正好扎在旗杆上，极其残忍。可是怪诞在于唐淳的尸体在医院停尸房，后半夜凭空消失。监控也没拍到什么线索。这件事被派出所压下来，免得那些媒体乱写乱报道。

　　唐丰德是唐家里最先知道这件事的亲属，按照监护人的道理不应该他来管这件事，是他听说唐淳生前攒了不少钱，这丫头，聋是聋了点儿，挣钱倒是好手，平时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有钱就往银行里存，五万十万，两年五年的定期她都存，听她老子说去年她外婆过世，唐淳自己帮忙贴补她妈那份子的丧葬费。

　　唐丰德就是来确认死的人到底是不是唐淳，如果是呢就通知她老子过来收尸，如果不是就算了。至于唐淳这边留了什么遗物，唐丰德来看看有没有他能用的，搬走他家用。

　　裤兜里电话震动不停，唐丰德接起电话，“喂，对，她在呢，她没事，死的不是她。钱？她没死我上哪儿找钱？放心，她听不见，聋子嘛。行，我回来再说。”

　　唐淳原本始终低眸，因为她自小就害怕这位说话刻薄凶狠的叔叔，直到他挂完电话唐淳才抬头看着他。

　　唐丰德大约是被唐淳的眼神看得不舒服，瞪她：“看我干什么。”

　　不耐烦说：“聋子，听不见。”

　　唐丰德打手势问她：“你这两天没出门吧。”

　　唐淳摇头：没。

　　唐丰德又问：“昨天新闻看了吗，大厦那边死了人，他们都说是你，你怎么看。”

　　唐淳打手势：“我没看。”

　　“傻子。”唐丰德没了耐心干脆什么也不问转身就要走，可是刚走到玄关他才惊后知后觉，那瞬间唐丰德感到后背发凉，那股子凉意从尾椎根儿直达天鼎，整个后背被大斧头砸了一通那般麻木。他头皮都快被无形的力量掀起来。

　　唐丰德慢慢回头看她，问：“你怎么这么高，在屋子里还穿这么高的高跟鞋？”

　　唐淳没打手势回答他。眼神冷漠麻木，直勾勾盯着他。

　　唐丰德视线渐次往下，看清唐淳脚底只是穿了双拖鞋，足实踩在地板上，根本没穿什么高跟鞋。唐丰德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什么，他的视线重新慢慢往上，货真价实的腿就是那么长。

　　唐淳这个小矮子，什么时候变成高挑的大姑娘？还有，她的后背上是什么轻飘飘雾沉沉一团黑影。别不是他们说的鬼还影？

　　唐丰德的瞳孔骤然紧缩，浑身瘫软径直倒在门上，指着唐淳哆嗦喊：“鬼，鬼啊！”然后逃命似的往外钻，连滚带爬朝电梯那边去，还拼命喊着救命。

　　唐淳望着空洞洞的玄关，以及听着那些撕心裂肺的回音，皱眉自嘲：“我真有这么可怕？”

　　“可怕的不是你是人心。”陈安阳说，“走吧，这里你怕是待不住，你要是现在不走待会儿有你够受的。”

　　陈安阳将她带到小区楼顶坐在边沿，脚下空荡荡的，她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发呆，心里也特别空落落。

　　“你亲戚可真够有意思的。嗯？”陈安阳坐在她身边，手里捻着一枝干树枝解闷儿。

　　唐淳淡漠反问：“有意思吗？哪怕我与他有切割不断的血缘关系，他似乎也没有将我当做血亲看待。以为我听不见说那种话，真不怕我伤心难过呢。”

　　陈安阳：“本殿下以为关系亲疏不在于血缘，在而于心近否。你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人这种事黯然神伤。”

　　唐淳转头看他：“你能脱离我自主活动？”

　　陈安阳笑：“你转头看地上。”

　　唐淳转过头去。

　　陈安阳说：“你有影子，我没有。你是实心的，我是虚空。这还不简单？我自然不能脱离你在人界独立活动。你是我的依仗。”

　　唐淳：“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准备一辈子都缠在我身上？还是杀了我取而代之。你到底是神仙还是妖魔或者鬼怪。对我有什么企图。”

　　陈安阳：“本殿下就这么不像好人？”

　　唐淳：“嗯。”

　　陈安阳：“早知道你这么不好相与，我就晚几天再跳，说不定宿主就不是你了”

　　唐淳冷笑：“或许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就像比我早买彩票的那个男孩子，即便他后悔莫及，他也肯定料不到我能中奖居然是你的推演和掐算。”

　　陈安阳：“你似乎话里有话。直接说来听听。”

　　唐淳：“我想说这个世间或者你们那个世界，都没有巧合这种说法，我相信所有的相遇都是上天精心的安排。你能安排我中奖，难道你就没想过，我跟你的相遇，也是老天的安排？”

　　陈安阳：“你该不会想说我跟你是命中注定吧。”

　　唐淳摇头：“不，我只想知道谁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安排得动你，我好去他的庙观里拜拜，求他早日将你从我身上剔除掉。”

　　“放肆。本殿下还轮不到你嫌弃的地步。”陈安阳勃然大怒。

　　唐淳依旧摇头：“和那个没关系，是我自己不想活而已。与你无关。别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