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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出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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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请安,长公主带着彩棠一块去,去了许久。
“是陪着太后多说说话……”阿昙忐忑不安地在屋内来回踱步,在心里盘算着,“还是太后又发火了吗?”
时至今日,阿昙仍记得太后把成婚的事搬到台面上说的那一次请安。长公主年纪不小了,玩心不减,对太后和皇上选的夫婿挑三拣四,反而宠爱一个出身卑贱的宫女。太后一听到拒绝的话,把怒气全部撒在了阿昙身上,阿昙受了太后刀子似的怒视,想要跪下,被长公主牢牢搂好了。
“我就喜欢阿昙。”
长公主一点不服软,当众折了太后的面子,不欢而散。太后气病了,长公主狠不下心,把她的身影从太后面前抹去了,即使要宠也是在自己的宫殿内宠。
今天陪着长公主请安的人变成了彩棠。
阿昙隐隐感觉是做戏,却又无法控住自个儿的嫉恨之心——眼见爱人与别人纠缠不清,刺痛难抑。
在长公主许久未归之后,嫉恨变成了担忧。
“秋娴,你去找徐公公。”阿昙坐不住了,“打听一下延寿宫发生了什么事。快去。”
秋娴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殿下回来了。还……还有彩棠。”
阿昙心下一沉。
只是做戏,只是做戏。
阿昙揉揉眉心,忆一忆那些长公主抱着她的日日夜夜,想一想在她耳畔响过的细语呢喃。她定了神,再次挂起笑,像一个没事人似的上前迎接归来的长公主。
以及被牵着手的娇羞彩棠。
“参见长公主。”
这次,阿昙顺利地跪了下来,长公主抚一抚彩棠细嫩的手背,没有劝阻,也没有说一声软和温柔的“过来”。
阿昙绷紧了身子,保持跪拜的姿势。
“累了吧。”长公主连一句“平身”也不赏给她,转头对着彩棠温声细语。
彩棠摇摇头,“伺候殿下怎么会累呢。”
阿昙咬紧了唇,看着眼前对彩棠温柔的长公主,已想不起往日的甜蜜,仅能一次次疯魔般地在心里呢喃着“做戏”二字安慰自己。
她的目光太烈,有所察觉的长公主转眸望了过来。
终于看了她。
阿昙迫切地对上那一双眼睛,期盼着长公主能说些什么——哪怕只叫一声“阿昙”,那个爹娘亲自取的,长公主恩准不必更改,意味着她在宫内独一无二的名字。
“你,”长公主发了话,面色漠然,“给彩棠捶捶腿。”
连名字也没有。
阿昙失落,定定地瞧着扶了彩棠坐下的长公主,被人提醒了下才起身走过去。
彩棠记着往日的恩情,瞧向她时收妥了所有得意,小声说,“劳烦姐姐了。”
在宫里论资排辈,她是姐姐,在伺候长公主一事上排个先来后到,她也是姐姐。
阿昙苦笑,反而让愁容不那么讨嫌了,认命地给彩棠捏肩捶腿。
她再小心,也没法在一瞬将彩棠的伤痛给治好。
“啊。”彩棠吃痛,低呼了一声。
声音轻轻的,彩棠还用了咳嗽掩饰,却还是被长公主听着了。
长公主发了火,一脚踹过来,“干什么!”
阿昙猝不及防受了一记,跌坐在地。被叔叔婶婶毒打、尘封在深处只在噩梦里露出一角的记忆忽的涌了上来,她恍惚了,变得模糊的双眼转了好一会儿,才寻见了那张曾经对她温柔笑着的脸。
如今的长公主不会笑了,眉头紧蹙,瞧着她的眼神变成了嫌恶。
“奴婢该死!”阿昙不停磕头。
咚咚咚的磕头声回响着。
“殿下,我没事。”彩棠求情,“阿昙不是故意的。”
长公主冷笑一声。
“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阿昙停下了磕头,晕乎乎的脑袋险些支撑不住身子,却把这一句冷漠的话听得分明。她懵了,明知自己应当继续磕头,明知长公主认定了一个人有错不会再变主意,也被往日的恩宠冲昏了头脑,抬眼与长公主对视。
长公主也看着她,眸光幽深。
阿昙忽而发现,她也看不透长公主的心思,那一双墨黑色如夜空的眼睛,对上她的时候同样没有一星半点的光彩。
“来人。”长公主别开了眼,下令,“拖下去,打。”
——
阿昙许久没挨过打了。
上次是初入宫不懂规矩,犯下错被小板子打了几下,不算疼,给一点教训罢了,上上次是叔叔婶婶气急败坏的报复,弱小的她在梦里无计可施惧怕不已,醒来时瞧见长公主挑的高床软枕,品一品而今的幸福,又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无所畏惧。
她错了,长大的她依然会被打得死去活来,会体会到曾经想也想不到的痛。
“就扔这里吧。”送她出宫的太监指了指一块空地。
听令的侍卫走近了,抓住捆绑她的绳子。她遍体鳞伤,是个半死的人了,绳子纯粹是做做样子捆得一点都不紧,此时被扯住了嵌入鞭伤打破的血肉里,带来了火辣辣的疼。
“啊!”阿昙痛苦地叫出声,被排山倒海而来的疼痛刺激得浑身抽搐。她想呐喊,她想挣扎,却不知伤重的身体已是气数将尽,痛呼也变成了奢侈,她以为的大喊到了嘴边,只剩下微微的翕动和虚弱的低鸣。
太监皱了皱眉头,“什么声儿?”
“在喊疼。”侍卫是一个又高又壮的汉子,见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场景仍是不忍细看,“不如砍头给个痛快呢。”
“唉,砍头给她痛快了,长公主可不乐意。”四下人少,太监又与侍卫相熟,来了兴致就开始说闲话,“她被打的时候,居然叫了殿下的闺名……啧啧啧,这点刑罚算轻了!”
阿昙从剧痛中缓过劲来,听到太监说的话又感觉心里刺疼。
长公主说打,她以为是打几个嘴巴子,最差不过挨板子。等抹了盐、带着刺的鞭子上来,她傻了眼,挨第一下就遭不住了,喊了私下的称呼,“予歆!”
宫人面面相觑,行刑的人摸不着头脑,只有长公主最明白这是自己的闺名,一怒之下,加重刑罚,“打,打死了扔出宫去!”
打死不过是气话,谁也说不准长公主会不会念起阿昙的好,转头迁怒于人。行刑的人留了一手,一直观察着长公主的面色。阿昙同样如此,再疼再痛也拼命昂起头,看向那个曾经把自己捧在心尖上的人,渴望着一句救赎。
长公主一直看着她挨打,眼也不眨。
没有半点怜惜。
看够了,长公主嫌她脏了自己的宫殿,下令:“扔出去。”
阿昙被捆上了绳子,甚至不如被传病死、实则毒发身亡的福阳宫冬磬体面,像一只牲畜那般被丢上了只有木板的马车,与脏污合在一块。
阿昙仍想着做戏二字,却是用来笑自己。
做戏护她?长公主分明要她的命!
“是吗?”侍卫不曾见过长公主,也不曾领会过长公主的暴戾无常。律法宫规可没有喊闺名一条,他看看荒凉的周围,因隐隐冒头的野狗皱了眉,“不轻了,这一片的野狗凶得很。她半死不活的,八成得被吃个干干净净……”
“野狗会吃人?”太监大惊失色,“扔远点,我还得走这条路出宫,可不想看见人骨头。”
侍卫摇摇头,把她重新扔回马车上去。
阿昙的脑袋被木板一磕,晕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梦里,叔叔婶婶毒打的场景不再出现,变成了她与长公主的悲欢离合。
入宫,长公主一眼相中了她,蹲下来与个子小小的她对视,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记不住刚刚起的名字,颤巍巍说了入宫前的旧名,“阿昙。”长公主说着好听,说以后就这么叫,不让她改名了。
中秋,长公主瞧她望着月亮出神,问起了父母的事。她不懂规矩,说起了自己的凄苦,向来谁也不在乎的长公主落了泪,把她抱在怀里,摸着成疤的旧伤心疼不已。
除夕,长公主给了她一套新衣裳,越瞧越喜欢,在她紧抿的唇角落下了一吻。
一下鞭打把这些美妙的画面击碎,变成了血色。
甜蜜的主角变成了彩棠,她眼见着长公主与彩棠欢好,不能上前也不能逃开。她痛苦地嘶喊,喊到长公主抬了头,喊到彩棠娇滴滴地说“罚”。长公主把她喜爱的笑颜给了彩棠,对上她,又是那一个冷冰冰的眼神。
阿昙惊醒,看到迥然不同的房顶有些懵。
这……是帐篷?她在做梦吗?
“醒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说着,“将军,你来看看。”
被称为将军的人走近了床边,伸手在憔悴的阿昙面前晃着手,“喂。”
阿昙望了过去。
“这都死不了。”将军哈哈大笑,跟旁边的人说,“大祁的人真有意思。”
大祁的人?国人不可能这么称呼自己。阿昙细细看周围,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古怪了。这些人说着她能听懂的话,但口音古怪,穿着打扮不像她熟知的样子。
她不曾出宫,但见过别国使节的模样。
是什么国来着?
“喂。”将军打断了她的思路,“你刚才一直叫的予歆是谁?你的亲人?”
予歆……
床上,长公主搂着她,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呢喃着动人的情话,“叫我予歆吧……我把心都给你了。”殿前,她喊出了只有彼此知道的称谓,遭受了更加毒辣的刑罚。
阿昙全都记起来了,也就有力气咬牙说出了一句清晰的话语。
“不,是我最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