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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独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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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昙的梦是黑暗的,矮小破旧的屋子透不进光,叔叔婶婶全是狰狞阴沉的嘴脸,举着毒蛇一般的皮鞭在她的身上打出一声声响。
“敢把老鸨的耳朵咬下来?现在没妓院敢收你了!”
“老子拿不到卖身钱,还得往外贴!一脸贱相,跟她死去的爹娘一样!”
阿昙捂着脑袋缩成一团,默默地承受着唾骂与鞭打。听到死去的父母被辱,她再也受不了了,跳起来扑到了婶婶身上,狠狠咬下去。她咬过一回已是熟练,最明白怎样最疼,如何乱人阵脚,推开的力道和方向都算好了,让两个想饮她血吃她肉的怪物相撞跌作一团。
之后,她像是从妓院里逃出那样死命往外跑,不敢停下不敢回头,哪怕喘不过气,周身发疼……
一个来自远方的声音忽然轻轻叫着她。
“阿昙?”
阿昙猛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的梦境褪去,被温暖的烛光填满。一瞬的恍惚之后,她看清了精雕细琢的床架,与老百姓可能一辈子都用不起的华丽帐幔。她仍是懵的,没感到安心,反而觉得自己跌入了另一个截然相反的诡谲梦境。
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
阿昙望了过去,看到了一张蹙眉担忧的脸。这张脸生得美,眼眸因她绽过光华,鼻尖亲昵地蹭过她,嗅她身上的气味,唇瓣为她勾过数不清的笑,每一个都沁透了欢喜与疼爱。
她的心总算定了下来,“予歆。”
“哎。”温柔的应答之后,是替她擦汗的体贴。
阿昙闻到了纤纤指尖的馨香,更是嫌弃出汗的自己了。她缩缩身子想要躲到被子里,仍由松软的被褥擦过自己身上的疤痕。
多好的药膏,都没法彻底消去入宫前受过的伤痛。这些疤痕浅了不少,比起她怀里洁白如玉的柔美身体却仍是丑陋不堪。
阿昙又是意乱情迷又是羞怯想逃,迷离之际唤出了另一个称谓,“殿下……”
“嗯?”长公主何予歆用哑哑的声音应了她,“阿昙听话。”
阿昙确实听了话。
长公主叫人伺候,给浴桶倒水的小宫女出了错,洒了一些水,正落在长公主面前。长公主性子无常,一个不顺就随意赐死宫女的传闻人人皆知,小宫女当即被吓得跪在地上,一直磕头认错,“殿下饶命!”
阿昙听到了声响披衣过去,正碰上长公主叫小宫女抬起头。
“你叫什么。”
长公主生得貌美,不爱笑,眉眼间透着清冷孤傲的味道。尤其是眼睛,凌厉逼人,落到身上叫人想起幽深诡秘的夜空,不敢妄想半分暖意。小宫女瞥了一眼,就觉得周身力气被抽空了,惊惧全由发抖的声音现了出来,“彩、彩棠。”
长公主皱了眉,思忖片刻又问了一句,“皇兄的人?”
彩棠险些点了头。
彩棠确实是长公主从皇上那里要过来的,不仅泡得一手好茶,还生了一副黄鹂鸟那般清脆悦耳的好嗓子,因为在茶叶之乡长大,读过些书,泡茶时会说故事给主子解闷,特别讨人喜爱。不过,这点讨喜在长公主眼里不够看,几次后显得腻味就被打发去干杂活了。
摸透长公主的心思,一直得到宠爱太难了。
却有一个人做得到。
“殿下。”阿昙不忍看小宫女彩棠再挨骂,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对上长公主,她不会发抖,不会像是旁人一样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手脚怎么放,扬起一个让长公主喜欢的笑,自然而然地说着话,“她来了好些天了。”
彩棠反应过来了,一个响头磕下去,“奴婢是殿下的人!”
长公主表情未变,叫人摸不透喜怒,“那就好好呆着。阿昙,你以后多教教她,本宫这里不留蠢人。”
“是。”阿昙垂眸应着。
彩棠也温顺答话,“奴婢一定好好学,尽心伺候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嫌恶地摆摆手,“下去吧。”
一屋子的人打发了出去,只剩下阿昙与长公主。旁人不在,阿昙更是自如,不用吩咐便上了前,撩开柔软的青丝去解长公主的衣扣。
“阿昙。”衣衫褪去,长公主握了她的手。
阿昙柔柔应一声,“哎。”
长公主引着她的手抚上脸颊。她站着,长公主坐着,阿昙从未这样抱过人,总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错觉。她僵了僵,稍微屈身想蹲下,才动了动就被长公主不满的轻哼给制住了,“就这样抱我。”
“是。”阿昙用细弱的声音答着,垂眸瞧去,见到解下华裳的长公主缩在她的怀里汲取温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而是要她拥抱要她心疼的爱人。
阿昙没了顾忌,将人抱紧。
——
长公主又被皇上找去了。兄妹俩每日要向太后请安,每日都碰面,其余时候如果还要聚在一块,就是喝喝酒,说些旁人不能听的秘密了。阿昙不能陪着去,依然按着上次的吩咐给懵懵懂懂的彩棠讲规矩。
“犯了错就改。”阿昙叮嘱,“别盯着长公主殿下看。”
彩棠犯过一次这样的错,心有余悸,“是啊,会让殿下更生气的……还好有你救我。”
相处这么久,两人也算是熟悉了。阿昙挺喜欢聪明伶俐的彩棠,不介意说着话被打断了,笑了一笑,“下次我不在,怎么办?”
“没有下次。”彩棠变机灵了,“我不会再犯了。”
阿昙欣慰,把放在旁边的八宝香酥给了彩棠。点心是长公主赏赐的,一般下人看得到吃不着,彩棠早就馋了,拿起一块就往嘴巴里塞,差点噎着了。
“慢点。”阿昙无奈。
彩棠不住点头,喝了一口水送送。囫囵吞下好歹尝着味道了,第二块开吃,彩棠变得慢条斯理,还有余跟她说说闲话,“阿昙,我听说福阳宫出事了。”
福阳宫是皇上住的地方,现下长公主就在那里。阿昙听了一咯噔,忘了再三教训过彩棠不许说闲话,追问了一句,“什么事?”
彩棠左看右看,确定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声音说,“冬磬昨夜病死了。”
“哦。”阿昙松一口气,“病死一个人,常有的事。”
“你猜,生什么病能让一个人在半个时辰内死掉?”彩棠卖了个关子。
阿昙阴沉着脸,知晓答案也不吱声。
彩棠自讨没趣,马上交代了下文,“她服了毒,太后派人送的。”
阿昙只想到了毒,没猜到“太后”这环,愣了一愣,眼前仿若又能见到太后那一张威严肃然的脸了,“因为皇上喜欢她?”
“嗯,但是太后不喜欢她,觉得她下贱。”
下贱。阿昙不喜欢这个词,更害怕这个词跟太后联系起来。太后同样认为她下贱,当面指着骂过,长公主护了她,一句“我就喜欢阿昙”把太后气病了。在那之后,长公主退了一步,不带她去请安,说婚事的时候只是撒撒娇说自己还小,不敢再提她的名字了。
“就为这个杀了她吗……”阿昙抿抿唇,“不会吧。”
彩棠耸耸肩,“太后眼里容不下沙子吧。太后高高在上,想杀宫女吩咐一声,哪用找借口。”
同样是“沙子”的阿昙被茶水烫了舌。
她怔忪不宁,一时不发话。彩棠吃完了点心也不催,乖乖在旁边候着。她们等到了外头传来声响,阿昙听到纷杂的脚步便知长公主回来了,起身相迎。
往常,她行礼到一半会被长公主扶起来,今日的长公主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不仅让她跪了下去,还忘了说一句平身,径自去更衣。
别的宫女侍从在瞧,阿昙不能当众坏了规矩,继续跪着,等长公主唤自己进去伺候。
果然,长公主过了一会儿就叫了人。
“彩棠。”
阿昙愣了,彩棠以为自己听错,茫然四顾,犹豫着要不要站起来。
“起来。”阿昙定定神,催着彩棠过去,“殿下叫你。”
彩棠这才跑过去,步子又慌又乱,一副随时要摔的模样。
阿昙不安,目光随了过去,也就把屏风后隐约交叠的身影看了个分明——彩棠闯了祸,差点摔倒,喊声“奴婢该死”要跪下,长公主说了句“投怀送抱哪里该死了”,嬉笑的声音乘着风轻飘飘地传来。
阿昙从中品不出半点喜悦,只觉心头有抛弃的冷风一刮,凉飕飕的。
片刻后,长公主走了出来,终是给了一句“平身”。
阿昙谢了恩,准备按着长公主往常的习惯泡一壶解酒茶。
“不必了。”长公主叫住了她,“让彩棠来吧。”
阿昙退了一步,把地方让给彩棠。看彩棠沏茶是一种享受,细嫩纤柔的指头像是白玉,拈起茶叶时轻俏灵动,斟水端杯一举一动皆有文雅之气,是她长茧留疤的手比不了的。
长公主接了茶杯,指尖拂过了彩棠的手背。
阿昙在袖下的指头拧得自己生疼,才绷住了一抹笑。
“不错。”长公主没有瞧她,径自夸着彩棠,“你明天一起去请安。”
太后毒杀皇上喜爱的宫女的传言犹在耳边,彩棠面色稍变,应承的声音细细弱弱的。阿昙皱一皱眉,想瞧瞧长公主的眼睛,品一品背后的意思。
朝夕相伴,同床共枕,她们只需要对视一眼就能瞧出彼此的心意。
阿昙这么想着,直勾勾地盯着长公主瞧。
长公主却依然品着茶。
没有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