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他深藏不露》雉色

59、伍捌

　　沈妄回到季褚身边，把入雪丢给他，自己抽出腰上的软剑横在身前：“是把好剑。”

　　季褚眼中明显是有不舍的，他却毫不在意似的把剑插在地上，轻声道：“剑太重，不适合我。”

　　沈妄歪了一下脑子，又把自己的软剑丢给他，然后动手把身上的裙子撸起来，扎在腰上，袖子也给撸上去绑好。她活动着指关节，一边把关节按得噼啪作响，一边对季褚道：“人太多了，得有个武器防身。”

　　说完沈妄突然顿了一下，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季褚：“你该不会是装可怜，等着从背后捅我一刀吧？”

　　季褚：“……”

　　沈妄朝他伸手：“把剑还给我。”

　　季褚握着剑离她站远了点，道：“想什么呢？徒儿怎么会做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说着季褚提剑便冲进不敢轻举妄动的人群之中。不过一瞬双方就打起来了。一方上百人，一方只有两个人。因为人太多，保不住就有人出其不意给你后面来一刀，季褚和沈妄便选择背靠背作战。两人以自己所处之地为中心，对蜂拥而上的人毫不留情，沈妄攻下继而转身换季褚攻上，二人一前一后配合得非常完美。不一会身边就倒下一圈人。

　　沈妄没有武器，打人有些吃力。季褚没有因为沈妄是女人就把剑还给她让她防身。倒不是心疼她，而是知她心软，下不了狠手杀人。这剑在她手里倒不如在他手里，尚且能发挥一些用处。季褚和沈妄不同，出手直取对方要害。沈妄从未见过这样的季褚，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乖巧温顺的，偶尔会撒娇。而这几天她认知的季褚，是阴郁悲哀的，连杀人都那样决绝，似乎他早就习惯了杀人这件事。

　　几百人躺了有一小半，再反观沈妄，她除了留了点汗外，毫发无伤。众人心很累，他们以为合起伙来能弄死沈妄这个想法就是个错误！想想半年前，他们也是这么干的，那个时候还有缁衣楼插手，结果呢，沈妄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妈哒，到底是哪个门派先起的头，以后他们再跟着一块起哄造势就是个弟弟！

　　这些人在观察沈妄，沈妄却在观察方涣的动静。他根本没有带人冲上来参加群殴，一直站在他来的那个地方观望着。

　　这大半年下来，沈妄发现她并不是因为修炼了什么邪功才被叫为魔头，而是因为恶劣的性格和狠厉的处事手段。沈妄的武功是不错，却绝对没有到整个江湖唯我独尊的程度。她也绝不相信有人能到那个程度。是，你可以武林第一，但你能以一敌百、敌千吗？谁给你的体力？

　　反正她没有那个体力。

　　沈妄累了。

　　早知道她就不发脾气跑了，这样也不会被人逮住机会下药，她也不至于才现在这点程度就累了。她觉得方涣一直在盯着她，就等着她打累了之后好下手。再这样拖下去，局势对于她是极为不利的。这些人有本事聚集起来血洗招摇宫叫沈妄死一次，就有本事也叫她死一次。

　　沈妄看着包围自己的人，一层又一层，个个虎视眈眈，只怕心里都在想着从哪个角度下手能刺她一剑，一人一剑下来，她的命也就没了。

　　沈妄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对着眼前这些人道：“那什么，改天再打行不行？”

　　一个泥鳅胡子白了她一眼，尖声道：“你觉得呢？”

　　沈妄蛮不好意思地道：“我觉得可以。”

　　泥鳅胡子愣了愣，他想不到才短短几个月没见这魔头，她的脸皮倒是愈发的厚了。泥鳅胡子打了个手势，带着一群人又冲上来：“我觉得不行！”

　　才停歇了没多久，就又打起来了，方涣躲在后头看得很是开心。就这样争个你死我活罢，有这群蠢货当替死鬼，他只等坐收渔翁之利。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方涣又拿出那节小竹管，未待使用，手腕便被人掣制住了。方涣愣了一下，他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部下，抬头一看，却是浮黎。

　　方涣不甚愉悦地道：“你怎么来了？”

　　浮黎不发一言，伸手将他快打开的竹管堵了回去，淡淡下达指令：“回去。”

　　方涣道：“这是杀了她的好机会！你不会是去招摇宫做了几日葛青黎，就忘了哪个才是你的师父吧！还是，你本就对她旧情难忘！”

　　浮黎越过方涣，对他身后的五毒人道：“都回去，今日之事，不必参与。”

　　五毒弟子本来就是跟着方涣出来找祭司的，现在祭司回来了，他们也不想趟江湖上的浑水。当下就要举着锄头铁锹返程。

　　方涣猛地吼住他们：“都不许走！”

　　教主发话，五毒弟子也不敢走了，毕竟有一颗热爱和平的心，胆子大一些的，知道问方涣是没用的，直接开口问浮黎：“祭司，教主不给走……”

　　浮黎看了一眼方涣，继而转身看向前方的战乱，他似乎透过一片混乱看到了最中间的那个人。她很疲惫。浮黎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一处，仿佛没听到弟子的问话。过了一会，他转身离开：“不必理会。”

　　得到了祭司的回答，五毒弟子这才又去看方涣，心很累的似乎在劝一个不听话的熊孩子：“教主，咱们回吧。”

　　说完也不等方涣同不同意，都相继跟在浮黎身后离开。

　　方涣恨恨地盯着浮黎的背影，一拳砸在树上，阴沉地道：“要回你回，我今日必定叫她命丧于此！”

　　浮黎脚步一顿，他没有回头，默了一会，似是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以为，就只有我一人来了吗。”说罢便大步离开。

　　“浮黎！”方涣在身后喊他：“我替师父感到可耻，居然收你做徒弟，还让你做了祭司！你忘了师父是怎么死的吗！”

　　然而浮黎并没有回答他，带着五毒众人一同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只看得见渐行渐远的跳跃着的火光，仿佛在嘲笑方涣在做一件多么多余的事。

　　方涣咬牙切齿，这一刻，他不仅讨厌沈妄，更讨厌的是浮黎。

　　方涣自小就在养蛊虫这方面颇有天赋，他见五毒多养药蛊，蛊虫种类不少，但作用单一，便想着培养一些防身的蛊虫出来，让五毒可以不受外界欺负。渐渐地，就养出了可以控人的蛊、可以杀人的蛊。随着他养出的蛊虫越来越多，他的朋友也越来越少。当他的蛊可以瞬间杀百人的时候，他被五毒驱逐了。

　　他不懂，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五毒，可五毒却把他当做怪物看待！所以那日他处理青世带来的杀手时，可以完全不顾底下也有五毒的人。既然五毒把他当做怪物，他又何必珍惜他们的生命呢？

　　是师父将他重新带回了五毒。师父发现了他的才华，认可了他的才华，最后还将教主之位传授给了他。

　　方涣永远也忘不了，那日在地下的禁殿中，师父紧紧捏住他和浮黎二人的手腕，因为太用力，指甲都嵌入了二人的皮肉之中，血染红了师父的指尖，似乎也染红了师父的双目。师父面色狰狞，死死盯着大殿中央的那口楠木棺，眼中盛满恨怒之色。方涣从未见过这样的师父，心生惧怕很想挣脱他，但师父不仅没有松开他，反而将他用力一扯，拉得更近了一些，几乎都要贴着他的面皮了。

　　师父说：“永远……也不会原谅你！那个孩子……绝不放过！”

　　这句话是对棺材里的女人说的，可是师父毒蛊入心，神志不清，错将他当成了那个女人，以至于方涣差点被师父说这话时的滔滔恨意给吞噬进去。方涣愣怔了许久，才恍然反应过来师父恨的不是他。待他回神过来再去看师父的时候，人已凉透。然而那只抓住他手腕的手，怎么也拿不下来。

　　方涣和浮黎花了很多时间找那个孩子，他们只知道，圣物的另一半在那个孩子身上。

　　直到有一天，浮黎出任务拖了很久才回到五毒，他一身狼狈，神色似哀伤似冷漠，他忽然把另一半圣物拿出给方涣看，轻声说了一句：“她死了。”

　　方涣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孩子死了。但不管方涣怎么问他，那个孩子是谁？在哪里死的？如何死的？浮黎一概不理会他。

　　可笑的是，那个孩子，并没有死。

　　方涣一度怀疑浮黎并没有杀掉那个孩子，直到那个孩子说要收徒，他看见浮黎神色大变，忽然间就知道些什么。浮黎确实是杀了她，只不过没有确认她是否死绝而已。方涣本就对没有替师父亲手报仇而感到不甘，这下好了，她没死成！浮黎根本就下不了杀她的决心，这次是他的机会！

　　棺材里面的女子是上代大祭司，是沈妄的母亲。

　　方涣的师父是上代教主。

　　这两人自小一同长大，感情深厚。所有人都等着教主和祭司成婚。可是祭司，她喜欢上了一个突然出现的外族人，还跟外族人跑了。她背叛了教主，更背叛了五毒。

　　教主打不过那个外族人，几乎要被外族人伤残致死。他找到方涣，用了方涣新养出来的毒蛊，种入心口，增强力量，终于在祭司面前亲手杀了那个外族人。最后他把祭司带回五毒，一点一点折磨致死。种了毒蛊的教主也活不了多久，他早已决定在祭司死后就陪着她一起死，并交代浮黎和方涣，将两人合棺而葬。只是没想到，祭司和那个外族人苟合，还留下了一个孽种！教主的身体早已腐烂枯竭，他只能含恨而终。

　　方涣发誓要杀掉孽种，不知生出了何种变故，浮黎居然阻拦他。别人看出来，他和浮黎相处那么久，难道还看不出来浮黎动了心？他怎能动心？那是个该死的孽种！

　　方涣自认为哪里都比浮黎强，五毒多少的蛊都是他养出来的！他为五毒做了多少贡献！可是师父还是让浮黎继承祭司之位。说不怨恨是假的，但比起师父，他更怨恨浮黎。浮黎什么都没有做，却能拥有他没有的东西。

　　即便他已是五毒教主，他却很清楚，并没有人真正把他放在心里。不过是看在浮黎和上代教主的份上，才给他假意的尊敬。除了师父和浮黎，根本没人真正看得起他。所以这也是他纠结的地方，他一边讨厌浮黎，一边又只有他这一个一同长大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