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他深藏不露》雉色

42、肆壹

　　浮黎是在沈妄之前，闭眼就睡沉过去的。但他对外界的反应很敏感，有一点微小的动响都能醒过来，更别说几乎是贴在耳朵旁边的雷响声。浮黎登时就睁开眼，瞬间捏住沈妄的手腕。

　　“起来！”浮黎大声道。

　　沈妄立马就醒了，她也听到了轰隆隆的声音，山洞又开始晃了起来，她脸色顿时一变，道：“快，往洞里跑。”

　　沈妄开始往后爬，浮黎扯住她的手，用力一提，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来：“洞要塌陷了！我们必须得出去了！”

　　浮黎的话还没说完，沈妄就感觉到有小石块砸到自己头顶上，她心下一惊，慌慌张张的往外面看了一眼，洪水一般的泥水顺着山谷冲下去。沈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她道：“真的，要出去吗？”

　　出去的话，会被泥石埋没的吧。可是不出去，也同样会被埋在山洞中。沈妄突然有种想自绝经脉的冲动，她自己动手，还死得干脆快活一些。

　　浮黎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睨了她一眼，冷道：“别傻了，赶紧把洞口挖开，这个山洞所处位置较高，受灾程度比下面轻一点，出去的话还有可能活着。”

　　得了指令，沈妄瞬间回过神来。还有可能活着。浮黎的话就像一道黑夜中的指向灯，沈妄什么也想不了，只知道要跟着这盏灯走。沈妄面无表情的用双手扒着掌下的泥石，指甲都断了，泥石钻入指甲肉中，同从指间流出来的血混做一起，又黏又腥，沈妄已经感觉不到手指的存在了，只是麻木的重复着这一动作。

　　沈妄不断地挖，洞口就不断的有新的泥石流进来，力量巨大，速度极快。沈妄只挖得双眼发红，身后山摇地动，身前微光稀薄。

　　她害怕极了，却又有些期待死亡的来临，死亡的那一瞬间，她就什么都不用想，不用背负罪恶和思念，孤独的活下去了。

　　然而淡然过后，心中被不甘填满。她幸得上天垂怜生这一场，做了无数场噩梦，好不容易挺到如今，未来指日可待，怎么可以，死在这里，死在这种地方。还是因为天灾。生了她，又要灭了她么？她难道只是生来受苦的么？开什么玩笑，既然给了她生命，生命就是她的东西，她不会让上天收回去的。

　　没有生命可以被轻易剥夺，就是天也不可以。

　　沈妄极致疯狂，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现实永远不会因为你的志气或是努力怜悯你，甚至会在你赌上性命竭尽全力的时候还给你加上一击。你以为它故意和你作对，实际上它都不认识你，它不过是打了个哈欠，恰巧波及到你罢了。

　　任由沈妄再拼命，山洞还是赶在她挖开出口之前塌了。

　　身后忽地传来一声惊天巨响，压过了外面洪流的声音。山洞塌陷，大大小小的石块落下来，沈妄身形一颤，手指停顿一瞬，继而不管身后灾难，继续狠狠地挖着。浮黎猛地将沈妄揽入怀中，紧紧地抱住她滚了两圈，而后把她的脑袋按在胸口，死死护在身下。

　　两人待过的地方，洞口塌陷与泥石混为一体。沈妄在浮黎怀里愣了愣，酸麻的手指抽动了两下。她听见浮黎闷哼了一声，脑门上有湿热的触感蔓延开来。沈妄屏住呼吸，她被浮黎按住，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身上很重很重，她伸手往浮黎背后摸，浮黎却忽然吼她：“别动！”

　　沈妄没有动了，事实上她也动不了。手伸不出去，倒不是被浮黎禁锢住了，而是真的伸不出去。她们应该是被埋了。

　　山体开始滑坡，沈妄只觉得自己在慢慢的往下掉。她难受得睁不开眼，额头上的湿热慢慢爬到她的眼皮上，然后是脸上。沈妄凭着意识道：“你的伤口又裂开了。”

　　“无事。”声线虚浮。

　　沈妄突然觉得胸口痒痒的，这股痒意顺着胸口爬到了脖子上，又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便爬走了。沈妄觉得那一定是虫子，但她现在也顾不得怕虫子了，她很想睁开眼，很想看看浮黎。

　　本来还很缓慢的山体下滑，突然变快了，沈妄只觉一阵天翻地覆，纵使身体被浮黎护着，也被洪水般的泥石的力量拽得生疼。她开始觉得呼吸困难，想着浮黎一定比她更疼，便用尽全力使双臂穿过泥石，反抱住浮黎。

　　沈妄不由得愣了愣，觉得泥石好像变松软了一点，但也来不及思考太多，她学着浮黎抱住她的样子，借着泥石的冲力翻了身，将浮黎护在自己身下。浮黎似乎想重新翻身压下她，但沈妄突然腰部一痛，下意识伸手抓住了一棵粗木。

　　松了一只抱住浮黎的手，在这魔鬼般力量的洪流中，沈妄根本拉不住浮黎，只来得及拉住他的一只胳膊，且慢慢滑到了手腕。

　　沈妄的身子从泥石中解脱出来，她终于睁开眼，看向浮黎，只见他半个身体都埋在泥石中，随着泥石往下坠，露出来的头上都是泥巴，看不见他的风华。

　　沈妄抱紧粗木，道：“抓紧我！”

　　浮黎冷眼看着沈妄，听她的话，缓缓掺盘住沈妄的手腕。

　　“一定要抓紧我，千万不要松手。”沈妄试图把浮黎往上提：“像你所说的，这里地势高些，也不是山谷沟壑处，泥石的冲力小很多，况且我拽住的树很粗，我们不会有事的。”

　　浮黎冷漠的看着沈妄，好像不认识她一样，暴雨将浮黎脸上的污垢冲刷开来，让他的神情悉数显露，电闪雷鸣下，沈妄忽然觉得他的表情有些阴鸷，像极了要把她拽下地狱的鬼。

　　“你说你的玉生来就有。”

　　情急之中，浮黎忽然说着这样一句话，明明是在问沈妄，却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了，不容沈妄反驳。

　　沈妄努力把浮黎往上提，她觉得浮黎重极了，她的胳膊似乎都要被扯断了，也没注意听浮黎的话：“你在说什么啊。一定要抓紧我，我拉你上来。”

　　浮黎狠狠捏住沈妄的手腕，似乎要将沈妄捏碎。他胸口的伤裂开了，流了很多血，他本没有太大的力气，可是在沈妄话音落后，仍旧拼死用尽全力，猛地将沈妄扯了下来！

　　又在瞬间拽下沈妄胸前的玉，踩着她的身体，跃到树上。

　　沈妄瞪大眼睛，脑袋突然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她只在瞬间抓住树身，手指都陷进去。沈妄抬头，呆呆地看着浮黎，好似在问他怎么还不帮帮她。

　　浮黎冷眼看着沈妄，淡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短短八个字，犹如魔音灌耳，一直在沈妄脑中回旋，沈妄震惊地看着浮黎，这一刻她不知该有什么情绪。心里一时间空荡荡的，倒是叫她冷静下来。沈妄道：“这是你胡说的理由，你可以救我的。”

　　浮黎俯视着她，沉默如山。

　　沈妄带着希望，弱声道：“求你……”

　　浮黎眼帘微动，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求你……”沈妄绝望的哀求随着她的身体一同掩埋在泥石之中。

　　狂风暴雨，洪流响彻如雷，浮黎却觉得世界安静极了，一切都已了无生息。

　　看着滚滚石流，浮黎的心上似乎被什么扎了一下，他仿佛明白了什么，他不敢想。他怕他想彻底了后，天地失色，黯淡无光。

　　于是这些年，他从不去想，从不去回忆心上的那丝痛感，不去抽丝剥茧，任它埋在心中，不给它浇水，它便不会发芽。

　　直到沈妄的名字活跃在江湖中。

　　她说要收徒弟。

　　他还是忍不住去了。

　　无关风月。

　　仅仅是，如果她还活着，他便教她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