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他深藏不露》雉色

40、叁玖

　　两人不知不觉中挖了很大一段距离，沈妄的屁股算是出来了，就剩一双小腿还被埋着，而且还挖不动，是被大一些的石块压着了。沈妄扔了手里的石块，一屁股坐在地上，道：“不挖了，歇一会。”

　　浮黎也放下树枝歇息，他撕下一片衣角，想给自己重新包扎一下伤口。沈妄听到声音，这回总算是能把身子扭过去看了。在山洞里待久了，已经适应了这里的黑暗程度，借着洞口细微的光，沈妄能稍稍看到浮黎的身形，她道：“我帮你。”

　　“不必。”浮黎冷淡道。

　　沈妄道：“你就打算这么干巴巴的包？”

　　浮黎没回答她，沈妄道：“我的包袱呢？”

　　浮黎很准确的找到包袱的位置，随手拖着包袱的一角，拖至沈妄当前。包袱已经散开了，里面的东西都不齐全，但沈妄想要的东西还在，她伸手摸了摸，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摸到一只圆肚瓷瓶，将它递给浮黎：“创伤药，包之前先撒点在你的伤口上。”

　　浮黎顿了一下，还是从沈妄手里接过药。沈妄开心的笑了起来，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带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药吗？”

　　浮黎想掀开衣服，突然看到沈妄那双滴溜溜的眼睛，冷道：“背过去。”

　　沈妄一愣，而后道：“我眼神又不像你那么好，我什么都看不清。”而且他的伤口一开始还是她包的，她又不是没看过。不过沈妄觉得这句话太贱了，她没敢说。

　　浮黎没有说话，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沈妄好像能感觉到他冷冷的看着自己，便低下头，耸了耸鼻子，转回身体，道：“好啦好啦，我转过去了。”

　　浮黎这才掀开被血浸湿的衣服，他把沈妄包扎的布条松开，然后将她给的药撒在伤处，再重新包好。这一套动作做完之后，他将瓷瓶递回给沈妄，沈妄没有接，他才想起来沈妄是看不见他的，也不知道他已经包好伤口了。浮黎轻轻的将瓷瓶放回布面上，收回手的时候触及到一些冰凉的瓶瓶罐罐，浮黎突然想起她方才的问题，便轻声道：“为什么？”

　　“诶？”

　　浮黎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药。”

　　沈妄愣了愣，这个男人，第一次问她为什么。她和他说了那么多话，他要么就是“不知道”，要么就是“嗯”、“哦”的回应一声，从不主动问她为什么。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不想和她聊天，对她所讲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她一个劲地说着，他只是单单听着罢了。所以听到他问为什么，沈妄还是很兴奋的，她又开始拉着浮黎啰里啰嗦：“因为我有一个非常伟大的愿望！”

　　沈妄道：“我要称霸武林！”

　　短短两句话，沈妄说得非常激动，她眼中绽放着看不见的光芒，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一排整齐的皓齿。

　　她是有那么点想浮黎夸赞一下她的志气的，不过经过方才的“武林秘籍”事件，沈妄对他就不抱期待了，只自顾自地说着：“我现在武功不精，也没有钱建立帮派，不过我听说五毒的人民单纯善良好欺负，所以我决定我称霸武林的第一步就是称霸五毒。来之前我就打听好了，听说他们五毒的虫子多，所以我这些药大多都是一些防虫的药。只是没料到出师不利，去五毒的路上遇上连夜暴雨，然后找到这个山洞，又遇上天灾，最后和你一同被困在了这洞中。”

　　浮黎的心情颇为微妙，他微微侧着头，很想看看沈妄是用什么个表情说这段话的，但他生生忍下了这股冲动，只是盯着沈妄的后脑勺，阴阳怪气地道：“五毒好欺负？”

　　沈妄想也没想就道：“是啊。”

　　浮黎脸色沉了沉，道：“谁告诉你的？”

　　沈妄想了想，道：“去年我在武林大会上看到一个五毒的少年被人打得半死，这些人往他身上吐唾沫，然后把他扔在角落里，我看他怪可怜的，就想背他去看大夫，可他一看我走过来，就赶紧爬起来跑了。去年我还没这么高，还是个小孩的模样，我有那么可怕？而且他被人欺负成那样也不还回去，不是软弱是什么。若是我，便不会叫那些人那样打我辱我，我一定百倍千倍还回去。”

　　浮黎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眸沉了沉没有接话。

　　沈妄接着道：“而且武林大会都没有邀请过五毒。如果不是五毒太弱小好欺负，大家怎么都欺负它。”

　　浮黎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沈妄道：“难道不是这样想吗？”

　　浮黎幽幽道：“这些人畏惧五毒，不敢招惹五毒，所以聚在一起针对五毒，看到落单的五毒弟子上去殴打他一番也是正常。”

　　沈妄思虑了一会，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如果五毒真的很厉害，那她称霸武林的第一步就走错了。沈妄突然有些失落，不过一瞬，突然又振奋起来，转过身子对浮黎道：“我终于知道了！”

　　浮黎听她说。

　　沈妄道：“这场天灾，是为了阻止我去五毒。我重新决定了，等从山洞里出去了，我找个地方好好练功，等几年之后，我再去五毒，打败他们的大祭司，我就是统治五毒新的祭司了。然后我要带领五毒占领武林各派……”

　　浮黎的心情越来越微妙了，这着实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埋在坑里的这个姑娘在五毒祭司的面前说要打败五毒祭司，统治五毒。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是在谁的面前说着怎样的话？怎么能这么没有防备，对他无话不说的。倘若他有心要她性命，她还能这么叽里呱啦的说个不停么。浮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奈，却又不知为何，听着前面不断传出来的声音，他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沈妄的肚子又叫起来了，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叫浮黎帮她扯包袱是为了要吃饭，结果因为听到他因伤口裂开闷哼的声音，饭都忘了吃了。

　　沈妄把手放在包袱布上反反复复摸了好一阵，确定没有摸到饼子，便对浮黎道：“点一下火折子。”

　　浮黎道：“没了。”

　　沈妄道：“那……那你看到我的饼子了吗？”

　　浮黎没怎么听清楚，以为她要瓶瓶罐罐中的一只，便问道：“你的什么？什么形状的？”

　　“我的饼子。圆圆又扁扁形状的。”沈妄认真回答。

　　浮黎听到她这个回答，有些哭笑不得。他难道不知道饼是什么形状？只是不知道她在找什么罢了，她竟真的认真的给他形容了一遍。

　　浮黎往散落的那一堆去摸，手指被戳了一下，浮黎捡起戳到自己的东西，发现是个铁打的簪子，簪尾有一朵梨花，刻画得并不生动。浮黎不知怎的，就将这只簪子收好在袖中，他怕不收好，就找不到了。又摸了一会，手里抓到了个硬物，不是石头，浮黎将它递给沈妄。

　　沈妄惊喜地接过，伸手拍了拍饼子上看不见的尘土，向浮黎道了一声谢。她用手将饼子掰成两半，分了一半给浮黎，浮黎正想说“不需要”，沈妄便将半张饼扔入他怀里，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张嘴一口咬下去，撕扯了半天，口水都要从牙缝里流出来了，沈妄才终于咬下一小块饼子，细细咀嚼着。不时的吐两下饼子上她没清理干净的泥石。浮黎看到她的模样，也用力咬了一口。

　　真的很难吃。

　　浮黎偷偷的将饼子也藏到袖子中。

　　吃完食物，两人接着干活。沈妄没像之前那般话多，山洞里只有挖泥石的声音，显得很空寂。浮黎本该觉得清净才是，但他却突然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沈妄一愣，微微吃惊地看向浮黎：“原来你喜欢听我讲话？”

　　浮黎正要道“没有”，就听得沈妄接着道：“可惜刚吃了饼，现在干的厉害，这里没有水，我得省省口水。”

　　浮黎：“……”

　　沈妄对着围住她小腿的石头凿了两下，突然停了下来，又道：“你要是想听，我是不介意耗费这一点口水的。其实我也觉得有点无聊……我跟你讲啊，我还是有点怕五毒祭司的，他是山神的化身，我还是有点怵的，所以还带了好些补血提气的药丸，你昏迷的时候我就给你灌了大半瓶子……”

　　难怪他那么重的伤口被她那样简单粗暴的包扎，他还能清醒过来，直到现在还没有发热的迹象。大半瓶子的药丸，她到底是怎么灌进去的！又想到她说五毒祭司是山神，不由得嗤笑一声：“胡扯！哪里来的什么山神。”

　　沈妄抓了抓脑袋，道：“我也不信，可是大家都这样说……”

　　“--说什么？说他能号召丛林百兽？说他是怪物？”

　　“对！原来你也听过他的传闻。”沈妄惊喜不已，绘声绘色地道：“但我觉得他不是怪物，是山神。有人看到大祭司坐在树上吹笛子，笛声悠扬婉转，风吹树影绰绰，百兽苏醒，自林中深处跑出来，臣服于他的身后。”怕浮黎不信，还特地强调了一遍：“真的，有人亲眼看见的！”

　　浮黎嘴角抽搐，无语道：“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能力？”

　　沈妄白了他一眼：“你又没见过他，也不认识他，你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

　　浮黎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换了个问题：“知道他这么厉害，你还要去攻打五毒？”顿了顿，又补充道：“还只有你一个人。”

　　沈妄沉默了一会，浮黎不知她在想什么，半晌，只听得她打趣道：“神明是不会跟我等小小凡人计较的嘛。所以我若是打不败他，也不至于丢了性命不是。武林其他门派就不一样了，我亲眼看到有人去踢某个大派的馆被活活打死从后门丢出来的。”

　　“……”

　　“人还是我给埋的。”

　　这话说得似乎还很骄傲，浮黎不懂她骄傲个什么劲。后头又听她絮絮叨叨地讲一些她在江湖遇到的人和事。浮黎不是没有经历过打打杀杀，不是没有过风餐露宿，可听着她的笑声，她清朗的声线，浮黎竟觉得有些难过。

　　洞口那一丝缝隙的光亮没有了，沈妄终于把自己挖了出来，当然，主要是因为浮黎的帮忙。小腿被大石块压伤了，沈妄直接掀开裤腿上药，把药揉散了，又捏了捏发麻的知觉甚少的小腿，而后跑去和浮黎一块靠着石壁坐着。

　　浮黎很安静，他的话很少，把她挖出来后就一直在靠在这里，再没有说过一个字。沈妄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浮黎睁开眼睛，侧过头去看她：“嗯？”

　　沈妄道：“你要晕了就跟我说一声，你这种情况最是晕不得，一晕那就是半只脚都踏进阎王殿了。”

　　浮黎已经听了很多她莫名其妙的说法，心累地按了按太阳穴，又习惯性地回应她道：“又是听谁说的？”

　　沈妄道：“那武侠话本子里不都这么写的吗？”

　　很是无语了一阵，浮黎叹了一口气：“我不会死的，你少操一些瞎心。”

　　场景又一度安静下来，处在黑暗中，沈妄很容易一惊一乍的，她抱紧自己，又总感觉时不时听到一些奇怪可怖的声音，沈妄悄悄往浮黎身边靠近了一点，轻轻地道：“喂？”

　　没有人回应她，沈妄紧张的四处张望，又悄悄往浮黎那里挪近一点……再悄悄挨近一点点，最后干脆贴在浮黎身上了。因为男女有别，沈妄再害怕也不敢直接挽住浮黎的胳膊，只是捏紧他的衣袖一角。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沈妄终于沉沉睡去。

　　浮黎没有睡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脑子里想的都是身边这个姑娘给他说的那些她的所见所闻。眼看沈妄的头要落到自己肩膀上了，鬼使神差的，浮黎将自己的肩膀往她的脑袋下移了一点。但她的头只点了一下，便立马警惕地收了回去。

　　……然后又往他肩上掉。

　　浮黎叹息一声，伸手将她的头压到自己的肩上，满意地弯了眼眸。

　　*

　　沈妄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好，一睁眼便看到一个小火堆，她激动地叫起来：“我们出来了！”

　　浮黎瞥了她一眼，讽道：“你怕是没睡醒。”

　　沈妄也只是看到火光那一瞬间这么想而已，镇定下来后她知道自己还在这个山洞里。但她一点也不失望，因为她闻到了肉香。

　　有肉吃了。

　　浮黎昨夜没有睡，沈妄靠着他睡沉了之后，他便将她轻轻放下来，自己则在这里洞里四处走走摸摸，捡了一些树枝，还有一点湿，他花了些功夫才燃起这一堆火。暴雨冲刷得山体滑坡，不少动物也被祸害，被泥石埋没。浮黎就幸运的在被冲进来的泥石中捡到一只鸡，和两只兔子。没有盐巴和佐料，不过比起沈妄干巴巴的饼，算是很难得的食物。